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網友說喪母卻不能回去奔喪,勾起我喪母時沉重的悲傷。
一年多前,我母親去世,我也沒能趕回家奔喪。隻隔著屏幕,向母親大人遙遙叩首,長跪不起,即愧疚又悲傷,心如刀割。心中充滿了無處寄托的哀思。
母親去世後的這些日子裏,我一直沒邁過去這個坎兒,每天抑鬱,感覺自己老了十歲。從此再沒有開懷大笑過。即便有時候開始笑了,笑到中間,會突然停頓下來,半張著嘴,意識到自己好久沒笑過了。因為,我是個沒媽的人了。
我的世界已不複完整,沒資格大笑了。
我母親的離世,帶走了我人生中一大部分的歡愉。
那天,我在櫥櫃裏翻東西的時候,手觸到一個白色的布包,裏麵原來包過我媽給我曬的幹豆角。摸著那個粗拉拉的布包,仿佛摸到了我媽衰老幹枯的手。睹物思人,突然我就失控了,停下手裏的活兒,把布包緊緊抱在懷裏,蹲下身子,哭了起來。
我喜歡吃豆角燜麵。每次回家除了吃,我媽會給我準備好一包煮過又曬幹的長豆角帶回來。最後這一包,是瘟疫前回去探親時帶回來的。那時我媽已經沒有能力自己動手了,就指揮我爸做事。年過九旬的老爸,每天早上把煮好的豆角拿出去曬。先扯根繩子,然後把煮好的豆角,一根一根掛在陽光下的繩子上。太陽落山時,再一根一根取下來,擺整齊收進來。第二天再拿出去曬。
豆角漸漸曬幹了水分,幹幹的豆角縮成了一小筐。同時吸滿了照過父母的同一輪陽光,揉進了父母千絲萬縷的溫暖。
短暫的探親時間很快過完了,到了該離開的時候,我爸自豪地拿出豆角,讓我裝箱帶走。我媽嫌裸著的豆角沒有包好,又指揮我爸去壁櫥裏拿她以前縫的布包。我爸以為自己還英明神武,打算踩著凳子站上去。我趕緊阻止他,自己去掏出這個布包。然後我媽在病榻上欠起身體,撐開布包,讓我爸往裏裝豆角。我爸則小心謹慎地把豆角碼放整齊。
我望著年邁體弱的父母,任他們慢慢裝包,希望這個時刻變成永恒。我知道,他們是在拚盡最後的力量,想再寵我一回。我心裏真是翻江倒海的難受。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媽,也是最後一次體會父母雙全。
裝好箱子該出門了,我媽突然伸出手,無力地抓住我的胳膊,臉上努力堆出笑容,讓我放心回去,說她一切都好,等我下次回來。
我媽的這個勉強的笑容,一直刻在我的腦海裏。我當時有個強烈的預感,這次的分別,有可能就是永別。
瘟疫中,熬到了第二年四月二十四號,沒等我拿到人道主義簽證回去看她,我媽就走了。
我媽去世後沒過幾個月,我爸開始出現老年癡呆症狀。除了自己的子女,忘記了所有的人。每次視頻,我爸能認出我,但叫不出我的名字。指著屏幕裏的我說,“看到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很高興”。
偶爾清醒的時候,我爸開始操心遠在天邊的我,忙著安排我的生活。
說,“閨女呀,最近我給你寄過來了三百萬塊錢,收到了沒有?夠你一輩子用了吧?”
我忙說,“爸,我收到了,夠用了”。
我爸又問我,“生活中有沒有什麽難事兒啊?”
我說,“沒有哇,我這裏都很好,錢夠用了,別操心我了”。
我爸說,“沒什麽難事兒?那你為什麽最近老打電話回來?”
