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下的風光
廣西文革故事 (1)
朋友告訴了些文革的故事
猙獰恐怖的十萬大山剪影,犬牙交錯,黑壓壓地占據了大半夜空,山腰上朦朧的一個小村莊,被榕樹巨大的黑影,遮掩得密密實實,沒有半點光亮。除了夜鳴的怪鳥和蟲子不時的叫聲,四下沒有一點聲息,如死水般靜寂。
“蓬 蓬 蓬”一戶人家的院門被輕輕的敲了幾聲, 點上油燈,披上衣服,主人開了一條門縫,猛然一條黑影撲麵而來,在簷下,毛發聳然一大團,鬼火樣的眼睛閃閃發光。“見鬼了......”主人大叫一聲,立即反身把木門頂死,油燈給丟掉在地,縮回床上,裹著被子發抖,
一陣一陣越來越來越多的狗叫,旋渦樣, 把十多家人的小山村鬧翻,似乎被總動員, 村民卻不願在五更天的黑暗中冒險出門查看. 直到天蒙蒙亮, 才看見一群狗圍著大榕樹狂叫, 樹下一個野物黑黑的卷縮成一團, 嚇得狗子們都不敢上前。帶上武器, 人們漸圍攏,眼前是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野獸不像野獸的東西, 兩臂抱著腦袋直發抖,聽見有人說要開槍, 那野物突然跪在地上直磕頭, 口裏不停地叫: ”不要殺我, 饒我一命….”兩大膽的小夥把他架起一問, 才知他是本村失蹤十多年的民校教師. 他一絲不掛, 長發過肩, 胡須遮了半邊臉, 十足的野人一般,夜半敲的門原是他家,文革中家破人亡, 老婆孩子已不知去向,房子已是他人住的了.
這不是編電影腳本, 這是十年文革剛結束後的真實的鏡頭,:一個野人的故事.
此後一個多月, 在生產隊的照應下, 他漸漸恢複了人樣, 但話都不會說了, 見了大人小孩讀馬上跪下,口裏僅會直叫:”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幾個月後, 此事傳到了縣裏, 他成了落實政策的典型. 縣委接他到城裏風光了幾天,一套幹部服,一頂幹部帽,外加一套毛選,就是落實政策的獎勵。
他家解放前是大戶,解放後家破,他已大學畢業,在城裏教中學,反右被戴帽,遣送回鄉,在民辦村小教書。自知夾了尾巴,為人小心翼翼,工作上兢兢業業,在村裏很受學生家長喜愛,以後的運動中,倒也平安無事,反而成了臨村支部書記的乘龍快婿。
文革的狂風暴雨,也掃蕩了這偏僻的山村,運動初他免不了被觸及思想和皮肉。隨著文革的發展,瘋狂血醒的殺人浪潮席卷而到,他也上了要殺的名單,老嶽父冒險提前叫他逃走,怕風聲走漏,連女兒也瞞得死死的。起初,民兵還到處搜捕他,但十萬大山裏山高林密,雲霧茫茫,要抓住他如大海撈針。時不時發現他蹤跡,興師動眾,漫山掃蕩,不但摸不著他的影子,反而鬧得人心惶惶,如同麵臨老虎下山,小孩都不敢讓出門。
因土生土長,對山水草木,了如指掌,晝伏夜出,如魚得水,在茫茫十萬大山中,“人民戰爭”對他有如大炮和麻雀玩,民兵們奈何他不得。他隻顧逃命,也不傷鄰裏,殺人高潮過去,人們漸漸對他也淡忘,開初靠老嶽父偷偷接濟點食物火柴,幾年後老人死去,僅靠採點野果野菜,偷些地瓜木薯裹腹。老婆不知他去向,不久跟人走了,房屋也被分給了別人,一個家庭就此消失。
十萬大山地處南疆,沒有嚴酷的冬季,環境對他威脅倒不大,小傷小病自己採點草藥,也還能對付,三次被毒蛇咬,他以石片劃開傷口,吸出毒血,抓住毒蛇砸爛敷在傷上以毒攻毒,逃離了死神。一晃十年餘,頭發胡子張長,衣服褲子變短,成布條條,隨之風雨而去,一身精赤條條,完成了野人。
十萬大山,山巒起伏,雲霧繚繞,景色十分壯麗,如無性命攸關的威脅, 原會是文人遊山玩水, 修身養性的大好去處. 他虎口餘生, 時時要躲避像野獸一樣被獵殺, 有得千方百計地尋找果腹之物維持生命, 那麽些雅事早已離得遠遠. 但他一個有文化知識的教書先生, 窮酸的本性難移, 雖在深山中與山林野草, 鳥獸蟲蟻為伴, 一晃就是十多年, 長期隔離了人類社會文明, ,文化的饑渴讓他感到比肌體的痛苦更難忍受. 終於, 一天在草從中發現了人類的遺物, 那是不久前趕山獵人留下的排泄物, 更使他眼睛一亮, 萬分激動的是旁邊擦了屁股的舊報紙. 他如饑似渴地撲了上去, 顫巍巍地抹平了報紙, 在汙穢痕跡間, 閱讀山下的消息. 一則宋慶齡講話的報道中, 他發現了”四人幫已被打倒,” 隱隱約約感到世上已有大變, 反複的思考下, 他覺得在山上呆不下去了, 決定冒險下山, 即便被抓, 坐牢判刑, 總比死在深山老林好.於是夜深人靜之時, 摸回了自家院子, 於是便留下滿可為成電影鏡頭的場景.
20201104
蛙居齋故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