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爆紅的人,像暴發戶,錢是有了,但其它東西呢?
當《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爆紅時,我用手指繞著自己的頭發玩弄著,甚至都懶得找來看看。一個讓她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的人,應該是個才俊吧?一個才俊,方圓百裏,竟沒有異性可睡,需人行走中國?或許,去是去了,睡沒睡成還是未知數。我當時想。
當她使用“睡你”這種字眼,雖也覺得她用詞大膽,卻也不可避免地,覺得她在嘩眾取寵搏人眼球。魯迅的兩顆棗樹,研究明白了嗎?
不久前,讀到她一篇文章:《最後還是恨我自己》,見識了她的率真,才倒回去讀她的詩。
這不是一首情詩。不是愛情而是失意寂寞。
一個農民,如此表達自己的詩意,是令人驚豔的。相比於她,那個什麽淺淺,真讓人笑掉大牙。
“她自己認為這首詩被公眾高估了”,有網友說。這是樸素和真誠。她完全可以順水推舟。
細看她其他的詩,主流其實是極幹淨、純潔,甚至是極內斂含蓄的;不像這首詩,那麽充滿某種標題黨意味,感情直露甚至有些放肆無度,讓一些不懂詩歌之道的讀者誤讀,而
對詩人產生深深的誤解。有詩人說她把苦難煲成雞湯,表達淺顯不能深入,不是好詩人。
眾所周知,是不是好詩人,並不由能不能煲湯來決定,何況不是任何人,都有能力把苦難煲成雞湯的。
在受訪時,餘秀華表示:“我始終覺得,中國的男人配不上中國的女人”。也許有點絕對,但我覺得是真的。
“喜歡把一件東西用到不能用。而婚姻是好多年前就不能用了卻偏偏用到如今的一個馬桶。”就這麽直白。
“我真的很希望世界上有一個人能讓我奮不顧身去睡他。”這裏麵有很多為人知或不為人知的痛。
“人在肢體接觸過程裏產生了愉悅,這愉悅就是愛情。”這讓我看到她的出處。知道野花漂亮,不等於知道愛情。
她在文章裏承認說:“另外一個男詩人應運而來。後來我開玩笑說:你看我多麽愛你,那麽多人問我想睡誰,我都沒有把你給抖摟出來。現在想想倒是我對不起他,沒讓他和我一起出名。
真正的原因可能是我想睡他也不過說說而已,這感情到後來就不戲謔了,變得很珍貴,現在我是他遠方的妹妹,他是我親人,還沒有見麵,也不想見麵。
我想說的是,到我真正相信他的時候,去睡你那首詩已經火了,可是它真的與任何人沒有關係,包括我自己,我真的很失望。”
不對月,不點燭,隻大聲宣告,認真地。我佩服。
有網友說:“ ‘睡你’是這首詩歌的核心詞,這個詞本身的惡俗性質,很容易使讀者在閱讀詩歌之前,對詩歌創作的嚴肅性產生懷疑,而當人們用輕慢和鄙夷的態度閱讀完全詩之後,會忽然發現自己的審美期待因某種神奇的詩歌力量被重新打開,並完成了一次特殊的更新和超越。”
這個感覺魔幻而真實。
詩人忒忒綠說:“讀詩的關鍵在於看懂意象,並發現意象之間的關係動力學。”“‘跨越大半個中國來睡你’,至少這句話裏有兩個主要意象:大半個中國,和睡你。前者表達艱辛,後者表達釋放的情緒。這兩個意象在全詩裏流動,在其他的句子裏可以看到其他意象與這兩個主意象之間的動力流動關係。所以如果改成‘來看你’,比‘來睡你’的意象力量差別天上地下。”
是的,意象力量!
