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裏麵的練功,有一項是踢腿。就是當你左腿向前踢高的同時,右手去拍左腳尖。然後換右腿踢高,左手拍右腳。這樣循環往複,一腳一踢地往前走。走到盡頭,轉身留頭,接著再踢。留頭就是當你轉身的時候,頭留在原來的方向不轉,等身體轉好了,頭猛一下子轉過來。踢腿轉身留頭,一氣嗬成。
我小時候偷看人家練功的時候,勉強學會了這個動作。之後走路散步時就連帶著踢踢腿。我的腿能踢老高了,一字馬都沒問題。穿褲子的時候,我一向是單腿站立,刷,一條腿一下踢進去,再刷,另一條腿也踢進去。脫的時候,最後一個動作是將脫下的褲子,高高踢到空中,再用手去猛抓過來。
最近忽然發現,踢褲子的時候踢不高了,這樣手抓的時候就不那麽瀟灑了。要知道,下榻之前的最後一個動作如果不完美,會嚴重影響睡眠質量滴。思考總結了一下,發現是踢腿的武功報廢了。
我一向不喜歡鍛煉,就算走個路散個步,都找各種理由推脫。夏天太熱了,冬天太冷了,春天風太大了,秋天有點過敏。尤其今年夏天忒熱,我基本沒出去走路。就這樣,我的童子功丟了。
得練。我開始回去走路了。
我們社區有一條三邁半長的步行道,繞著一個湖一片草地,然後沿著一條蜿蜒的小溪轉回來。走路的時候,頗有一番鄉野溪邊舟自橫的味道。我每次走到湖的另一邊空曠無人處,也踢踢腿紮紮馬步,幻想著做回一名英明神武的女漢子。
可是才沒過幾天,我就悲劇了。昨天在湖邊散步時一時興起,又開始踢腿。我嘴裏念念有詞,腳下踩著鼓點兒,左右開弓,踢了起來。踢來勁兒了,猛踢一腳,隻見一條弧線,優美地劃過晚霞如夢的天空後,咣嘰一聲……。
我的鞋,被踢到湖裏了。
我單腿站立,看著轉瞬間吞下我的鞋的湖水,傻眼了。平時委婉可人的湖水一下子變得深不可測。
我一般走路不帶手機,感覺太沉,反正自己也不是重要人物,沒什麽大事兒可誤的。這下證明我又錯了,真要誤事兒了,打不了電話求救。
這時天色漸暗,太陽已經完全沒入湖麵,蚊子開始成群結隊地湧上來。我這人特招蚊子,朋友家人都知道。出門的時候隻要帶上我,大家都不用抹防蚊藥,我一個人掩護大部隊,負責喂飽蚊子。恐怕這一次我又會被叮得頭大臉腫,減肥目標又要泡湯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一個小時,也可能隻有五分鍾。在我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時候,忽聽身後傳來一陣重重的腳步聲。我趕緊轉身留頭,沒踢腿。
看見一位高大威猛的人牽著一條同樣高大威猛的狗跑過來。
我迅速權衡了一下,還是分不清哪一個更危險。是我繼續喂蚊子等家人覺悟沿著小路過來救我,還是求這位陌生人幫忙?
我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高大威猛已經跑到我身邊。我一慌,站立的單腿開始左右搖晃,在我倒地之前,高大威猛停了下來。一切都發生在眨眼的功夫,來不及做任何選擇了,隻能認命認慫。不怕,咱不是會踢腿嗎。
昏暗中看到,高大威猛是一位介於三十到六十歲之間的漢子。這麽說是因為我對猜美國人年齡特別不靠譜,我能把二十五歲的新同事猜成四十五,問人家孩子上幾年級。
漢子先開口,急切地問,你沒事兒吧?你心髒有問題嗎?你血糖有問題嗎?你家住哪裏?要不要送你回家?
