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樂舞之所以具備如此大的能量,能直接通神,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那時人類思想純淨,心誠意善,沒有什麽欲望和執著,單純而簡單,所以能將樂的能量發揮得極致。
慢慢地,隨著人類物質文明的發展,人類的欲望變得越來越大,心靈不再簡單純潔,社會人心也開始變得複雜而汙濁。於是人們開始追求肉欲享受,在物質利益中追逐,精神的能量越來越弱,離神越來越遠,背離自然與大道,神便逐漸隱沒了蹤跡。
《尚書·伊訓》中記載:伊尹訓導太甲,說先王商湯曾警戒官員“敢有一天到晚在宮中跳舞、在室內縱情歌唱的,叫作巫風……國君沾染了巫風,國家必亡。”。[1]
這個記載說明,早期的樂已由教化百姓、感天通神等功用,慢慢演變出供人娛樂享受等功用,當樂完全淪為人類縱情娛樂的工具時,就會形成一種邪淫的風氣,這個風氣被稱為“巫風”,它敗壞了國家風氣,墮落了社會道德。
《管子·輕重甲》載:“從前夏桀時,宮中養有女樂三萬人,每天清晨高歌於端門,舞樂之聲,大路上都聽得見,她們無不穿著奢華的衣服。”[2]
可見,在夏朝末期“巫風”就已經興起了。當樂舞墮落成給人類縱情享樂的工具時,它那通神的能力就在曆史中慢慢消失,其背後神奇的能量也越來越微弱。
《樂記》是我國現存最早、影響最大的音樂論著,收錄於《禮記》之中,成為儒家經典。司馬遷的《史記》中也有收錄,但有微小差異,名為《樂書》。
《樂記》中說:“樂的作用是用來歸正人心的[3],無論多麽隆重的樂,都不是為給人極盡聲情享受的;無論多麽盛大的食饗之禮,都不是給人窮盡味欲的。舉例來說,演奏《清廟》之樂所用的瑟,上麵是紅色絲弦,下邊是稀疏的孔,一個人唱,三個人和,其目的顯然不在於追求動聽,但是內涵深遠。又如大饗之禮,以水代替酒,盤子裏放的是生肉生魚,肉汁也不加任何調料,其目的顯然也不在於追求好吃,但意義重大。由此看來,古聖先王製禮作樂,其目的並不是要滿足人們口腹耳目的享受,而是為了教化人民清心寡欲,回歸自然大道。[4]”
“人的天性是恬靜安寧的,後天受到外物的誘惑而躁動不安份,這是人的本性受到引誘而產生了欲望。人在感知外物的過程中,會產生喜好或厭惡兩種情緒。如果人的好惡不從內心得到節製,而外物又不斷的誘惑人,此時不加反省,人的天性就會慢慢喪失。外界事物的誘惑是無窮盡的,而人心又不加以節製,那物質就會把人心征服。人心被物質征服,就會滅絕天性,放縱人欲。人到了這一步時,就會產生忤逆作亂、欺詐虛偽之心,就會幹出淫亂放蕩之事。以致於強者欺淩弱者,人多的暴虐人少的,聰明人欺騙老實人,勇猛者折磨怯懦者,使有病的人得不到照顧,孤兒寡老無人撫養,這是大亂之道啊![5]”
“樂是讓人快樂的。但是君子獲得的快樂是因為用樂同化了大道,小人獲得的快樂是用樂來滿足了人欲。用天道來節製私欲,則會得到真正的快樂而不迷亂;放縱私欲而遠離天道,就會迷失心智而得不到真正的快樂。[6]”
“聽奸邪的聲音,人身上的邪亂之氣就會被喚起,邪氣成了氣候,淫樂就會成為時尚。聽純正的聲音,人身上的正氣就會與之呼應,正氣成了氣候,和樂就會盛行……”[7]
以上是《樂記》中的論述,根據這個標準,現代人類所流行的音樂、舞蹈基本大都屬於“淫樂”的範圍,起敗壞社會道德的作用,所以神跡全無。另外,《樂書》中還記載著這麽一個曆史故事:
春秋時期,一次衛靈公到晉國去拜訪晉平公,晚上時,他們住在濮水邊的上等客舍中。半夜時分,衛靈公突然聽到彈琴的聲音,就問身邊的人有沒有聽到,身邊人都說什麽也聽不到。衛靈公便召來師涓說:“我聽到琴聲,但問身邊的人都說沒有聽到,這看來好像是鬼神的聲音,我將聽到的聲音向你講述一遍,你記下來。”於是衛靈公一邊敘述,師涓一邊拿著琴按照衛靈公的描述記錄,到了天亮後才記錄完畢。記錄完畢後,師涓又練習了一天,練習好了他們才一起去見晉平公。
到了晉國後,晉平公設酒宴款待他們。酒喝得正歡暢的時候,衛靈公便請求把路上聽來的曲子彈給晉平公聽,以助興。晉平公很高興,就令師涓坐在師曠的身邊彈奏。師涓是衛靈公的樂師,而師曠是晉平公的樂師。師涓的曲子還沒彈完,師曠便趕緊製止他說:“這是亡國的聲音啊,不能再彈了!”
