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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經是誰的掌上明珠

(2022-01-31 06:38:27) 下一個

我的出生和成長,應該不算是苦大仇深,也從來沒有過饑寒交迫。但是,也不曾是任何人的掌上明珠。

掌上明珠,應該是非常受寵溺。就像一個人好不容易得到一顆很大的明珠,攥在手心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分析一下應該是特指小孩子。因為你成年之後就不會病態地希望誰能那麽寵你。職場上不可能被誰寵,老板就算喜歡你也到不了視你為掌上明珠的地步,還有別的同事盯著呢。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離了誰地球都照樣轉。在家裏,如果你是老爺們兒大丈夫,肯定不會指望太太如此寵你,你又不是巨嬰,你自己應該是寵妻狂魔。但是,就算是被狂魔寵著的妻,也是成年人,不會喜歡被控製,自由意誌高於一切,應該和對方同高度,平等對話。至少也要做舒婷詩裏的橡樹旁邊的木棉樹,和他一起成長。

所以,如果你孩童時期不曾當過誰的掌上明珠,這輩子基本沒戲了。這應該是一種無法彌補的缺憾,過了這個村兒,沒這個店兒的遺憾。

比如我。

我最有機會成為掌上明珠的時候,被家人送進了寄宿幼兒園,從來不記得回過家。別人回憶童年的幸福時光時,我一概是一臉的懵圈,不知所雲。因為我的人生裏,缺失了童年部分。

我僅有的童年記憶裏,幾乎沒有美好這兩個字。事實上什麽字兒都沒有,仿佛一片空白。幼兒園老師的麵孔一直模模糊糊,晃來晃去。唯一的記憶是,幼兒園是平房,教室外麵長長的走廊有綠色的欄杆。小朋友坐在一排靠牆的綠色小凳子上,等著發糖吃。我坐在靠近門第二個座位,老師喊我的名子,我就走過去接一塊糖。那份簡單的喜悅還記在心裏。還有個印象是,坐我爸的自行車,腳被卷進輪子裏,我大哭,我爸就抱了我一會兒。當時感覺極其幸福。童年被人抱著的印象僅此一回。

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事兒和美好沾邊兒了。所以我一直認為自己不是親生的,為此困擾了很多年。從兒童心理學角度分析,如果童年不快樂,孩子會下意識地忘掉七歲前不愉快的經曆,隱藏在記憶深處,催眠時才可能回憶起來。我對自己不美好的童年,應該是選擇性遺忘。

我可能屬於嚴重的感情饑渴。我生命的最初幾年,每天晚上在幼兒園角落的小床上,自己哄自己睡覺。沒人親,沒人抱,沒人拍拍頭摸摸臉,甚至沒人喊一嗓子“睡覺了”。每天晚上七點半,熄燈睡覺。後來很多年,我一到這個點兒就睡著,哪怕是站著。

我有個發小,從小也在寄宿幼兒園長大。在她幾個月大的時候,晚上幼兒園阿姨把她放到小床上睡覺,一隻腳向後跪著扭曲著,沒人及時發現。一整夜腳就那麽扭著,血液不循環,部分組織壞死,從此落下殘疾,走路有點跛。可憐的我發小聰明善良,但是為此一輩子不自信。

寄宿幼兒園對於我們來說,就像是萬惡的舊社會。我們倆在一起控訴童年不幸的時候,有時候會突然冒出來一點點記憶。和發小在一起的心態放鬆,差不多相當於催眠了。

我下麵有兩個弟弟,負責在父母膝下承歡,他們應該是掌上明珠。我後來一輩子都在忙著證明自己,就是下意識地想得到父母的肯定。

在後來成長的過程中,我和家人也格格不入。看著他們聊得熱火朝天,我基本插不上嘴。已經長在骨頭裏的孤獨感使我更加另類。這種另類感又時常提醒我,我是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人,一個歸攏歸堆兒都找不到地方的外人。我變得很不自信,表現出來是極度自尊,敏感,愛哭。每天懷裏揣著滿腔的委屈,無處訴說。如果那時有人遞一個溫柔的眼神,一句不經心的問候,都有可能把我騙走。

