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一片忙亂。窗外有月輕輕說早安。回看她一眼……動作還是急促,心卻恬靜了不少。
這段時間兩頭黑,幸運時有月迎送。
上班看電腦,下班也看電腦,不看成鬥雞眼,就是老花提前,經曆老年瞬間。
走廊或電梯裏,護士們親熱地打著招呼。越是虎背熊腰的,越喜歡叫我"BABY”,估計她們的依據是體型。忐忑不安地笑臉相迎,根本不知她們姓甚名誰。眼神糟得看不清她們的名牌,她們一副與我熟得不能再熟的樣子,使我既不好湊前去看,也不好意思問。
監控中心的人,無一例外都高深莫測地架著眼鏡。
家人那副大紅鏡框豐富圓潤的老花鏡,讓我看見一顆衰老卻蠢蠢欲動好勝的心。倒是很久沒提她的帥丈夫了。估計她有白內障,卻不想花錢弄一副好一點的眼鏡,所以盡管有三副眼鏡參與工作,仍然看不清楚,隻能額外用一個小手電,經驗老道的偵探一樣,翹著下巴,湊近照著她要看的東西。她的圖表錯誤百出,醫生和護士抱怨連連。有幾次,頭兒已在下班的路上,因她的原故,又被醫生召了回來。
她最喜歡的位置,是病人最多的PCU。私底下,她堅信隻有自己,才完全勝任這個位置,其他人都需要幫助需要上帝。那年輕的丈夫仍然半工。都知道這是她的選擇與我們無關,隻是不知道該不該可憐她。
頭兒進來打招呼,特別問候家人。她含糊回答著,仍然不停手地往嘴裏塞薯片。
“注意一下,三床很快就會離開……”頭兒交代完,轉身回辦公室給家人打電話,重申不應工作時吃東西。
放下電話,家人憤憤張嘴,數著名字,把所有人都咬了一遍,特別提到我,不但吃,還用暖鍋加熱……最後總結道:“為什麽隻說我?”
我早已知道她什麽樣子,所以看都不看她。電話鈴響了,她才停止抱怨。護士長問,為什麽不讓護士知道,六床的電池一個小時前就該換。她無法回答。估計她自己也不知道那電池的死亡時間。這樣當場被逮住,無人可拉來墊背,隻能不情願地道歉,同時不忘拚命洗白,說工作了那麽多年,這樣的事情從沒發生過,不知今天為何就發生了……雲雲。同事們的眼珠全部轉上了天花板。
護士長明確告知,這不可原諒,將電告管理層。
大夥並不驚奇,驚奇的是,為什麽那麽長時間無人發現。
她該退休也想退休卻不能退休……如果那小丈夫仍然半工。
病人很危險,她的工作也很危險,但就是沉默,我們也覺得有罪。
“想清楚,”聰明同事說,“如果他們炒你,你存下來的假期,他們可能隻付你90%……而不是你正常退休的100%……”
為此,她終於開始考慮退休。
護士站病床邊做事,順手把電話放在病人的小桌子上。電話響時,她騰不出手,病人就興奮地抓起電話,一連串不歇氣的西班牙語向我滔滔滾來。我以為是哪個護理幫護士接電話,也順手把電話塞給菲娜。她倆興高采烈地聊了半天,簡直是逛街碰見了多年不見的老友,甚至聊到了市中心,我們這裏最大分院的那個咖啡廳:“那裏的食物非常棒!”
“種類多得令人眼花繚亂!”
“如果我在那裏工作,肯定會長成一個……”
“往下說!往下說!準備說誰呢?”進來剛提升的護士長,正擔心著自己輕微的發胖,對此類話題有輕微的過敏。
“說我!說我!”菲娜飛快地申明,一邊趕緊扣了電話,朝我快樂地眨著眼睛。
護士長在文件上簽字。一不小心,手臂挾著的紙尿布劈裏啪啦地掉了下來:“噢!噢!我的尿布!……現在,你們都知道我的秘密了~~~”她故作煩惱。
我斯斯艾艾地說:“你……要不要先去把尿布穿上?”
“為什麽?”她含笑看我一眼,繼續簽字。
“五床心率很容易就上180……”
“噢,我知道!……這也要我穿尿布?每一次五床和男朋友通話,心率都會升至180……抓狂的簡,直接向上帝求助說,上帝啊,請你不要再讓她和男朋友通話了行嗎……六床又怎麽了?”她抓起電話打給簡。
簡說:“我和她在一起呢……甜心,你怎麽把監控器取下來了?”
“我不知道!”病人小心地辯解著,“這個東西不是我的!我什麽也沒做!我不知道它為什麽在這裏……”
迷惑中,誠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