“還說什麽呢。
去睡你。
我。”
這是讚賞的網友。
文字吝於限製,專看你怎麽想。
餘秀華: 《最後還是恨我自己 》
我準確地記得這個日子,如一個紅撲撲的紅富士蘋果在日子的枝椏上長了出來。基於這個日子,我也會想起結婚的日子,就在明天,也是巧了。
真正的好日子和虛幻的好日子連在一起,生活的嘲諷裏也帶足了美意。結婚的日子是蓄意選定的,離婚的日子如同隨意翻開的一張撲克牌,但是給人安慰。
今天是個晴好的日子,陰鬱了好幾天的太陽神氣活現地出來了,我把洗了好幾天的衣服掛到中庭裏:四件衣服,三件是別人不願意穿了送給我的,一件是幾年前在淘寶上買的,穿的時候它總往下掉。我現在的衣服足夠把它們都淘汰了,但是一直沒有。
喜歡把一件東西用到不能用。而婚姻是好多年前就不能用了卻偏偏用到如今的一個馬桶。
皺巴巴的幾件衣服如同四個認識了多年的人同時掛在一條藤蘿上,風從後門吹進來,它們互相嫌棄地觸碰一下再彈開,好像惹到了對方的晦氣。
但是如果我把它們穿在身上,它們就是薄薄的一層了,晦氣就進入了我的身體裏,當然進入到身體裏的晦氣也就淡了,肌膚對它的包容和勸慰讓它們溫柔而沉靜。
嗯,有風。三級左右的,在後門外麵的香樟樹上摩擦出響亮的聲音。麻雀落得到處都是:屋脊上,煙囪上;屋簷上,院子裏也有。
我無法分辨出幾天院子裏的麻雀是不是昨天的那一隻。它們的小眼睛裏有溫柔而明亮的光,但是不讓我盯著看。這時候如果幾隻小貓滾到院子裏,它們就呼啦啦一下子飛上屋簷。
鄉親們正在裝修剛剛建好的房子。新農村把一個村莊的人全部積聚在這一個地方了,原來好多天看不到的人現在可以天天看到了。時時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偶爾傳來炮竹的聲音,一些人已經搬了進來,一些人還在裝修。我這個寂靜了40年的院子從此再不會有那樣的寂靜了:一個真正鄉村的消失是從歡天喜地開始的。
我的前夫也有一套房子在這裏,和我家相隔不遠。他的房子還沒有裝修,而且他也沒有回家。
我們結婚20年,我不知道他是否把我的家當成過他的家,現在我用我的稿費給他買的房子,隻是他一個人的了,他應該把它當成家了吧。
當初如果不是父母的一再勸說,我是不會在村裏給他買房子的。這個和我相隔幾千公裏的四川人應該回到幾千公裏之外去。
這一輩子,我從來沒有什麽夢想,也對生活沒有指望。如果一定要說出一個,那就是離婚。這幾年的幸運和榮光,最好的事情就是離婚。
本來離婚是一件尋常的家務事,但是命運的運轉裏,它被放大了放到人們麵前。人們說我有名氣了就離婚,忘恩負義。
這沒有什麽可爭辯的,人們要觀看我的生活。
我總是憐憫地看著對我議論紛紛的人,他們有沒有足夠的認真對待生活?當然我也許也不夠認真,但是我從此進入了我喜歡的一個生活方式,是的,我喜歡這寧靜的沒有爭吵沒有猜忌的日子:一個人的日子。
正午的太陽照到了我的房間裏,照到了我的床下邊:小白在那裏睡覺。小白是一隻兔子,春節的時候朋友送給我的,那時候它還是一個小不點,怯生生的。現在它儼然是這個家的主人了:想什麽時候出去玩就什麽時候出去玩,想什麽時候回來睡覺就什麽時候回來睡覺。
這就是我簡樸的日常生活:沒有夢想,沒有計劃;有時候我會想美國的一個女詩人迪金森,她曾經的日子和我是不差不多?她就是在這樣的細碎裏和在這樣細碎的歡喜裏過完一生的?
