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網上流傳的一則關於蘇軾一生軌跡的視頻,讓無數網友看到破防。
雪泥鴻爪之蘇東坡
有人感慨,現在交通這麽便利,自己去過的地方都屈指可數。
而從前,書信遠,車馬慢,蘇軾的足跡卻遍布大半個中國。
究其原因,蘇軾人生中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被貶、流放的路上。
他走過山川湖海,見過大漠孤煙,嚐過悲歡苦樂,也經曆過生離死別。
他的一生,有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
但哪怕是最失意的時候,他寫下的詩裏,也沒有抱怨和苦悶。
字裏行間,永遠是始終如一的豁達。
現在,就讓我們跟隨蘇軾的腳步,一起去感受他那坎坷而又達觀的一生吧。
公元1074年,蘇軾因對新法不滿,又無力改變,自請調任密州。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
試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
煙雨暗千家。
寒食後,酒醒卻谘嗟。
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
詩酒趁年華。
——《望江南·超然台作》
熙寧七年,蘇軾因與王安石政見不合,自請調任密州。
次年八月,他派人重修城北舊台,並將其命名為“超然台”。
而超然二字,說的便是當時蘇軾心境的轉變。
調任密州後,蘇軾懷鄉思故,有些鬱鬱寡歡。
直到登上超然台後,看到滿城的春花開得明媚動人,千家萬戶在煙雨朦朧中若隱若現。
他的內心也逐漸變得開闊澄明。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蘇軾是一個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因為他明白:與其自尋煩惱,不如樂在當下。
畢竟,沒有誰的一生,永遠歡聲笑語,永遠陽光朗月相隨。
若是一遇到困境,就將自己困鎖圍城,人生就會錯失很多風景。
隻有敞開心扉,著眼當下,才能透過生活的苦悶,窺見那些細碎的微光。
公元1075年,蘇軾在密州圍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
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
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
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江城子·密州出獵》
這首詞,同樣是蘇軾在密州時所作。
如果說,上一首詞,照見了蘇軾的豁達,這一首,則照出了蘇軾的俠氣。
在白發漸生的年紀,他也不懼猛虎,決定親自射殺它,一展當年孫權的英姿。
在不被朝廷重用的時候,他所思所想,還是馳騁沙場,報國殺敵。
在命定的軌跡麵前,他從不屈服,活得意氣風發、鮮活明亮。
其實人生,無非是一場與自我的較量。
如果過早地選擇了屈服、躺平,那麽過不了多久,人就會活得暮氣沉沉。
因此,活著總要有點熱愛,有所堅持。
哪怕再苦再難,也要活得熱氣騰騰,才能無愧於此生。
公元1080年,蘇軾因“烏台詩案”獲罪,被貶黃州。
遊蘄水清泉寺,寺臨蘭溪,溪水西流。
山下蘭芽短浸溪,
鬆間沙路淨無泥,
蕭蕭暮雨子規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
門前流水尚能西!
休將白發唱黃雞。
——《浣溪沙·遊蘄水清泉寺》
公元1080年,蘇軾因為“烏台詩案”被貶黃州。
這次被貶,對蘇軾來說,是一次重大的打擊。
但他的人生,也在這裏完成了蛻變,詩作創作更是達到了的巔峰。
餘秋雨先生曾說道:
蘇東坡成全了黃州,黃州也成全了蘇東坡。蘇東坡寫於黃州的那些傑作,也宣告著蘇東坡進入了一個新的人生階段……
蘇軾初入仕途時,嫉惡如仇、高昂激轉,被貶黃州後,對社會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整個人變得平靜坦然。
有一次,他遊蘄水清泉寺,看到一去不返的光陰、流水,他不再隻是感慨,而是從中悟到了另一種向上的動力。
他不要糾結人生艱苦,不要歎息韶華易逝。
反而從這一地雞毛的生活裏,尋找到了別樣的樂趣。
正所謂:失意不失誌。
雖然年華會老去,但隻要心中的光不滅,人生就會有生生不息的希望。
公元1082年,蘇軾遊赤壁磯。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念奴嬌·赤壁懷古》
當蘇軾來到赤鼻磯時,他被貶到黃州已經兩年有餘。
作為一個有滿腔抱負,卻一直被打壓的文人,蘇軾心中自然是愁緒萬千。
但他意識到自己的悲慘處境後,並沒有沉溺苦海,自傷心誌。
而是把個人的情緒放置在了曆史洪流中去比較,如此一來,失意也好,坎坷也罷,又算得了什麽呢?