由於感情上的常年虧空,我一片荒蕪的感情世界裏寸草不生。我長大後開始遭遇感情的時候,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東西不知所措,沒有辨別能力和應對能力。隻會像久旱逢甘霖的鹽堿地一樣,張開每一個細胞接受,很容易迷失自己。我之後的人生能威武不屈貧賤不移,經得起嚴刑拷打但經不起糖衣炮彈的經曆,應該就是受我悲催的童年影響。我和我的發小,在感情上都屬於低等動物,後來也都因此曆盡滄桑,吃盡了苦頭。

能在孤寂中順利長大,得益於無意中找到的書中的世界。看到木心說“我的自救,全靠讀書”,我拍案叫絕,不能更同意了。

我很早開始看閑書,逮啥看啥,不認識的字就跳過去。在書的世界裏尋找自己的同類,和書中的另一個自己說話。書解除了我大部分的孤寂。書中總有一個我在等著我,不會因為一念流轉而擦肩而過,不會拋棄我,不會傷害我或者令我失望。我那時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一名圖書管理員。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書。桌子上攤開了的書擺成一片,想看哪本看哪本,看不完翻扣在桌子上抓起另一本接著看,富有得像有一桌吃不完的盛筵。

我和發小事業發展都不算太差,但是感情方麵就不敢吹牛了。我們倆經常會麵麵相覷地對著彼此搖頭。我們的經曆,實實在在地印證了那句話,“幼童時期的經曆,決定你將來的幸福指數”。

人的一生,事實上就是一個治愈童年創傷的掙紮過程,尤其是對於一個情感豐富的心靈。有一個幸福的童年是多麽可遇不可求,因為那是上帝贈予的禮物,因為一個人完全不能控製自己的童年。父母的愛,就像是生命中的第一綹陽光,應該均勻地灑在每一個孩子身上。

結束這樣的童年,應該是我童年記憶裏最歡愉的時刻了。記得那天我姐和她的同學一起來接我。我剛開完畢業典禮,口袋裏塞滿了糖,獻寶似地掏出來,盡數分給她們倆。

夕陽下,我們三人歡快地剝著糖紙,穿過幼兒園的大鐵門,走出了那個盛滿了我永遠不為人所知的,所謂童年的地方。夕陽把我們三人小小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我們互相踩著別人的影子,跳著走著。

