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和故鄉
宋朝周邦彥, "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戰國孟嚐君蓄養了大批人才曰食客。有天其中一位馮諼彈鋏長歌, "長鋏歸來乎!出無車"。 左右都笑話他,孟嚐君卻給他配上了車。
雖然我無車,可是故鄉有車,因為我老家在大道邊,每天車來車往。我家窮,每天看著這些車,卻沒坐過。雖 然故鄉有車,可是故鄉卻無火車。 也就沒有"火車一響,黃金萬兩"。汽車可以蜿蜒在大山裏,可是火車不行,也許沒有足夠的經濟資源來供應火車。我們整個縣都沒有火車穿行。
火車起源於工業革命的英國,第一台蒸汽機車由一個名叫德裏維斯克的英國礦山技師於 1804 年造出。火車先是奔跑於英國歐洲美國。1875 年,火車終於跑到了中國,英國在上海鋪設了吳淞鐵路,後來詹天佑設計修建了京張鐵路。當時的清政府非常反對火車和鐵路,認為它們破壞了中國的風水,截斷了大清的龍脈。不管怎麽說,大清幾十年後滅亡,封建王朝製度結束。
中國幅員遼闊,自古就是一個大一統的國家。管理國家需要很多人才,中國知識分子一直都是,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又有, "好男兒誌在四方 "。中國儒家一直是耕讀持家,分散於廣大的中國各地,為了管理國家,施展才華,注定了要背井離鄉,來到京城,注定了與車結緣。在現代,就是注定了與火車結緣。
我們縣沒有火車。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學,可以去城裏大顯身手了。剛好同村有一個同學也考上了同一所大學,我們結伴而行。第一次坐火車,還是很激動的。早就聽說火車非常之平穩,桌上放一杯水,不會潑出來。這回真是得到了驗證,火車在軌道上平穩地行駛著,有時在平原上奔馳,有時穿過山洞,有時在大山裏蜿蜒而行。不管在什麽地方行駛,由於軌道的作用,它都很平穩,我們在鍋爐房打的熱開水放在桌上是安全的,長途旅行,喝水是必要的。那時候的乘車經曆是愉快的,火車不是很擁擠,相對幹淨。我們欣賞著沿路的山川美景,順利到達學校。大學四年和以後上班,我們會坐無數次的火車,漸漸地乘車失去了愉悅。中國經濟發展了,出門旅行的人越來越多,火車變得擁擠不堪,火車變舊,由於人多,來不及打掃,火車變得肮髒,空氣難聞。有時候 開水也沒有供應。沿途的風景見怪不怪, 沒有了新鮮感。旅途勞頓,讓人疲勞。我們天不亮,就從老家出發,坐 4 小時汽車一路顛簸到縣城,轉 2 小時汽車到地區,這才能坐上火車,經過 7 小時的火車行程到達學校,這時已經是夜裏近 11 點了。長途跋涉,擁擠的行程,難聞的氣味,我們都沒有胃口吃東西,經常一整天不進食。枯燥的火車軌道撞擊聲中,我們失去了談話的興致,兩個讀書人不讀書,無聊地望著窗外,同伴甚至吹起了口哨。汽車火車的艱苦旅行,最後的報酬就是我們大學畢業,都有了工作,功夫不負有心人。
萬事不能用力過猛,也就是不能做過頭。知識分子講究好男兒誌在四方,拚命逃離故鄉,追求詩和遠方。可是最後卻是做繭自縛,離開故鄉太遠了,盡管想回去,可是再也回不了故鄉,隻在幾千年的詩詞曆史上留下了思鄉情結。例如文章開頭提到的周邦彥的詞感歎故鄉遙。再有大詩人李白的,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漢代班超投筆從戎到邊疆立功,以封侯晉爵, 可是晚年感覺淒涼,懷念故鄉。辛棄疾為他打抱不平," 莫學班超投筆,縱得封侯萬裏,憔悴老邊州"。 唯一成功返鄉的是晉朝張翰, 張翰是今江蘇人,卻在北方洛陽做官,他見秋風起,開始懷念家鄉的菰菜、蓴羹、鱸魚膾,於是他果斷辭去大司馬東曹掾職位,驅車三千裏回到故鄉。
年輕時意氣用事,沒想那麽多,我這誌四方,一下來到了大洋彼岸,何止三千裏。開始來還覺得新鮮,在一個小城上學,那裏大約跟我們老家一樣象鄉下,地廣人稀,可以與大自然親密接觸。時間倏忽 20 年過去了,我們也移居大城市。雖說是大城市,可是比國內的大城市更接近農村,讓我心裏稍稍安慰。更重要的是,我們家所在的區域附近有火車。(火車是一個重要工具,它把我從農村輸往了城市, 從泥腿子變成了知識分子, "朝為田舍郎, 暮登天子堂"。) 這裏的火車基本上是貨運車,還是老式火車,類似於中國先前的綠皮火車,汽笛是我上大學那時候的聲音。每天我聽著火車的汽笛,不管是白天,還是深夜,都有一種親切感,懷念起我的青澀歲月。不知道這附近的火車能否載我回到從前,回到遙遠的故鄉。
二十多年過去了,中國發生了翻天複地的變化。 這邊運行著老式火車, 中國卻駛上了快車道,中國所有的火車都換成了高速列車,動車或者高鐵,乘車經曆更愉悅。 我們大山的老家也破天荒通上了火車,而且是高速列車,我們縣駛上了現代的快速道路。
千萬裏之外,我能感覺故鄉人的希望。我們的讀書人應更易奔赴詩和遠方,實現理想抱負。他們不用經曆我當 年的艱苦旅行。曾經的記憶是抹不掉的, 曾幾何時,我有火車票,卻因太擁擠接近不了火車,白白錯過旅行;又曾幾何時,在火車上被擠來擠去,無法立足,卻要忍受難聞的異味。
聽,附近的火車又響了!故鄉並不遠,火車與時光既回味, 又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