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可能是我對母親唯一的回報。
母親離世兩年多了,我對母親的思念有增無減。憑窗遠眺,湖上雲卷雲舒,思念像潮水慢慢湧上來,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已是淚流滿麵。
先是不原諒自己。覺得如果我做的更多,現在就會遺憾更少。怪自己當時沒有不顧一切回去奔喪。母女一場,做不到晨昏定省,至少可以送她最後一程,給我們之間的母女情份,做一個正式的祭別。也許,在時間長河的某一段,我能做到釋然,但是,如果參加了那場告別,肯定會有幫助,因為那怎麽也算是一種心靈上的closure。
然後又找各種理由,企圖原諒自己。我沒有“人道主義”簽證,我還在忙著“證明我媽是我媽”,我也沒有足夠的假期用來隔離。就算我路上沒有染陽,就算沒有和陽人們共過時空,那漫長的隔離還沒完成,我就該打道回府了。
我想,我做不到放棄工作,拋家舍業。這一點,我反複問過了內心深處的自己。
那和平年代呢?我應該是努力了吧?
十多年前,我媽生病的時候,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媽並不能長命百歲,並不能永遠在家裏等著我,她可能在某一天,會突然離開我,我從此就沒有媽了。想到此,我開始有了緊迫感,馬不停蹄地每年探親。我把大部分的年假存下來,早早訂好機票,花幾個月時間慢慢給父母買東西。
想想我遠隔千山萬水,父母需要我的時候,我隻能隔著屏幕幹著急。當年的離家去國,已經注定了今天的無奈,所以,我不能改變父母的生活,就隻好努力改善。
父親知道我要回家的日子後,就早早把日期寫在掛曆上。每次我打電話回去,父親會準確地倒計時,脫口而出,“你還有103天回來”,“你還有57天回來”。我媽則指揮我姐,把我喜歡吃的幹炸帶魚做好,再凍起來。兩人一起計劃著,怎麽安排我的行程,要帶我見誰。我爸甚至帶我媽去染染頭發,說不想讓我看見我媽的滿頭白發,會難受。
我在外麵披心瀝膽地努力一輩子,想維持各種關係,被人翹首以盼的,也隻有父母。
我發現,父母年歲越大,對我越依戀。我兒子則翅膀越硬,越不需要我。可是年輕的時候並不懂這些,總以為來日方長,總以為東邊的日頭一摞摞的,每天早上總會冒出來一個。等到我自己身為子女,同時也為父母的時候,夾在中間,才真正理解了這三代人之間關係的微妙。
我可能一直在尋找一種平衡,想把所有的不能陪伴的遺憾,都在探親的日子裏彌補回來。開始的幾年應酬太多,同學同事發小朋友,各個聚會一遍就花去很多時間。後來就改為帶著父母去聚會,讓他們先吃完打包回家,我們再開始沸騰。再後來我就不去聚會了,每天像上班一樣,回家陪父母,聚會留到晚上回酒店後。
我每年回家的工程,不可謂不巨大。我能帶四個拉杆箱。兩個拉杆箱背靠背並起來,然後兩手各抓兩個,背上的背包才是我自己的行囊。我父母來過美國兩回,我知道他們喜歡美國的什麽東西。我帶我媽喜歡的麥片,我爸喜歡的花生醬,還有父母一年四季的衣服鞋襪。我爸那時候還胖,美國有加大號的內衣外衣。後來我爸撿起了抽煙的毛病,我就慣著他,給他帶各國的名牌煙。
這樣持續了十年。
後來瘟疫了,不能回家,我就寄包裹,瘟疫的前六個月,我寄回去了十三個包裹。
如今,我媽去世兩年了,我爸也基本上不認識我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思念。唯有思念,唯有和父母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父母的音容笑貌,還頑固地留在我的腦海裏。我懷念最多的,是父母關切的眼神,和溫暖的叮嚀。
思念,可能是人類能留存於世的唯一了。但也不會超過三代,三代之後,思念不再,一個人來過人世的所有痕跡都會被抹去。
人生,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就是一個過程。顯赫如英國女王,離世的時候也是,“鼓聲將停止,風笛將沉默,一扇門將猛然合上”。
不管人物大小,都是隻留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
讀了花花祭悼母親大人的文,我心裏更愧疚,我從未像花花那樣給母親寄過一個包裹,母親離開我29年了,思念母親唯有心祭,我感恩母親含辛茹苦地養育,怨恨自己是個沒有盡孝的女兒。我希望我的下一代能比我過得好就如母親當年希望我過得比她好一樣。
花花,好好過好每一天告慰你父母的在天之靈,讓他們安息!(我先讀了你緬懷父親的紀念文)
談不上是福氣,是她一生的善良帶給她的回報吧: 有時候我會忍不住驚歎,母親是沒上過一天學的農家孩子,但她有驚人的心算能力和對世事的洞察力.善良更是刻在她骨子裏的基因,土改時,當官的號召農民們鬥地主,我的父母是從不沾邊和隨大流,盡管家裏其他人,譬如伯母伯父都有參與.我親見或聽聞過她的善事實在太多了...