晉平公就問師曠為什麽這麽說。師曠說:“這首琴曲是師延以前為商紂王創作的,武王伐紂後,師延逃到東邊,最後跳進了濮水之中,這首曲子肯定是從濮水上聽來的,誰先聽到這琴曲國家就會衰敗。”但晉平公不在乎,還是讓師涓將它彈完了。
聽完後,晉平公意猶未盡,便問師曠:“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比這曲子更悲傷的音樂了吧?”師曠說:“有”。晉平公問師曠能不能彈奏出來聽聽。師曠說:“您的德行不夠,不可以聽這曲子。”晉平公還是堅持讓師曠彈奏,師曠沒辦法就彈了起來。剛彈奏完一段後,就有16隻仙鶴從天邊飛來,聚集在廊門前;再彈第二段時,這些仙鶴就伸長脖子鳴叫起來,還拍著翅膀隨著琴聲起舞。
平公大喜,起身為師曠祝酒,然後又問師曠:“應該沒有比剛才這曲子更悲傷的音樂了吧?”師曠說:“有,過去黃帝召集鬼神時彈奏的曲子《清角》,比這更悲傷,但您的德行太薄,不配聽到此曲,否則將會引來敗亡的災禍。”晉平公說:“我這一大把年紀了,還在乎敗亡嗎?我就喜好音樂,但願能夠聽到它。”師曠沒有辦法,就再次彈奏起來。彈完第一段,就有白雲從西北方的天空中湧起;再彈第二段時,狂風暴雨便撲天蓋地而來,將廊上的瓦片都刮飛了,左右的人都嚇得四散奔逃,平公也害怕得趴在廊屋中。接著,晉國便大旱了三年,寸草不生。
《王子年拾遺記》中還記載了師延的故事:師延是商朝的樂師,但這個人神秘莫測,沒有人了解他。他當過黃帝時的樂官,也在夏朝做過樂官,能從各國的樂聲中預測這個國家的興衰存亡。夏朝末年時,他預測到夏朝要滅亡,商朝要興盛,就抱著樂器投奔商湯。然而到紂王時,由於紂王沉淫聲色,便將師延囚禁在陰宮中,準備動用炮烙之刑。師延在陰宮中彈奏起高雅的音樂,看守的獄卒便厭煩地說:“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老調子,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喜歡聽的。”於是師延又彈奏起淫迷的音樂,表現長夜的歡娛,看守們都聽得心神蕩漾,迷失了心智,師延便乘機逃了出來。在逃亡的途中,師延聽說周武王要出兵伐紂,於是他在渡濮水的時候沉到水中去了。[8]
[1] 《尚書·伊訓》:“製《官刑》,儆於有位。曰:敢有恒舞於宮、酣歌於室,時謂巫風……邦君有一於身,國必亡……”
[2] 《管子·輕重甲》:“昔者桀之時,女樂三萬人,晨噪於端門,樂聞於三衢,是無不服文繡衣裳者。”
[3] 《樂記》:致樂以治心
[4] 《樂記》:樂之隆,非極音也;食饗之禮,非致味也。清廟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倡而三歎,有遺音者矣。大饗之禮,尚玄酒而俎腥魚,大羹不和,有遺味者矣。是故先王之製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
[5] 《樂記》: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惑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後好惡形焉。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有淫泆作亂之事。是故,強者脅弱,眾者暴寡,知者詐愚,勇者苦怯,疾病不養,老幼孤獨不得其所,此大亂之道也。
[6] 《樂記》: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製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
[7] 《樂記》:凡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 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
[8] 《王子年拾遺記》(《太平廣記》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