古往今來,多少王侯將相化為土,最後和普通人也沒什麽分別。
而我們終其一生所求的名利、權勢,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那麽,又有什麽比開心地活在當下更重要的呢?
有人說:“人生本是一場空,來時一絲不掛,去時一縷青煙。”
在這過程中,消極悲觀不是人生的真諦,超脫飛揚才是生命的答案。
誰若能真正想到這一層,便能不役於物,活得自在逍遙。
公元1083年3月,蘇軾在往返沙湖的途中遇雨。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餘秀華曾說:“一個能夠升起月亮的身體,必然馱住了無數次日落。”
而一個能在大雨中閑庭信步的人,也必然扛住了無數次風吹雨打。
寫這首詩時,蘇軾被貶到黃州已經有三個年頭了。
由於被貶,沒有俸祿,他一介文人,隻能放下筆杆,拿起鋤頭,靠耕種荒地自給。
日子是可想而知的艱辛。
可是外界的風雨再大,都絲毫不能影響他內心的豁達。
縱使成了一個農夫,竹杖芒鞋,他也依然步履從容,活成了中國文人的榜樣。
《菜根譚》裏寫道:“眾人以順境為樂,而君子樂自逆境中來。”
人生免不了失意與坎坷,一味咀嚼其中的痛苦,隻會讓人生變得苦澀難言。
不如秉持一份君子心態,難而不怨,苦而不訴,在不為人知的歲月裏,默默強大自己的內心。
公元1083年夏,蘇軾幽居鄉村,寄情山水。
林斷山明竹隱牆。亂蟬衰草小池塘。
翻空白鳥時時見,照水紅蕖細細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轉斜陽。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
——《鷓鴣天·林斷山明竹隱牆》
亂蟬、衰草、白鳥、紅蕖,處處映照著雨後鄉村的景象。
蘇軾在這一片寧靜幽遠的景色中,活得從容快意。
這樣明快的詩句,很多人不相信,這竟是蘇軾被貶黃州三年後所作。
若是換了旁人,被朝廷棄用這麽久,隻怕是愁也愁死了。
但是蘇軾,一直被流放,字裏行間,卻沒有怨恨,有的隻是一副平和的心態。
而這,也讓他成為了超越那個時代的存在。
人活於世,最要緊的就是要做到心平氣和,寵辱不驚。
心氣高了,做人就會張狂;心氣低了,人生也就失去了色彩。
唯有固守內心的平和,才能讓你在喧囂的塵世中尋得一份寧靜,發現生命的另一種豐盈。
公元1083年深秋,蘇軾在東坡雪堂暢飲,醉後返歸臨皋住所。
夜飲東坡醒複醉,歸來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鳴。
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夜闌風靜縠紋平。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臨江仙·夜歸臨皋》
寫這首詞的時候,蘇軾的心境已經越來越平和。
蘇軾初來黃州時,雖然也樂觀,但性子上始終有些鋒芒和棱角。
經過幾年的磨礪,他在心境上,變得愈發灑脫。
農耕時,他儼然就是一個老農民,勤懇地耕種。
種地累了,就去城裏喝酒。喝醉了,幹脆以天為被地為床,躺在草地上就睡。
等到他睡醒時,已經半夜了,守門的家奴早已呼呼大睡,怎麽叫都叫不醒。
蘇軾也不著急,索性就倚著手杖聽江聲。
在最低的境遇裏,他將別人眼中的苟且,活成了自己的瀟灑人生。
其實,誰的一生,沒有經曆過風浪。
不同的是,有的人,一經曆風雨就沉了船;
有的人,卻活成了一顆蒲公英,被風吹到哪裏,就在哪裏落地生根。
蘇軾成為了後者,願你我也能學習他的生活態度,於低穀中修行,於歲月中灑脫。
公元1084年,蘇軾結束了四年多的謫居生涯,被任命為汝州團練副使。
細雨斜風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
入淮清洛漸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
人間有味是清歡。
——《浣溪沙·細雨斜風作曉寒》
林清玄曾說:“清歡是生命的減法,是生命裏最有滋味的情境。”
對於蘇軾來說,最簡單的日子裏,就藏著人間的清歡。
蘇軾在黃州時,自己造了一間簡陋的屋子,並將其命名為“雪堂”。
為了給雪堂增添色彩,他在雪堂的四壁畫上了森林、河流及漁夫垂釣的景致。
雪堂外麵,他又特意栽了一棵柳樹,和一些青翠的毛竹。
暑熱時,他就在柳樹下邊乘涼、打盹。
有一段時間,他特別喜歡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於是就自己編了曲子。
買不起樂器,他就用竹枝敲擊牛角,譜出了一首美妙的樂曲。
總之,他總能在平淡的生活中,找到樂趣。
在最簡陋的環境裏,他也能過出神仙般的日子。
而芸芸眾生的我們,為物欲忙,為名利往。卻忘了,簡單樸素亦是美好。
人生的諸多煩惱,因為我們想得太多,而忽略了真實的生活。
真正活通透的人,都懂得從容度日,與山水共清歡。
把平淡的日子,活得優雅而高級。
公元1085年,蘇軾被召還朝,與王鞏會宴。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盡道清歌傳皓齒,
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裏歸來顏愈少。
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
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
元豐二年,蘇軾因“烏台詩案”被貶,同時被牽連流放的還有他的好友王鞏。
幾年後,王鞏北歸,蘇軾為他接風洗塵。
席間,有一個叫寓娘的女子隨侍在王鞏身側,蘇軾問她:“嶺南風土應該不是很好吧?”