但是她比我幸運的是她沒有20年婚姻,沒有因為婚姻而增加對別人和自己的憎恨。但是這一天,這一刻,我也沒有一點憎恨,我的心是溫熱的,平靜的,是被上帝原諒過的。
人間有很多不幸,婚姻是其中之一。但是沒有誰也沒有辦法來終結這不幸。
中國人的婚姻從遠古開始,就隻有單純的目的:繁衍。但是如果僅僅是繁衍,問題就好解決了。
從人擦燃第一把火開始,人的精神就如同火苗一樣上升,人在肢體接觸過程裏產生了愉悅,這愉悅就是愛情。而繁衍的要求很低,它對愛情幾乎沒有要求。但是愛情又是一件無法避免的事情。
兩件無法避免的事情碰撞在一起,悲劇一定產生。
漫長的20年的婚姻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審視它。根深蒂固的門當戶對是從哪裏說起:經濟的?精神的?在相處的過程裏兩個人成長的步伐?最基本的:身體的,外貌的?
現在我感到婚姻的確需要門當戶對,經濟是其次,這個可以互補。(愛情不能什麽也不幹而隻是一個擺設)。但是精神的就沒有辦法互補:兩個人都在農田裏幹活,一個說野花很漂亮,另一個說他自作多情,這就不好辦。
我們總是試圖調合觀念的不一致,這個好像也有辦法,因為過日子也不大需要什麽觀念。那麽身體呢?
身體很重要,一個殘疾的妻子會讓她的丈夫覺得很沒麵子:當初的新鮮感消失得很快,生活直楞楞地戳到人的麵前,不給人喘息的時間。殘疾是無法避免的問題,它帶來的問題也是無法避免的。
婚姻是兩個人最近距離的相處,沒有距離就沒有理想。而婚姻是需要理想的。
而理想對誰又不是一種牽絆?有時候對自己和別人的解剖讓我不喜歡。但是我不知道生活除了用來產生疑問以外還能幹什麽.
一件事情對不同的人產生不同的影響:對某些男人,也許就是甩掉一件舊衣裳。對一個女人,她就是甩掉了一個製度,她呼吸的空氣和從前也是不一樣的。
至少我是這樣。我不知道對這些說一些大而無當的感謝是不是就顯得真誠。這個時候陽光隻剩下了床上的一小塊。
真希望世界上有一個人,能讓我奮不顧身去睡他。
那時候我喜歡的一個男詩人被一個漂亮而年輕的女詩人“挖了牆角”(當然到現在我也無法肯定這個事情的真實性,也無法肯定我喜歡他的真實性,我悲哀地發現我喜歡的男人都俗不可耐,我更悲哀地發現我無法打破這個咒語)。
我不知道該去埋怨誰,最後還是恨我自己,恨我自己的醜陋和殘疾,這樣的循環讓我在塵世裏悲哀行走:一個個俗不可耐的男人都無法喜歡我,真是失敗。
於是另外一個男詩人應運而來。後來我開玩笑說:你看我多麽愛你,那麽多人問我想睡誰,我都沒有把你給抖摟出來。現在想想倒是我對不起他,沒讓他和我一起出名。
真正的原因可能是我想睡他也不過說說而已,這感情到後來就不戲謔了,變得很珍貴,現在我是他遠方的妹妹,他是我親人,還沒有見麵,也不想見麵。
我想說的是,到我真正相信他的時候,去睡你那首詩已經火了,可是它真的與任何人沒有關係,包括我自己,我真的很失望。
我真的很希望世界上有一個人能讓我奮不顧身去睡他。
中國的男人是另一個女人的兒子,被看不起的中國男人需要雄起;
中國的男人是皇權下的奴才,被看得死死的中國男人需要站起來。
中國人如Taoli所說,是曆代殘酷淘汰後的“太監”,中國人如何“睡”得好?
世事有因果,笑談古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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