我是花了好長的時間才梳理清楚的:我爸生病,非要追溯的話,是爺爺奶奶給他的基因。這甚至無關爺爺奶奶,更應該說是上帝的意誌。在浩瀚的宇宙中,我們隻是渺小的被造者。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也都不是自己的選擇。我媽媽一直在開導我:做為女兒,你和妹妹已經盡了全力讓爸爸享受過為人父親的驕傲,沒有理由再去自責還有哪裏做得不夠。媽媽反複強調,將來她離開,希望我一定要有順服自然的平常心。她最不願意的,就是讓我難受。我覺得你也應該欣慰,聰慧美麗的花花,不知道給父母帶去過多少希望和快樂。你與你父母的此生情緣,就已經是對他們盡的孝了。
我爸爸的晚年一直與我在一起,他給了我太多的珍貴記憶。病了以後,我陪他求醫問診,我自己鑽研自然療法。最後,我和從美國趕過來的妹妹,一邊一個拉著他的手,播放著他最愛的古典音樂,送他離別了人世。連醫生護士都說,這是他們見過的最溫馨的辭世。可是即使這樣,我當初的痛不欲生,一點不比你的輕緩。我甚至想,或許有一個太平洋的間隔,我不會難受成這樣。我羨慕父母不在身邊的人,因為在整個多倫多,到處都留下了爸爸的痕跡,走哪兒都是睹物思人,我無處可逃。告訴你這些,就是想你能放下。即使一直在一起,即使有最後的送別,也都一樣,都要趟過一段精神試煉之河。
至於人生的意義,真是不能太糾結太質問。我覺得做為被造者,想要參透生死的奧秘,就像拽著頭發試圖脫離地球引力一般。我已經放棄了。餘生,就像“一剪梅”裏所唱:愛我所愛,無怨無悔,此情,長留,心間。
花花,我最高興的,是你又在文學城更新了。大家對你的喜愛是如此真實。相信我,看留言,我分得出客套,應付,言不由衷,顧左右而言他。而你收獲的喜愛,完全是發自肺腑。Cheers,親愛的!
早上起來曬10-15分鍾太陽,infrared 增加細胞內褪黑素,提高免疫力,也許幫助睡眠;第二:晚上7-8點之間吃1.5毫克褪黑素,有研究1毫克就可以,多了沒用。Dr. Burns 的書很實用。
慢慢來吧,咋能不想呢?這2年我才知道有7月半,給過世的老人燒香燒錢,去年開始我做了,回不去就在這裏燒,天堂應該是通行的吧。這麽做做心裏也好受很多。
淚目!,我爸爸當年也是這樣的。如今真的是白茫茫一片,真幹淨!我們懷揣著對父母的思念走完自己的人生,思念是他們給我們的陪伴。
成年之後無論事業如何功成名就--母親都是自己依賴的港灣!
寄托哀思,節哀順變!
謝心姐花時間碼了這麽多字勸我,二丫絕對心領了。
再謝。
理解你的心情,2018年我媽過世後我也這樣,鑽牛角尖的不原諒自己,最後嚴重抑鬱,身心疾病到有心梗的症狀,我看了很多醫生包括精神科心髒科等,最後還是自己看書看視頻走出來的。
看看“ louise hay ”的視頻? David burns 的書也很不錯,照他寫的做。
去年初我爸過世我沒能回但視頻走了所以程序,我挺著沒讓自己抑鬱。
你爸還在,他需要你,兒子大了似乎離媽媽遠了,但他心裏有你,我們年輕時不都這樣麽?