隨著身後咣當一聲關門的響聲,我的童年正式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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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天涯追夢' 的評論 : 很讚成,我媽去年去世後,我再沒有機會問她我是不是親生的了。我知道我是,但是疑問了一輩子,習慣了。悲催的童年。
天涯追夢 回複 悄悄話 我也是一輩子都在彌補童年 --- 尋找愛! 童年不但沒有來自父母的愛,還由於階級成分受到周圍人的孤立和冷眼。這對一個年幼無知的我的心靈造成巨大的創傷。
有個網友說的好,我們這一代人的童年,近距離看,都是一地雞毛!
多寫這方麵的感受,是一個心理治療!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水星98' 的評論 : 大哥,給,紅包!
水星98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喜歡讀花花的文字和思緒。+1 深有同感!每次讀罷即賞心悅目又深受感動。篇篇都是精品。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傻貓兒' 的評論 : 總算有人徹底理解我了。握手。
傻貓兒 回複 悄悄話 說得太對了。我相似的曆程從童年開始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冬裏螢火' 的評論 : 謝冬妹,給你拜個年吧!
冬裏螢火 回複 悄悄話 文筆細膩,真實感人。喜歡你一貫的幽默詼諧的文風 !新春快樂 !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暖冬cool夏' 的評論 : 多謝暖冬,靠近你,溫暖了我。新年快樂。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湖上的野天鵝' 的評論 : 無憾的童年,說得好。童年隻有一次,沒有童年記憶的人生很悲催。現在隻好捧出自己的掌上明珠。謝你理解,握手。
湖上的野天鵝 回複 悄悄話 中國式的童年生活,近距離看,有很多瑕疵,不要說遠離家庭,即便我們這樣日日長在父母身邊的,沒有兄弟姐妹的,也有很多怨恨和煩惱,比如說承受的管教極端簡單粗暴。。。。同齡人多多互相交流,發現大家受過的苦都一樣,半斤八兩,自己感覺會好些,父母那一輩人,就是那樣的。。。。
我們能做的,也就是把自己的兒女寵成一個掌中寶,盡心盡力地照顧孩子,不給孩子造委屈,讓孩子有一個無憾的童年。
暖冬cool夏 回複 悄悄話 看人參花的經曆動容,裏麵蘊藏了很多情感。我們父母那代人,唉。走出來就好,對自己好一點吧。虎年吉祥快樂!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梔子花開2020' 的評論 : 善良的花兒,新年快樂!
梔子花開2020 回複 悄悄話 牟老說的對,越是掌上明珠,往往越暗淡無光,你失去的會換種方式還回來,父母的疏忽才讓花花變得自強自立變得閃閃發光,成了某人掌心裏的寶。新年快樂!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曉青' 的評論 : 曉青過年好!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我也在全托幼兒園待過:-)握手!
新春快樂!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三步兩橋' 的評論 : 妹妹好帥!
三步兩橋 回複 悄悄話 我也是1歲半就被送進那時叫“全托”的幼兒園了,星期一早晨送去,星期六下午接回家。以至於我後來選大學時,老媽堅決不肯讓我再遠離家了。。。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momo_sharon' 的評論 : 默默過年好!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牟山雁' 的評論 : 有道理。教授過年好。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清漪園' 的評論 : 園姐,就等著你呢。姐過年好。看說出來能不能治我的病。
牟山雁 回複 悄悄話 越是掌上明珠,往往越暗淡無光。
momo_sharon 回複 悄悄話 我們小縣城沒有全托幼兒園,所有人住的都不遠,我很喜歡去幼兒園,有很多小朋友,還能玩遊戲、唱歌跳舞。

給花花拜年了。新年快樂,吉祥如意!
江南一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嗯,非常喜歡。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花花啊,我說我咋那麽喜歡你的,原來咱倆同病相憐,都曾是被父母拋在寄宿幼兒園裏的小可憐兒。Bed time story?那是個啥?晚7:30睡覺的習慣我維持了很多年,到現在都是不能晚睡,過了點兒就睡不著了。不過呢,自從我老爸牽著我的手走出幼兒園回到家上小學,我的好日子就來了,我就成了老爸的寶貝閨女,他一直寶貝我直到老得照顧不了自己。花花啊,大除夕的,咱們想些快樂的事吧,比如現在的我們還都能給點陽光就燦爛地活著,挺好的!
江南一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人參花' 的評論 : 謝謝。握手!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的評論 : 蘑菇就是個善良的妹妹,我沒看錯你。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小聲音' 的評論 : 小小比我幸運。新春快樂!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無法弄' 的評論 : 弄弄新年快樂!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注冊很麻煩' 的評論 : 能記下來的,肯定好。寫寫吧。
注冊很麻煩 回複 悄悄話 全托幼兒園在我的記憶中是非常美好的,怎麽成了你的樣子,我有時間也很想寫寫
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小聲音' 的評論 : +1,那時候的父母就是顧不過來。
我小時候爸爸媽媽工作不在一個地兒,哥哥和妹妹一個跟爸爸、一個跟媽媽,我就跟著奶奶,盡管跟奶奶很親,可也很羨慕哥哥妹妹的
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回複 悄悄話 “不算是苦大仇深,也從來沒有過饑寒交迫。但是,也不曾是任何人的掌上明珠”,抱抱花花。盡管不曾寄宿,上有哥哥,下有妹妹的我就是如此感覺,然後老公在家裏是“掌上明珠”…能寫/說出來,應該是已經(快要)治愈了,而因為你寫出來,讀到的人也得著安慰。謝謝花花,祝福你虎年平安健康、幸福快樂伴隨每一天。
無法弄 回複 悄悄話 花花的童年那麽刻骨銘心啊!看你現在這麽好,也有益於當初呢沒準,你努力啊!我小時候就是我家的掌上明珠,總是自信滿滿的,也就不去努力,結果就是平庸。不管怎樣說,教育孩子是父母的智慧。新春快樂!
小聲音 回複 悄悄話 花花,我們有著一樣的童年,我也是在全托幼兒園長大的,每周隻有星期天接回家,許多事都忘了,隻有一件事印象深刻,一次午飯時,老師讓所有小朋友都把胳膊放在桌上,頭枕著胳膊,閉上眼睛,然後才發飯,我不知怎的,一時強頭,就是不閉眼睛,那天就沒有給我吃午飯。的確很傷小孩的心。

