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軼事 之 一件衣
文/剿匪出關
大約是四歲到七歲之間,每個月有一天,我最快樂。那就是父親和母親發工資的那天。
每到那天,我從外麵玩了回家,就會被父母喊到裏屋。我就會發現,桌子上整整齊齊地堆著幾疊硬幣。一分的,兩分的,五分的,分堆碼著。硬幣旁邊,站立著一個用醫院裝紗布的硬紙殼長圓筒做的儲錢罐。父親用膠布把圓筒的蓋子封死,用小刀在蓋子側麵開個窄口,剛好能塞進五分錢硬幣。父親把它叫喇叭筒。
我知道,這是父母為我存的錢。我並不是什麽財迷,當時也不可能知道錢的重要性。但把硬幣一個一個地塞進圓筒,聽落下去的“叮當”聲,在沒有什麽玩具的當年,對我而言,是非常好玩的。我總是開心地把硬幣一個個地塞進喇叭筒,直到塞完。
請不要因此以為我家重男輕女。我六歲就開始做家務,經常掃地,站凳子上抹桌子,收拾碗筷。記得當時母親懷著細坨,每餐吃完飯後,母親就挺著大肚子,牽著小妹,出去散步了,留下我在家裏收拾。當時我們住在一家小學內。很多老師看到後非常吃驚,紛紛要求這麽勤快的我到她們班去讀書當班長。
有一天,父親帶回了一個比我大五,六歲的小姐姐。父親說:“這是你二姑的大女兒。你喊她芬寶姐。芬寶姐以後和我們一起住,就在這上學了。”
芬寶姐一來,就剝奪了我的勞動權利。我一拿起掃帚,芬寶姐就搶了過去:“飆老弟,你去玩。姐姐掃。” 我一準備收拾碗筷,芬寶姐就走過來:“飆老弟,你去玩。姐姐洗碗。” 久而久之,我不再主動做家務,除非媽媽喊我幫忙。
芬寶姐喜歡說話,很容易和人相處。她來的第二天,就告訴我:“飆老弟,你可能不記得我了。你三歲的時候,在你奶奶家,也就是我外婆家,我還喂過你吃麵呢!”
說著,芬寶姐笑了,“你很精明啊。我說讓我試一試麵的鹹淡如何,你生怕我吃了你的麵,連忙說,不要試,鹹淡正好!”
我很不好意思,但也一下子就覺得芬寶姐親近了很多。誰知才三個月不到,芬寶姐就被送回家了,她的妹妹,香寶姐,住到了我們家。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過儲錢罐。
幾年後,香寶姐高中畢業了,不幸高考失敗。複讀一年後,依然沒有成功。香寶姐不願意再複讀。母親就買了台縫紉機,送香寶姐去學了一期縫紉班。後來,經人介紹,香寶姐遇到了忠厚老實的姐夫。大概半年後, 母親就用那台縫紉機做陪嫁,把香寶姐嫁了出去。香寶姐育有二女一兒,都已經各自成家立業,有了兒女,這是後話。
香寶姐出嫁後,父親才給我們講是當年是怎麽回事。
原來,二姑父去世後,在農村的二姑一人要拉扯四個孩子,非常吃力。芬寶姐人聰明,讀書厲害,父親和母親商量後,決定把芬寶姐接來家裏,供她讀書,希望能減輕二姑的負擔,同時也為芬寶姐圖個前程。
沒想到不到三個月,二姑來電話,說香寶姐的右腳,得了骨髓炎。如果得不到治療,輕則殘廢,重則死亡。父親隻好把芬寶姐送回鄉下,把香寶姐接來看病。
父親曾在餐桌上對我們說過幾次:“當時醫院的醫生護士,都勸我,把你香寶姐送回鄉下算了。她沒有公費醫療,治這個病,會讓我們傾家蕩產。那些護士說,弄不好,你們媽都會和我離婚。”
每次父親說到這,都要深情地看著母親,說:“你們媽媽真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女人。我當時都有點動搖,內心非常痛苦。一邊是自己的家庭,一邊是我親姐姐的女兒,我的親外甥女,我不知道怎麽辦。但你們媽媽說,怎麽簡單的事情,還要糾結?你送她回鄉下,就是等死。我們給她治!”
每到這時候,母親總是橫父親一眼,道:“老黃曆翻了一次又一次。”
我總是說,“我愛聽。後來呢?”
父親說:“後來下定決心治。當時青黴素缺貨。正好市委有人去桂林出差,我就托他從桂林買回青黴素。最後,我們花光了所有積蓄,終於把你香寶姐的病治好了,腿也保住了。”
父親說到這,總要補充道:“你香寶姐的爸爸,對我是有恩的。”
原來又是一個報恩的故事。父親說:“我讀大學的第一個冬天,差點被凍死。沒有錢買衣服,人凍的發抖。正在無助之際,突然收到一個包裹,就是你香寶姐的爸爸寄來的。他把他自己身上的軍用衛生衣脫下,給我寄了過來。我真的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體溫!”
現在香寶姐經常和父親視頻或給父親一個微信問候,給在新西蘭療養院裏的父親一些短暫的陪伴。父親說,這個外甥女就相當於一個女兒。
我每次回國,都要到香寶姐家去玩一兩次。上次回去,在香寶姐送我去車站的路上,我對香寶姐說:“香寶姐,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我很對不起你。”
香寶姐不解,我道:“其實,我原來是很勤快的。但你來我家後,我都不做什麽家務了,都是你和媽媽做。現在想來,我非常慚愧。我當年應該和你和媽媽分擔一些家務的。”
香寶姐大笑:“這有什麽?我比你大幾歲,當然我做啊。你好好讀書就是了。”
我當時隻想說,我非常幸運,有一個這樣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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