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最不能忘卻和最無法理解的朋友
無係之舟,2021。12。23
她是我初中三年的班長。
我是班裏最小的,她是班裏最大的。因此她對於我來說,總有一種大姐般地溫暖,特別是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約1960-1962)”,她的確是我大姐,她總要節約一些糧票暗地裏補助我去買多一些學校食堂的飯票,她比我年長也就一歲,也在長身體時候,我非常不好意思,但她總有各式理由讓我無法推辭,我非常不安,是怎樣的毅力讓她能自己餓了省給我糧票?特別是後來每每想起這一段生活的時候,我都不能自己地總是飽含熱淚。
那時學校執行“勞逸結合”,學生和教師都是半饑半飽,隻上半天學。下午,很多時候都隻有很少的同學留在教室中做功課或看課外書。我們兩常常是教室中僅剩的人。特別是冬天下午,弱弱的陽光射進教室,我們兩緊靠著殘存的火爐,把中午克製自己剩下的最多半個或一小塊玉米窩頭,就用削鉛筆刀切成薄薄的片,又再切成兩半,放在教室火爐的鐵蓋上,殘存的煤球依然熱量十足,窩頭片被烤的略黃,脆脆的,我們就非常珍惜地一小點,一小點地送在嘴裏,唯恐一下就吃沒了,一邊吃,一邊聊天,似乎真是一種極大的享受;有幾次,不知她從那裏得到一些黃豆,我們就將豆細心地鋪在爐蓋上,小心地看護,烤熱的豆會蹦跳起來落到地下,我們一定會一直追回,決不想丟掉一粒,在讀書和聊天中,在傍晚最後一抹橘黃的夕陽中,等待黃豆烤香。。。那種溫馨的時刻和畫麵一直刻在我的生命裏。
我們大多都讀很多俄羅斯的小說,除了那時似乎必讀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我還介紹給她“蘇奧洛夫軍校”。。還有些當時我並不真懂的關於十二月黨人的故事等等。我還“越軌”地讀了英國伏尼契小說“牛邙”,我特意告訴她說我認為牛邙和保爾。苛察金(“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主角,那個年代的正麵形象)都是英雄,她沒有看過這本書,但以大姐的身份,有些生氣,嚴肅地告訴我,以後別看美國英國的書了。我以後隻好不再對她提起我讀的“革命書籍”以外的其他書,怕她不高興。
我們都是成績在班裏數一數二的人,從初二下學期,我就糊裏糊塗做了先是學習委員,後來是宣傳委員,非常努力和她配合。我那時很幼稚單純,在初中也根本沒有真想過要申請入團,而她是最早申請入團的人之一,那時我也沒有想過和問過為什麽她那麽優秀卻沒有能加入。
初中畢業,我們一起考入了本校。隻是不在一個班了。高一快過去的時候,我才直覺到自己也應該要努力入團(見我前麵的文章“我曾是中國民主同盟的一員 ”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6093/202111/25772.html)。也正是在此時,我才意外知道她的入團是一件多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她各方麵都非常優秀,而且非常積極地想入團,不吸收她入團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然而,她的出身讓她自然被劃為與CCP對立的陣營,盡管她連父親的影子都沒有見過(因為她的父親是國民黨北平警察局的局長,在她出生前不久被國民黨的大特務戴笠暗殺了),她也沒有可能逃脫自己的所屬。她的入團被校內的團總支當成一個重大秘密的事情審查了又審查,討論了又討論,前後至少一年,校黨支部也參與了這一過程,也許她太優秀了,學校這一關最終倒是通過了,但不算數,又報給了學校所在的西城區團委,後來又上報給北京市團委,大概是沒有人有膽量批準這樣一個著名的敵對家庭的子女入團,一直拖到文化革命。。。不了了之!
不想多說,她在內蒙草原插隊期間,被當地的革命者和同來的一些知青歧視,批鬥,被打,被侮辱。。她後來告訴我,一天傍晚,她已經準備好一切要離開人間,騎馬飛馳遠離了知青點,當她準備對自己開槍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走過來的路上的所有被自己壓平的草都又昂首挺胸地在風中盡情地搖擺,她在冷風中一下清醒了,自己難道連一棵小草也不如?小草都可以再站起來,就算它被踐踏倒在了地麵。。。
她沉默地熬著被人隨意踩壓的階段,也許是連上天也看不過去了,“派了”一個既善良,出身又好(貧苦牧民)蒙族年輕牧民保護了她。他們一家人在這一帶草原非常有威望,但好心地接受她依然是要冒著巨大的政治風險。。。她得到了家庭的溫暖,也得到了自己的家庭。隨後,有了這個家庭的“大紅傘”,她和她的丈夫,在工農兵學員期間先後讀了書,在當地她成為一個非常受人歡迎和尊重的有文憑的赤腳醫生。
我再見到她的時候,是我78年進了大學後的第一年。正值暑假,她帶孩子到北京看自己的母親。在我們的宿舍中聊了整整一夜,仿佛要把分開11年的以往都告知對方,我知道,她已經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給了草原。她所在的旗/縣,原來有近1000名知青,隻剩十幾個了,多數都是象她一樣和當地牧民結婚的女知青。她每天或在自己簡單的診室中接待絡繹不絕的牧民病人,或是騎馬到處巡回在各處分散的牧民帳篷。有了一兒一女的她已經完全適應了草原的生活,她對北京感到了很陌生,很不習慣。她在找到自己真正價值的同時,似乎也真正找到了那種人人都需要的歸屬感,我真為她高興!
然而, 總還有某種缺失和遺憾藏在最內心的某一個角落? 她執意要把孩子送回北京讀書,同時也為陪伴在父親去世後受盡苦難的母親, 最終在她過了五十歲生日後回到了北京,象她的母親被平反之後一樣,在XX區的政協做了一個整理史料的文員, 不久又將自己的丈夫也接到了北京。之後,她告訴我,她的丈夫非常不習慣大城市的喧囂和環境,可以理解,奔馳在馬背上,在一望無邊的大草原上奔跑了半輩子的男子漢,卻要象一隻螞蟻一樣,在狹窄的街上仰望那一片有限的藍色,更不用說兩種不同的思維觀念和生活方式。。。
幸運或不幸,在北京這片大地上,人們自己的感受完全不重要,一切都被一個中心淹沒,統一,融化, 這些非常善良的人們都基本適應了,如何適應的,我 不知道,隻知道如果不適應將又是一條艱難的小路,又是一棵小草,她肯定也是明白吧?
我再和她相聚時,她正在象許多年前在學校一定要入團一樣,又在努力積極入黨的過程中。。而她的女兒小小年紀毅然地選擇了民主黨派。我似乎能理解一點點,到了北京,也許她需要本能地給自己再找到“保護傘”,需要一層保護色。。。但我依然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高舉那麽鮮明的旗幟,高唱那麽瘋狂的讚歌。。。一定要和那些自認為屬於中心的人群“合唱”,她的靈魂才真正地安定,是嗎?
奇怪的是,待我收筆之際,我似乎能理解了!
*現在我們都知道了,這完全是M異想天開的狂熱大腦領導下的人為的災難,為此付出代價的是ZG至少是兩千多萬人的生命都沒有了,和平時期,人類曆史之最!世界第二次大戰人類付出的總代價也不過是是如此!
謝謝向田的啟發!她是永不會忘記的溫暖的大姐,難以釋懷的是,她非常聰明,但她後來的人生沒有活出她自己?也許隻是我多餘的困惑。
她那麽瘋狂的唱讚歌,是因為CCP給她的參照係就是如此,絕大多數人都隻能在那樣的參照係下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