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係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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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至今遇到的醫生們(5):迎接我女兒問世的李醫生

(2021-08-27 16:47:16) 下一個

 

5.迎接我女兒問世的李醫生

無係之舟,2021。7。

       在海拔4700多米的高原無意中懷了孩子,發現了懷孕後,也許是按當時的勞保條例,隨隊陳醫生在請示領導後,一個批條,就離開當時在鑽井隊氣測員的工作,被送回當時的大隊的基地青海格爾木,那裏海拔2700米,是不缺氧的高原環境。在格爾木,食品的供應相對要豐富不少,特別是能吃到一些蔬菜,我還在大隊基礎建設中的為我們自己爭取到了一間房子,算是真有了一個簡單而自認為舒適的家。

       那一代人對於生孩子,作母親,在潛意識中認為這是一個婦女的自然生理過程,雖然心中總在擔心高原的缺氧帶來影響,並也沒有那麽小心翼翼。能吃到什麽就吃什麽,要沒有刻意為自己做任何優待,更沒有什麽奢望,工作更是照樣,對胎兒也沒有定期的檢查,也許對照今天孕婦的細心,那時真有點對不起自己身懷的孩子?

       待到秋末初冬,十月,藏北高原的雪封之前,大隊的絕大部分人員都從藏北的倫布拉盆地撤回到基地。我丈夫修冬假和我修產假一起回到北京。

       已經在我腹中非常活躍的小生命在四個多月時在北京第二醫院婦產科得到了第一次正式全麵的檢查,謝天謝地,一切都非常好!我的心一下落了地,高原孕育的這個小生命沒有受缺氧的一點點影響!第一次看我的李醫生,一個臉龐端莊中透著清秀的三十幾歲的女士,非常親切溫和,白色的工作服內一件舊舊但藍紅小格的襯衣,在那個年月,這在她身上似乎是天衣無縫地漂亮,格外潔淨。因為我工作和生活在西藏,她對我和腹中胎兒格外地關照和囑咐,要我一個月至少去醫院一次。我一下就和她有一種天然的親和感,願意去看她和她聊天。 我從懷孕就胃口不好,吃不下東西,這對孕育胎兒的非常不利,但不久醫生就發現,胎兒在正常地增加,隻是我的體重並沒有加重。。。每次檢查過後,她都會告訴我,孩子很好,但你也一定要漲體重,想辦法為自己多吃點才行,不然你會吃不消。。。到了胎兒七個月,她看我自身體重依然沒有長,深深地歎一口氣,這就是媽媽!總能從自己身上省下來給孩子。

       為了能讓自己多吃些東西,媽媽和我都想了很多辦法,我們和李醫生很自然達到共識中西藥都不吃,而是食療。吃開胃的山楂是用得最多的,其次我愛吃的辣椒,生薑。。。但都沒有起到明顯的改善食欲的效果。我覺得也就是如此了,身體除了非常疲倦,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不好,我倒反過來安慰李醫生,咱們都不擔心了吧,生下來後一起補。。李醫生還是堅持開了些葡萄糖粉,我每天要喝一大杯,在那時這對於普通的老百姓就是上好的補品。但更意外的是,在孩子生前的最後的一個月,我的胃口沒有多大改善,孩子依然在正常生長,而我的體重不僅沒有上升,反而開始下降。。更嚴重的是,我的血壓開始不穩,升高。。不知為什麽,我似乎沒有太在意或緊張,也許是無知者無畏?李醫生細心地看到了我的反應,作為醫生,她需要讓我引起重視,但也並沒有嚇唬我,而隻是告訴我血壓的正常對生孩子繼續生長(高血壓可能會引起胎盤供血不足。。),以及生產過程都是至關重要,不然生孩子這樣的“重體力勞動”心髒有可能承受不住,加上在西藏生活對心髒的潛在影響,有可能發生心衰。。。她細細地告訴我需要做什麽和注意什麽。。。我對醫學的東西曆來感興趣,特別是又與自己當前的狀況有關。於是,遵她的醫囑:這是北京的三月,總是是咋寒咋暖,我開始要求自己在有人陪伴的情況下,穿戴保暖,每天加強散步,更加堅持好好吃飯,無論愛不愛吃,都要吃,吃,吃;要早睡,多睡,為了防止早產,又加密了產前觀察。。。總之,這倒讓我更盼望能生下孩子,似乎覺得一切在產後都會恢複正常。但事情的發展很奇特,我的妊辰期高血壓不僅沒有引起早產,反而到了預產期還沒有任何動靜。。。一切都象是黎明前的靜悄悄!

