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49年出生於台灣省桃園縣楊梅鎮。那時候我父親跟著中央研究院到了台灣。對楊梅我沒有太大的印象。隻知道從火車站出來直走就到了一個倉庫。中央研究院就在這倉庫裡。我對楊梅這個地方雖沒什麽印象,但楊梅這兩個字卻與我有了不解之緣。因姓楊,在楊梅出生。 父親取名梅蓀,我兄弟這一輩以蓀字做為輩分。名的第一字與出生地有關。我二哥在南京出生,叫寧蓀。 我弟弟是我父親在竹東出差時出生,就叫東蓀。大學時,老師發考卷,隻叫了我前兩個字就停了。從此我就被同學,朋友叫做楊梅。
六歲時研究院搬到台北縣南港鎮。南港那時還是個很偏僻的地方。研究院也隻有曆史語言研究所 (史語所)。有二十人家住在一個像四合院的宿舍裡。從研究院大門進來往左轉,幾步路就到了宿舍。左邊第一家是黃彰健,黃伯伯家。黃家隔壁是徐高阮先生家。他們兩家的後麵是黃慶樂先生及潘伯伯家。再往下是張秉權先生及王寶先先生家。他們的後麵是嚴耕望先生及楊時逢先生。嚴伯伯家旁邊是吳季華先生。吳先生的太太,於老師,是我小學二年級老師 (三年級老師是劉時純女士,也就是李亦園院士的夫人) 。再過來,就是我家— 楊家。我父親,楊希枚,在史語所做考古及上古史研究。我家隔壁是高去尋高伯伯。高家旁邊是許光耀先生。許先生在後來成立的數學所做事。許先生旁邊是呂實強先生及李毓樹先生家。往上是王誌維先生及李光前先生。王先生是胡適的秘書。再往上是陳磐先生及石彰如先生。陳家往右前方走是李光濤先生及汪宗和伯伯家,也就回到了宿舍的入口。這二十家圍著的中央就是大家的活動場所。有籃球場,單杠,雙杠,溜滑梯,翹翹板,及六個石凳子。榕樹,桂花,夾竹桃, 芙桑,及尤加利樹就圍繞著四周種著。
進家門是客廰。客廰左邊有個小台階,上去後分左右兩間臥室。左邊臥室,我們兄弟用。右邊是爸媽臥室。客廰往後走,右邊是廁所。左邊是浴室。中間有一門通往後院。廚房在浴室後麵。廚房後麵也有一個門接後院。這門還開了個小洞。 小洞有布簾罩著, 讓貓自由進出。 養過一隻禿尾巴白貓。這支貓尾巴隻有三寸長,在尾端繞一個小圈。平時它都在家附近, 遇發情期,可以兩個星期都不在家。待回來後,全身髒兮兮的。我們說它是打了敗仗了。大哥回家, 若我們還在睡覺, 就把貓往我們被窩裡一放。這是小時跟貓的一點記憶。
研究院宿舍的生活就如同住在四合院一樣。平時進出就一個門。左鄰右舍,都很熟悉。小孩子們更是常玩在一起。從捉迷藏,公雞水來(一種人抓人的遊戲),到滑溜????鞋,打籃球,都是隻要在籃球場叫一聲,沒多久,人就湊齊了。有一陣子流行跳遠,撐桿跳,放風箏,大家總是玩得很起勁。我父親手巧,還帶著我們自製了一個會轉的風箏,還可送個紙圈上去,説是給風箏送飯去。這個紙圈,隨著風力,就一直往上爬,直到頂端。
過年放鞭炮是任何一個小孩都非常喜歡的事。在研究院,有個餐廰,過年放假,不開夥。我們到了晚上,大家把鞭炮凖備好了,進入餐廰,把眾人分成兩組,把桌子放倒,當防禦工事。電燈関了,一聲令下,大家點燃鞭炮互相射擊。一時煙火交加,彷彿如戰場,大夥真是緊張刺激。有時,鞭炮用完了,雙方暫時休兵,待去小店購得煙火回來,再継續戰鬥。或是濃煙嗆得受不了了,才休戰,把門窗打開通風,然後再戰。大人們常來叫我們回家,怕危險。我們少小不懂事,常不放在心上。有一次有一根衝天炮就紮在電表旁邊,好不驚人。
