昨天,b站上一個歌頌鄉下二舅的視頻火了,滿屏都是感動不已的“敬二舅”。短時間內,《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內耗》視頻播放過千萬,成千上萬的小青年跟up主一起治好了精神炎症。我不清楚“精神內耗”的臨床症狀,恐怕還不算確診精神病,隻是一種精神炎症吧。
二舅是個殘疾人,生活在農村底層。但凡活過六十歲的農村殘疾人,都有一本血淚賬,都有一部苦難史。而且,生命力必須旺盛,否則很難長壽。很多人拚盡全力活著,旁觀者讚美“自強不息”時,他們一臉茫然:要不又能怎麽辦呢?
苦難,是我們時代最不稀缺的,把苦難當做資源,有一種凡爾賽式的慶幸:一不留神就墜入苦難中,好懸!被苦難感動,包含著離開了苦難的僥幸,凝視別人的苦難,突然感覺苦難是一種資源了,這是已經脫離了苦難的標誌。
孫旭陽說:“苦難,就是消耗你,羞辱你,奴役你,封閉你,癱瘓你,讓你既不自由,又不快樂的那些東西的總和。苦難就是一攤屎,你咀嚼到最後,或許會有一兩條未消化的草根還比較勁道。可你終究是在吃屎呀。”
苦難是大糞,但隻要別直接下口大快朵頤,而是經過創造性轉化成農家肥,“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大糞不是無情物,化做肥料更護花。被苦難直接感動,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要經過創造性發酵才能“取其精華”。
視頻羅列了二舅的苦難,但創造性發酵太倉促,直接用苦難感動人,差不多就是一種勒索。勒索有兩種,硬勒索逼之以力,軟勒索動之以情、曉之以殘。一條胳膊斷了,不感動?好吧,再加一條斷腿!
最早把苦難當資源的是丐幫和混混兒。丐幫裏有一種苦丐,以展示傷口賣慘獲取同情為生,他的苦難就是他謀生的道具。天津混混兒在發生衝突時“出題目”,就是比苦難比殘忍比承受力——對峙的兩人坐下,你割自己的肉現場烤串,他把通紅的煤球放自己大腿上,還得撒勻孜然粉、辣椒麵……雙方依據痛苦難度及對痛苦的接受態度比出勝負。同樣的烙鐵燒身,一方麵目扭曲,一方談笑風生,高下立判。這就是心靈雞湯常說的最高營養境界:麵對苦難,風輕雲淡。
除了苦丐和混混兒能把苦難當資源以外,在正常情形下,多餘的苦難是沉沒成本。跑馬拉鬆時跑迷了路,多繞了十公裏,或者中途腳腕扭傷,那是多餘的苦難,賽委不會把這些苦難要素折合進成績。
最近,網上頻發曬爹事故,沈陽的王澄澄,南昌的周劼都是剛出爐的曬爹小能手。十多年來,網上曬爹一直是坑爹事故高發地段,以至於有識之士發出倡議:曬爹可恥,護爹光榮!非必要不曬爹,要像保護自己眼睛那樣保護爹地,不論親爹還是幹爹。
曬場上一片混亂之際,《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內耗》刷屏了,開啟了曬的正確模式。曬舅苦難的正能量,壓倒了曬爹炫富的歪旋律,仿佛在向李澤厚“救亡壓倒啟蒙”致敬。曬二舅苦難的大半生,曬二舅年輕時的初心: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已經66歲的二舅,他最後的勝利是什麽?不就是辦下殘疾證,老有所養嗎?在一生苦難後,能順利“病老死”,有養女和外甥養老送終就是排除萬難後的勝利吧。
在曬二舅的苦難時,up主也忍不住炫了一下:部隊大首長曾經跟二舅同浴,並親自給二舅搓過背。這是卑微的二舅最高光時刻,首長親撫其背。本來這是“歪子”遇貴人的橋段,卻未見二舅命運的轉折。也許,首長內力灌注的搓背,也治好了二舅的“精神內耗”?看二舅回鄉後從容淡定地生活,首長搓背的鐵砂掌搓醒了點啥才是。
二舅的故事經過提煉和轉化,可以當一碗雞湯——殘疾人“排除萬難”要爭取的勝利,腿腳利索的人站著就勝利了,跟二舅比,腿腳方便就是人生的贏家了。但把二舅煎成一付藥,能治“精神內耗”,就有點胡扯了。藥湯是苦的,不能因為二舅過得苦,就有藥性療效哦。按中醫以形補形的原理,拿二舅當靈藥,會不會導致腦瘸?二舅當年就是因為打了四針加強針才殘疾的,若要拿二舅當藥來治精神方麵的炎症,能確保不出醫療事故?
紅樓夢裏的跛足道人倒是能治好別人的“精神內耗”,甄士隱聽了跛足道人的“好了歌”一下子治好了“精神內耗”,哥倆攜手雲遊去了。賈瑞對鳳姐思念成疾,也是這個跛足道人送來風月寶鑒治他的“精神內耗”。無奈賈瑞不遵醫囑,照了正麵,精耗人亡。
如果跛足二舅確有藥性,“精神內耗”者隻能當風月寶鑒的反麵來照。
2022.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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