不過,我覺得上全托不是爸媽不喜歡,主要是他們太忙了,所有的精力和時間全用在工作上,沒時間照顧我們。

今非昔比,現在的孩子太幸福了,多少人圍繞著細心嗬護:))

問好花花,新春佳節快樂,虎年吉祥安康!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心中之城' 的評論 : 城城新年快樂!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XiaoPan_DE' 的評論 : 哎呀,我跟你媽媽撞理想了!有緣分。過年好。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喬寧' 的評論 : 喬兄,我這是完成一次靈魂的救贖,不然心裏老是放不下。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西安遊子' 的評論 : 這位新朋友新年快樂!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我們一起加油!
XiaoPan_DE 回複 悄悄話 “我那時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一名圖書管理員”-我媽媽的理想工作也是圖書管理員,她說那樣的話可以隨意看書。
小時候沒能當成掌上明珠,大了自己把自己當掌上明珠寵彌補一哈。
新春快樂!
喬寧 回複 悄悄話 還記得“李向陽”呢,被明星寵著,多少人眼紅啊。
全托幼兒園?那是貴族的待遇呀。。。
西安遊子 回複 悄悄話 新年好!我也上過全托幼兒園,不過父母親工作日有時會接出去公園照相玩。多子女家庭都用此下策以統全局。父母也是人。我母親四十幾歲前脾氣很大,孩子多壓力大。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1“人參花的文字太刻骨了,很觸動。 ”

喜歡讀花花的文字和思緒。

虎年好!讓我們一起活出生龍活虎的姿態!
心中之城 回複 悄悄話 花花新春快樂!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江南一朱' 的評論 : 不能更同意了,“ 因為特別所以孤獨,很悖離,但是注定如此。”
握手知音。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花似鹿蔥' 的評論 : 和花兒是命運共同體。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綠珊瑚' 的評論 : 我還有希望!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polebear' 的評論 : 我聽你的,每天hug自己一回。春節快樂!
江南一朱 回複 悄悄話
我一直想真正的寶是不可能被一個人捧在手裏的,就像名畫名器,一定要供在博物館被萬人欣賞,他們本身注定是孤獨的。
敏感的心靈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寶,因為特別所以孤獨,很悖離,但是注定如此。
人參花的文字太刻骨了,很觸動。
虎年好!讓我們一起活出生龍活虎的姿態!
花似鹿蔥 回複 悄悄話 還好吧?我也是全托,一周回家一次。在此之前就是保姆。。。。
綠珊瑚 回複 悄悄話 老了就淡忘了。我大約十幾年前還記得在全托幼兒園的事,現在記不清了。
polebear 回複 悄悄話 你現在可以成為自己的掌上明珠;-)
不開玩笑,對自己好,寵自己都是可以做到的。
花花春節快樂,新年心想事成!
Hug,hug,hug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菲兒過年好!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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