       過了兩天,媽媽和丈夫都很焦急,認為還是提早住到醫院更安全,在4月2日午夜,出現了輕微陣痛後,在淩晨約三點住進了第二醫院。我在關鍵的時刻似乎總得到上天的眷顧,非常熟悉我的李醫生在這一周是輪值在病房,我看到她就感到一種巨大的安慰和溫暖,也感到信心。

       不過也許上天不願把一切順利都給我,為了平衡,讓我在實際做母親之前給我的考驗似乎也是大了點,差點我就不能承受了!

       我的第一次陣痛在不溫不火地折磨我幾個小時後,就好像消失了,而且宮口停留在不到二指,離生產要求相去甚遠。。。開始我自己,醫生都沒有太在意,認為隻是時間問題;可第二,三次的陣痛都是在每次略微比前一次加劇一點之後複製第一次的程序,幾小時之後就又自行停止了,李醫生和其他的醫生都有些奇怪了。。。對我的盆腔做了檢查,似乎略有一點狹窄,但是屬於基本正常,應該不是生產的障礙,我的血壓在不斷升高,胎兒在腹內時間過久的危險也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在那個刨(別字)腹產做為最後不得已選擇的年代,此時這個念頭還沒有提到李醫生和她的助手們的議事日程,也沒有在我和家人的思考中,而我胃口依然不好,耗費的精力根本補充不上去。。。48小時過去了,60小時過去了,我看到來的一些產婦都很順利地來了,走了,我幾乎時時聽到的那麽多撕心裂肺的大叫,有時象幾個人的此起彼伏,有時是在半夜單個的嚎哭,聽起來非常淒苦無助。。。無論怎樣的嘈雜,李醫生和她的助手們每天一如既往地積極地幫助每一個母親渡過這道老一代稱之為“鬼門關”的生孩子過程。

       經曆了自己這樣的不斷無效的陣痛後,我處於精疲力盡之中,完全不能入睡,但人卻莫名奇妙地很鎮靜,即使疼痛得很難忍時也從不叫,隻是在床上默默輾轉悱惻,任汗水,淚水不自主地滾下來;或就慢慢地在樓道中走,想借此來緩解一下難忍而無效地疼痛;同時,我也很奇特地清醒,疼痛緩解一些時,或產婦稀少時值班的醫生護士會過來陪陪我,安慰我,總問我能不能幫我。有一天就剩我一個人在病房,傍晚,李醫生就過來陪我,她問我想不想吃什麽,她可以為我去買,就是在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李醫生沒有成家,也不準備成家,她說從大學畢業就在婦產科工作,看到了太多的婦女為生孩子遭受的痛苦,甚至失去了生命。。。她隻想做的是為婦女解除和減輕痛苦,而自己絕不想去經曆這一切。她也對我說,婦女生孩子的疼痛的劇烈程度是疼痛中最高級別的(現在我才知道,按十級分類,這個疼痛屬於8-10),也隻有母親才能忍受,這就是母親的最偉大之處,她認識的男同事,特別是經曆過接生的男醫生都對婦女很尊重和佩服。她也告訴我,她認識的婦產科女醫生有不少都象她一樣選擇了這條獨身的道路。我聽到此,不自主地掉了眼淚,也不知是為什麽。她一直拉著我的手,而且象她和其他醫生護士們一直對我說的,你很疼就叫吧,不會打攪我們的,這樣也許會減輕一點,我笑了,說我好像真是叫不出來,而且叫了也不會就止疼啊,我笑了,也可能是很難看地苦笑?