聽起來像是一位靠譜的人。我鬆了一口氣,告訴他,我沒啥事兒,隻是需要借用一下手機,叫家人送鞋過來。漢子滿臉疑惑地看著我光著的一隻腳,反應不過來。什麽樣的人會把自己正穿著的鞋往湖裏扔呢?除非某種病人忘了吃藥。
不巧的是,漢子也沒帶手機。但是他迅速做了個決定,說派他的狗回家取鞋。這回輪到我疑惑了,這狗有那麽聰明嗎?
漢子低下頭,對著高大威猛的狗說了句什麽,摸了摸狗頭,拍了一下狗屁股,狗就閃電一般衝了出去。我發現狗跑的比人快得多。通常看見人和狗一起散步時,都是狗遷就人,拽著人往前趕,人在後麵屁顛屁顛跟著。早上的時候,看到的畫麵更揪心。人們一手端著咖啡杯一手拿著盛狗屎的袋子遛狗。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很擔心他們喝咖啡時會舉錯了手。
漢子轉身開始和我聊天兒。我特別注意收斂,保持距離,遵循不能和陌生人說話的原則,盡量少暴露自己。高超的撩漢技術今天是用不上了,安全回家最重要。
聊天中得知,漢子是軍人,在附近的軍營工作,住在和我同一社區,有三個女兒。怪不到他剛才反應迅速,現在舉止得體。我感覺多了一份安全感。
轉眼間,狗穿過草地,叼著一隻鞋狂奔回來了。這狗是聰明,走的是直線,而不是曲裏拐彎的步行道。漢子一邊拍著狗,一邊把鞋放在地上讓我穿。
天,這是一隻巨大的運動鞋,像船一樣,至少比我的號碼大一倍。我滿心歡喜地汲上了鞋,因為太大了,根本不能說“穿”這個字兒。但是肯定比光腳走幾邁裏路好得多。
我踢拉著鞋和漢子一起,繞著湖,沿著小溪走過橋梁,回到了社區。這條步行道今天顯得特別特別長,且走了一陣子。走到他家門口時,他指了指自己的房子說,這就是他家,現在送我回家,明天我可以把鞋還回來。
路燈底下,我看了看他家的房子徹底鬆了一口氣,不再端著假裝淑女,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他家和我家隻有五個房子之隔,我經常看見他太太在院子裏忙前忙後,種草種花。他家車道邊上總飄著一麵國旗和一麵州旗。他們的三個女兒最大七歲,我知道每一個人的名字。
我指了指我家,謝過他,就回家了。
第二天,我把這隻鞋和一盒巧克力一起,送還他們家。漢子已經回軍營上班走了,他太太麗薩開門看見是我,還沒說話就笑彎了腰。說不敢相信竟有此事,有誰會自己把鞋踢到湖裏,還偶遇了鄰居,還互相不認識,走到家門口才知道鄰居是鄰居。隻因為漢子不常在家,我又不常走路,鄰居五年了,居然沒見過。
這時候,高大威猛的狗走了過來,聞了聞我的右腿和穿過漢子船鞋的腳。聰明的狗,踢腿招來的事故,漢子的鞋,完完整整構成了一個“狗腿子”的故事。我算明白了,“狗腿子”的來曆原來是出自這裏。
同時還證實了漢子確實三十二歲,我這回沒猜錯年齡。
親,你的十三雙在博客發過文啊:)
你認識二丫頭嗎?她那兒鞋多,都藏在地下室~~
前次講出門時因十三雙靴子引起的選擇困難,導致存有報告的ubs盤從口袋中滑落,到快輪到自己做報告時,演習的警報突然響起,最後不僅躲過一劫,而且還受領導歉意。
這次為重拾童子功,散步也在勤踢腿,不巧這一踢,踢丟了一隻鞋,卻踢出了鄰裏佳話。讀到此時,我在想,花花會不會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另一隻鞋也踢進湖裏。禍不單行嘛。按花花的灑脫隨性,完全可能發生。為什麽沒有發生,也許是要把鞋如意地踢進湖裏也是個技術活,不那麽容易。何況,誰又能擔保兩隻鞋栓緊的程度一樣呢。
總之,花花總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真是吉人天相!
我以前走路的時候,也踢腿,踢樹葉。現在不敢了,隻怕一個不巧,會仰麵朝天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