我哽咽了,說不出話來。
我爸發現了,問,“你哭了?為什麽哭?別哭閨女,看見你哭我心裏難受,咱得高高興興過日子。”
我可憐的老爸,在用盡他最後所剩無幾的腦細胞,和綿長無盡的父愛,努力安排我的後半生,就是沒覺得自己有問題了。
相比經曆和我媽的死別,更讓我難受的是現在和我爸的生離。這是一種活生生撕扯開的痛苦,我能反複體會到其中每一絲的悲傷。
我這邊拚命想拉住我爸,每次打通視頻都安慰自己,至少我還有爸,至少我喊爸的時候,還有人答應我。
可是我爸,在漸漸離我遠去。
和父母的生離死別,讓我意識到,人,終歸是要獨自一人去麵對世界的。能陪伴你到任何時間任何地方的人,隻有你自己。父母終會撒手,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終會撒手,和你形影相隨一生的,隻有你自己。
人,注定是孤獨的。孤獨的我,回首前塵,數數那一道道刻在心上的皺紋,清醒地意識到,我是站在最前麵的那個人了。在生和死之間,再無父母為我遮風擋雨。我親情的天,已倒下一半,另一半也在嚴重傾斜,近乎坍塌。在生命的荒原上,我得一個人扛住所有的淒風苦雨,孤獨地頂著風向前走。
隻是,生命的盡頭,不再冰冷,不再孤獨,會有我的父母在等著我。
我們父母那輩人,都經曆過天災人禍,曆次政治運動,能活到年長,應該都嚐過生活的千滋百味,也算是赴過生命的盛宴。按說人的生命,一代代前赴後繼,一場場的告別,我們遲早都會麵對失去父母的痛。
但是,使這場災難更深重的,是那一場缺失的告別。
你滿腹的親情,所有的掛念,都戛然而止。每天湧上心頭的哀思,都無處寄托。
我詛咒這場瘟疫,詛咒那些毫無人性的隔離規定,和極不人道的“人道主義”簽證,使得我們本來就漫長的歸途,生生變成了遙不可及。
但是,我最最害怕麵對的,是等待我的另一場告別。
我一直不能夢見我媽,就覺得她是不是在怪我?愧疚感很重。
謝妹妹過來。
我經曆了一樣的痛:媽媽2020年8月離世,我也無法送她老人家一程。
好在,我覺得我和我媽媽之間的告別做得比和我爸好。雖然最後時刻我不在床邊,但我們之前有足夠的時間說了該說的、做了該做的。或者說,我一輩子和媽媽的親密關係,反而幫助我化解了她離去給我的痛(很奇怪的心理,我原本以為會是相反的)。
我現在就想,我媽媽最後還不算遭罪,既是自己的解脫,也是為了我好。如果我媽媽身體壞得更早,我很可能會為了她提前退休,然後如果還是不能挽住她的生命,我在疫情中也不知道滯留在哪裏,現在可能更糟;如果我媽媽病得拖拖拉拉地,疫情下我回不去幹著急,這麽拖著對全家都是更大的折磨。這麽想,我也就自己安慰自己說也許一切都是天意。
抱抱姐姐(我也不知道咱倆誰大,算尊稱吧,希望不要把你叫老了~)好好生活,祝願爸爸留住記憶,等到你回去看他的那天。希望快了。
溶在一起,我告訴她我會常回去看他們,疫情讓我們兩年甚至會更長,不能回去看親人,他們的不人道簽證“人道簽證”,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拿到,有幾個上了九十的老人進了icu 能拖幾月的。
我記住了。謝謝姐。
同樣的感受,爸爸和你爸爸一樣,最疼愛的是父親
失去親人的痛,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刻骨銘心,伴隨一生。
抱抱人參花,懂你。
“ 我們父母那輩人,都經曆過天災人禍,曆次運動,能活到年長,應該都嚐過生活的千滋百味,也算是赴過生命的盛宴。” 同感。
抱抱花兒。願你和麥子都早日走出喪母之痛
抱抱花花,許多人都有類似的經曆。家父雖說已逝世二十多年,仍然想一遍哭一遍,那時隻是靠通信,父親是帶著對女兒的牽掛走的,至今我都不敢寫懷念父親的文。回國也遙遙無期,老媽的九十大壽慶典一推再推,最後去年隻好在網上參加了老媽的壽宴
+1000 作者能寫出來就好了,謝謝人參花的好文,把人世間的親情寫出來躍然紙上,我父親去逝十幾年了,每次看到這樣的文章淚水都止不住,也不敢去寫,去想,生怕寫下來後這塊傷疤從此就不痛了。父親剛過世的那幾年,我經常夢到他,近幾年卻再也夢不到了
這幾個月,我一直和媽媽溝通,希望請一位護工,幫助照顧失去行動能力而且思維開始混亂的爸爸。媽媽非常抗拒,警告我不要幹涉她的生活。我起先很痛苦,擔心長此下去,媽媽先垮了。最後,媽媽的堅持迫使我放棄,畢竟,這是她的生活,我無權為她做決定。因此,我也漸漸懂得了,人的路隻能是自己走,包括最後的時刻。
希望花兒節哀,帶著對媽媽的愛。漸漸回歸正常的生活。
失去父母的痛,是綿長的 刻骨的,是一種不再完全的,空了的感覺。我爸爸去世十年,每每想起來,還是心痛。
再抱抱花兒。
抱抱你。
我也一樣,每天和老母親通話視頻著,求著上帝保佑!
流著淚讀完花花的文。抱抱你和麥子,心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