我上網查看《中央研究院院史網》。赫然發現裡麵有不少張舊照片。勾起了我不少回
憶。中央研究院第一代大門,除了是我們日常進出的大門,也是我們大人、小孩時常聚在一起的地方。每逢國慶雙十節或新年,院子裡就搭起了牌樓。用榕樹葉包在雙十竹架外麵。夜裡配上燈光,大人們聊天,小孩子們玩捉迷藏遊戲。一幅幸福溫暖畫麵就呈現在我麵前。舊
大門往裡麵走兩邊各有一陽溝。夏天大雨過後常有成百上千的小青蛙。我們時常跳進溝裡去捉青蛙。傅斯年圖書館我們並不常去看書(有一次看到李敖)。但地下室有一乒乓桌。我們時常去打乒乓球。記得有一次跟王寧懷從中午以後就一直打,打到天黑也不肯罷休。蔡元培舘的照片也讓我想起不少事情。有時週末會放電影。好像看過一片叫《霸王妖姬》。除了放電影也有不少康樂活動在蔡元培舘舉行;譬如玩賓果遊戲、歌唱比賽、平劇社聚會、過年時有抽獎活動等。
《中央研究院院史網》還有一張照片,對我來說有其特殊意義。那張照片的標題是《史語所遷南港的第一座倉庫兼圖書室》。這個倉庫有殷墟出土的很多人頭骨。我父親的研究室就在這裡頭。高中時,時常騎自行車帶著我們家的狗小蘭去叫我父親回家吃飯。小蘭奔馳在研究院的路上,就像一匹馬一樣。在快到倉庫時加速,一溜煙就進了倉庫我父親辦公桌前。我父親知道該回家吃飯了。
在一個都是人頭骨的辦公室工作,白天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但我父親時常晚上也去辦公室。他曾告訴我們有一次,夜深人靜,突然聽到嘎嘎聲音。雖知可能是倉庫木料因乾裂而發出的聲音,但心中發毛,趕緊鎖門,奔回家裡。
在研究院長大,都知道院長是胡適之先生。適之先生就住在研究院的一棟小平房裡。適之先生的秘書王誌維伯伯一家人也住在我們舊宿舍裡。我跟王伯伯的二兒子,王大陸,因年齡相仿常在一起玩。又因王伯伯時常去適之先生的住處,我們也常有機會在院長住處附近玩。有時會在門口看到適之先生及其夫人,江冬秀女士。但我從來沒有機會跟他們說過話。
1962年2月24日,胡適院長主持第五次中央研究院院士會議。睌上酒會時因心臟病突發過世。父親當即由蔡元培館下山回家。叫我們兄弟趕緊整束儀容,去蔡元培館瞻仰先生最後一麵。那時我才初二,並不知先生在歷史上的地位。後來才知胡適先生是新文化運動、白話文學的開拓者。後來任駐美大使、中央研究院院長等職。
在研究院舊宿舍的那段日子,從小學到高中,是我一生中充滿了歡樂的日子。可回憶之處甚多,我永遠懷念它。
圖1. 中央研究院在南港的第一代大門,1950年代初。
圖2. 傅斯年圖書館.
圖3. 史語所倉庫,父親辦公室在左邊。
圖4. 父母親攝於舊宿舍自家門前,扶桑花就在背後。
圖5. 小胖子 (大姑叫小時候的東蓀弟)。
圖6. 我家養的一條狗,小蘭。
國共戰爭後,史語所遷往台灣楊梅。最後隨史語所遷至台灣的研究人員與技術人員隻有31人。您父親正是31位科學家裏的一位,當年非常英明的選擇。您二哥是在南京出生的。
49年後,中國古生物研究所,土壤研究所等都還在原址,我家和中科院的家屬院在一條路上,就在雞鳴寺附近,小學中學同學們的父親好幾位都在古生物研究所工作,而他們的媽媽都在家相夫教子。。如果您父母當初沒去台灣,估計您就和我是中小學校友了,您二哥如果是47年後出生,您和您二哥,我還有我那幫古生物研究所的子弟就一起文革下鄉種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