寓娘卻淡然答道:“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這八個字,也成了蘇軾一生心境的寫照。
蘇軾被召還朝後,看到了舊黨執政後的諸多腐敗,他上書言明,又遭到了舊黨勢力的迫害。
為此,他被貶到了距京千裏之外的惠州。
到了惠州後,他沒錢買肉,隻能買一些大家都不要的羊脊骨。
他便特意研究了一套烹飪之法:“煮熟熱漉出,漬酒中,點薄鹽,炙微焦食之。”
此外,他喜歡喝酒,於是便四處向人打聽釀造之法,自己釀酒喝。
他還在一個小山坡上蓋了一個精細的房子,準備在此安家。
朝廷的人卻見不得他過得好,一聲令下,又將他貶去了儋州。
但他們卻低估了蘇軾隨遇而安的本事。
到了儋州後,他在那裏辦學堂,帶領當地人讀書、識字,開辟一方文脈。
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
蘇軾走到哪裏,哪裏便是他的第二故鄉。
每個人的人生就像是一場長途跋涉,這途中,多的是高山峽穀,暗礁險灘。
若想要順利地走到終點,最好的辦法,就是隨其自然,隨遇而安。
公元1100年,蘇軾遇大赦,複任朝奉郎。北歸途中,卒於常州。
心似已灰之木,
身如不係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
黃州惠州儋州。
——《自題金山畫像》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蘇軾開始回首自己的一生。
他這輩子,幾經磨難,幾多坎坷,到老了,仍舊像一葉漂泊的孤舟,居無定所。
但是在他看來,這些苦難都無所謂。
黃州、惠州、儋州,這三個被貶之地,流放之所,一個比一個偏僻,本應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傷心地。
他卻說,這裏有他最一生最成功、最美好的回憶。
林語堂曾評價蘇軾說:
蘇軾最大的魅力,不是讓內心被環境吞噬,而是超出環境,以內心的光亮去照亮生活的路。
哪怕生活給他再多的失意、坎坷,他都絲毫不減豪放本色。
他用後半生教會我們:
生活的模樣,取決於你凝視它的目光。
你若汲汲痛苦,自然晦暗難明;
你若看得清明,自然萬物明朗,未來可期。
人生是好是壞,全在你的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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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這一生,風雨多,晴天少。
他22歲喪母,30歲喪妻,31歲喪父,44歲自己也差點死在獄中。
雖然後來被人求情免了死罪,但45歲以後,他就一直奔波在被貶的路上。
這樣起伏的人生,一直持續到他66歲,走到生命的盡頭。
從這些經曆來看,他的一生是非常悲慘的。
但是他奇在奇在,能將這段苦難的人生,活得極其精彩。
驟然跌落低穀,他坦然接受了命運;幾次三番被貶,他便隨遇而安,寄情山水。
他的世界滿目瘡痍,他就在心中修籬種花;他讓自己開心的同時,也把快樂的種子撒向了世界。
他死去的若幹年後,在遙遠的西方,曾評選了12位“千年英雄”。
蘇東坡,成為了當年唯一入選的中國人。
如今,蘇軾已死,他的名字隻是一個記憶。但他那份樂觀與豁達,必將傳承下去,治愈無數個像你我一樣迷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