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饃
上午十一點整，你推開門，走進泡饃館，撿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
因為是周末，人不是很多。你不喜歡平日裏午餐時候的嘈雜，以及滿屋子都是匆匆忙忙趕著填飽肚子的人，所以總是挑選在周末來。
你摘下帽子掛在椅子靠背上，剛坐下，就有一個服務員女子走過來。女子穿一身藍底白色碎花的衫褲，頭上紮著塊花手帕，腰裏係著條白圍裙，懷裏抱著個糙瓷大白碗。女子隨手把碗擱在桌子上，然後又從桌上的小竹籃子裏撿出個夾子，將夾子夾在碗沿上，又把夾子上原先夾著的號碼牌隨手丟在桌上，開口問道：“兩個饃？”
你沒有抬頭，隻是嗯了一聲，女子就從碗裏頭撈出一張白餅，擰身走開了。
你站起身，轉到後麵的衛生間裏，洗了手，又回來坐下，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設成勿擾模式，倒扣著放在桌麵上，然後開始掰饃。
老陝吃泡饃，最講究的就在這掰饃上。掰饃的時候，人一定要不急不火，神閑氣定，目不轉睛，心無雜念。兩隻手或掰，或撕，或扯，或揪，而指尖則或掐，或捏，或揉，或撚。因為餅是九分死麵一分發麵烙成的，所以掰饃並不是件輕鬆的活兒。
常吃泡饃的都知道，要想泡饃好吃，掰出來的饃必須得是黃豆大小的顆粒。曾經有人發明了個掰饃機器，不過沒兩天就沒人用了。為啥？機器切出來的饃粒子，表麵又瓷又硬，光滑的很，吸不進去湯汁，饃泡不起來，吃到嘴裏自然就沒味道。
會家子掰饃，掰出來的饃定是粒粒均勻，一律黃豆大小，而且饃粒子表麵都是毛毛絨絨的，漂亮得令人叫絕。這樣一碗掰好的饃端到後麵廚房裏，大廚見了，絕不會讓徒弟上，非得自己親手操作才成。
而老吃家子來咥泡饃，絕不會再單另點菜，連泡菜辣蘿卜也不要，就是一碗普通的泡饃，加上一碟糖蒜和辣醬。來的時候都是餓著肚子來的，再掰上一兩個小時的饃，耳朵裏聽著旁邊的人呼嚕呼嚕吃的聲音，鼻子裏聞著飄過來的香氣，一直忍耐著，等自己的泡饃上來了一開咥，不聊紮咧才怪呢。
你進來的時候，瞅見隔壁桌上的一個老爺子，兩個饃已經掰完了一個，仔細再看碗裏掰出來的饃，粒粒如同綠豆大小，估計是十點鍾就過來了。一早上兩個饃掰下來，正好中午吃上。光這兩個小時掰饃下的功夫，十根手指頭，包括連著的筋骨，全部鍛煉到位，比什麽轉核桃搓麻將的，效果都要強的多。
一個饃掰完了後，你抬頭看見門外的一張桌子空了下來，於是一隻手拿上帽子和手機，另一隻手端著碗，走出屋子坐到了太陽地裏。
正準備繼續掰饃，旁邊桌上來了一個中年男的，看打扮像是來出差的，開口說話後聽口音應該是江浙一帶的人。那男的聽服務員說是要自己掰餅，露出詫異的表情，極不耐煩地將兩張餅每張撕成兩半。聽到服務員說不行後，把餅就又掰扯了兩下，說道：“就這麽著隨便做吧。”
服務員女子可能是見多了，麵無表情地回道：“這麽大，廚師沒辦法給做。得像那樣大小才成。”說著朝旁邊你碗裏掰好的饃指了指。
男的一聽，急了，“啊？那得掰到啥辰光去？哪裏有這樣的規矩？我花錢來消費，還得我自己來做？全國各地的餐館，哪有像你們這樣的，就是國外的餐廳，也從來沒聽說過有這樣的！”
女子還是麵無表情地回道：“有掰好的饃，要不？”
男的一聽，擺擺手說道：“行，行。快點啊。”
你記得曾經瞧見過來送掰好饃的老漢的手指甲，在心裏對自己暗道，就算是白送，我也不會吃的。
不過想想那男的說的也好像蠻有道理，還真沒見到過國內國外其他地方的飯館，有讓顧客自己花時間加工食材的。咱這老祖宗傳下來的道道，還真是夠特色夠殘火的。不管咋地，好吃就是王道。
差不多十一點五十分的時候，兩個餅都掰好了，於是你衝著在擦旁邊桌子的服務員招了招手。女子走過來，問上一聲，“普通優質？”
“普通的。”
女子聽了，絕不會再問是牛肉還是羊肉，泡饃還是小炒，湯寬水圍城還是口湯，直接端起泡饃碗，進了大門，衝著裏麵喊一聲，“普通，牛肉的。”一邊吧台上的老板娘聽見了就在紙上記下來，另一邊廚房門口的一個十幾歲的男娃上來接過碗，也衝著廚房裏頭喊一聲，“普通，牛肉。”
仲秋的晌午，天上的日頭還紅得不行。你這時候習慣性地伸手去口袋裏摸煙，才想起來戒煙都幾個月了，隻好端起茶杯，啜上一小口，抬起頭來四周張望。街對過麵館掌櫃的老板娘嘴裏生P貴的正在訣著什麽東西或人，馬路上一個佝著腰的老婆推著車車在叫賣酸梅湯，而遠處大街上傳來汽車的聲響。一切都透著清靜。
沒幾分鍾，饃泡好了又端了回來。
你操著筷子，沿著碗邊先刨著吃上一圈，又夾上一瓣糖蒜，咬出了蒜，皮又夾著放回到碟子裏，接著又刨上一圈。等碗裏的泡饃下去了有一半，才又操上一筷子辣醬，就著接著吃。
一碗泡饃咥完了，你直一直腰，衝著裏麵喊了一嗓子，“老板，來碗湯。”
喝湯，結賬，走人。
出了館子，回頭又望了一眼門頭上寫著“牛羊肉泡饃館”藍底白字的招牌，想起一個謎語來：老外洗溫泉——羊肉泡。不過，那牛肉泡又該是什麽呢？
路過鍾樓，陽光照得鍾樓頂子金光燦燦的，晃眼。你停下來在路邊報攤上買口香糖的時候，不經意瞥見旁邊的哈根達斯店正在促銷冰火鍋。
天氣真不錯，你決定一路走回去，也不過就是八裏地。剛出了南門，頂上的日頭曬得人渾身熱烘烘的，就脫了外衣，隨口占一絕：
秦味特色占頭元，
羊羹美名千古傳。
泡饃好吃美太太，
掰餅勸君要耐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