不過都過去了,我相信咱們終歸會挺好。。。花花在疫情中失去母親的錐心之痛,一定比我的更痛,而痛昏了的精神體,容易掉入“缺乏意義”的空蕩中。
不過我相信,這隻是花花重創後的一種反應,不是結論。隨著生命走向深處,我們會不斷推翻自己先前的想法,也就理解了為什麽那麽多人把宗教和信仰納入生存體驗,在更廣的格局中看待生死和遺憾。
同為失去母親的“二丫”(咋這麽巧呢),我邀請花花,跟我一道盼著,等著,期待著。待垂垂老矣那日,聽也做了父母的孩子告訴我們:我愛你,媽,就如同你愛你的母親一樣愛著你。我想那一刻,我們會不顧老邁年高幸福得嚶嚶而泣:原來一切都在活著,————就是母親走了,但親子之間的那種貼心、溫暖與愛,還那樣生動美好地活著,正在眼前重現,又將一代代相傳。。。
先遞上紙巾,然後抱抱你的肩。完全理解特殊時期裏,花花在家庭與職場,親情與社會,情感和理性之間的徘徊、焦慮、和掙紮,以及明知今生無法彌補卻又無法不留的遺憾。。。
然而跟我比,你的遺憾比我少得多,這是因為你當時看得遠,孩子也省心。
我的大娃比較皮,挺像我文中寫的小時候的我哥。然後又是競爭特別強的學區,所以前些年我不得不假裝虎媽,連續推倆娃升學,沒能年年回國探親。
等到大娃拿到錄取書、我到網上訂票想帶娃回國親自跟我媽顯擺時,命運卻毫不留情地搶先給我看:中山醫院給出的她罹患惡性腫瘤的診斷,被我妹從上海發來。
我剛邊讀花花的文章邊難過:要是我當時能像花花一樣,在我媽還能吃能喝時,也能連續10年拉著4大箱禮物回國看她,該多好啊。如果說花花的每一箱禮物,都是我再也送不出去的心願,那麽連續10年的40大包,排成了我多長的遺憾。。。
就像那天我告訴花花的一樣,我媽臨走前在電話中拚出全身力氣,喊了一聲我的名字,讓我聽到接下去不知道她要講什麽的遺言。家人告訴我,然後她就再也不說話了,陷入昏迷。她到底要跟我說什麽呢,說什麽呢?——我就這樣魔魔症怔地猜著,不跟外界任何一個人聯係,一頹好幾年。
完了,說到這裏我得管花花要紙巾啦:)
花花,用你那隻靈動的筆,記錄母親,是另一種回報。寫母親,寫母親留給你的每一個細微的記憶,讓你的兄弟姐妹們讀,把他們、她們的故事也收集起來,留給你們的後代,對你的家族來說,你是功德無量的。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哎呀,花花,看到這篇是寫給媽媽的,那我趕緊先占座:)
我比你更幸運,父母從來沒有養兒防老、養兒送終的觀念,毫不擔心我家人丁不旺的後果,而且從我跨出國門那天起,就作好了一切準備,有意斬斷一切讓我留憐的掛念,總是將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妥妥當當。
我比你不孝,因為我們繼????了父母的遺誌,堅決不需要子女為我們擔憂,努力自食其力。
謝謝人參好文章。
人生已經不易,時間更是難上加難!抱抱花花!
其實不原諒自己的時候,才是正常。
找各種理由欲原諒自己的時候,還是在糾結、在企望逃脫,在苦於良心的折磨和未能“盡孝”的苛責。
再久些時,就不再找理由,到了終於可以平靜的接受的階段。但是,依然不原諒自己。
不必焦躁或痛苦於不原諒自己,這“不原諒”,會跟自己到死,隻因為是你愛她到骨髓,你在“思念”。
所以,隻要有“思念”,就永遠會有“不原諒”。就是您說的“思念不再,一個人來過人世的所有痕跡都會被抹去”。
“人生,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就是一個過程。”
舉雙手讚成,我也一直這麽看,凡被人問到時,我的回答就是:一個偶然,我被父母生了出來,僅此而已。
人生本無意義,若偏要苦思或追求,那就更無意義。
這過程隻有一次且極為短促,所以好好的享受這過程,讓自己走這程路時總有快樂,總有快感,足矣。
對不起,對一個思念母親的人說這些看似冷漠的閑話。
其實我也是至今仍在“思念”的人。
雖然母親已經走了有幾十年,但每到她的忌日,我都在非常不原諒自己的心情中思念她。
大概我這“不原諒”,才是我思念著她的最大證據吧。
我父親五年前大病一場,病中的老人,神情恍惚,固執地非要拔導尿管。我第一次衝他發了脾氣。盡管事後,我道了歉,也得到了原諒。但我一直不能原諒自己,閉上眼睛,老人當時委屈的神情時常閃現。老人三年前過世,如今真是無處話悲傷......
看到花花的包裹,和對父母的陪伴,覺得自己真是做得太不夠了,太多的時候,自己都是在“收”,而不是“送”。雖然每次回去,也是想著法兒帶父母一起出去逛,玩,吃飯,但畢竟他們年齡都大了,越來越不想動。
最後想說父母和兒女之間的緣,總是在那裏的,無論此生,還是來生。再抱抱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