       就在這天晚上,李醫生決定(她是主治醫和副主任)給我一針鎮靜劑,讓我好好地睡一覺,然後積蓄力量,看能不能加劇疼痛和讓宮口開大。(後來我從母親那裏知道,在保證胎兒和大人都安全的情況下,這是她們研究的最後一個辦法,如果還不揍效,就隻有刨(別字)腹產了)。 當時我的第一反應是如果對孩子有影響就不注射,她對我解釋了對這一做法的考量,並且告訴我不會對胎兒有任何影響。我在被注射了一針杜冷丁之後,果然很深沉地睡了很長時間,在第二天的太陽照到了我的床上,我丈夫和媽媽已經來到床邊好一會後才醒來。。。這一覺似乎起了關鍵作用,居然有了點想吃東西的感覺。。。這已經是我住進醫院近80多個小時了!也許是李醫生的決定重新喚醒了我的身體?也許是我的孩子終於想自然問世了?無數個也許,也許隻是生命的規律沒有被人類掌握,因此很多事不是目前的科學所能掌控的。。。但我還是感謝李醫生在當時的條件下,為母親和孩子雙方全麵慎重的思考。母親和丈夫走後不一會,我又開始了陣痛,除了處理必要的事情,李醫生總抽時間不斷地到我床邊,安慰我一切都會好,看看我的狀況,拉拉我的手,每一小時護士就量一次血壓,體溫,給我擦汗。。。我看到她們的鎮靜,疼痛中的自己唯一期盼著疼痛能很快加劇,孩子的通道能敞開。。。這次終於水到渠成,在不斷地加劇,不斷有節律加速地疼痛了13個多小時後,迎接孩子的路終於打開了,我被送進了產房。。。又經曆了一個多小時的劇痛,孩子問世了!在4月7日淩晨一點7分,一個六斤五兩,51公分長健康的女兒被李醫生親手接近了這個世界,我在分娩出孩子的一瞬間疼痛驟然消失,我隻急切地看了孩子一眼,聽到了她的大哭,當時我腦海飄過一個念頭,她一定很委屈?。。。接著就失去了知覺,好在僅僅是血壓一下子過低和過渡疲勞,很快就被救了過來,等我再次醒來,還沒有完全天亮,依稀的光下,看到守在我身邊的是李醫生,她一直拉著我的手。。。見我醒來,給我端來了一大碗紅糖水,我一下喝了精光。。。見到此景,她極度疲倦的臉上有了往日的微笑。。。她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嚇唬我,但我知道她擔心了一夜不敢離去,她要接著上班,隻是對我說,孩子很好,但還不能看(用現在的西方標準,這是很殘酷和不人道的錯誤方法,但在那時的中國是嚴格的醫療規矩,難產的孩子至少要三天後才能抱出來,我中途偷偷遠遠地望過一次嬰兒間,但太遠了。。)她說完,轉身就接著上白班去了。。。我的第二周住院時沒有天天能見到她,但她在過到病房時,總會過來床邊坐幾分鍾,她是我心目中的白衣天使,白大褂在她身上總是那麽合身,素淨,優雅,耐看。。。一個從內到外都漂亮的走向中年的女士!

       從西藏回來休假,每次都要看望李醫生,我們互相都感到很親熱,有話說,我還送給她孩子一歲和兩歲的照片,1978年初,我興致勃勃地想要告訴她我要上大學學化學的時候,發現她調離了北京,據說是為了一個當時兩地分居的醫生夫婦能團聚,她讓出了自己在北京的位子和戶口,沒有能得到她新的消息。。。很遺憾,但我理解,她對於我,是我一生都會感謝和敬重的一個醫生,一個在我最需要幫助時,她全力地敞開了她的溫暖懷抱,用了她最好的醫學思考;而我對於她,隻是她職業生涯中無數個病人中比較艱難的一個。

       她做的一切的也許沒有任何驚心動魄,麵臨複雜的生命和不完善的醫學,李醫生實踐了一個醫生真正能對病人所做的一切:有時能治愈,常常是幫助,總是做安慰(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這長眠在紐約東北部的撒拉納克湖畔的1848年出生的特魯多醫生(Edward Livingston Trudeau的墓誌銘),至今也是確切地說明了一個醫生真正的職責的準則。

    實踐了這三點的就是一切從病人出發的真正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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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夢回西藏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林向田' 的評論 :

謝謝,是的,寫下這些對自己有過很大幫助的醫生,內心很感動,很感謝的人,是一種很大的釋懷,似乎是一種對生活的激勵,是陽光!我的記憶很有意思,對於那些給了自己麻煩的不負責任的人,我還真不怎麽記得了。
林向田 回複 悄悄話 你很幸運,總能遇到好醫生。
“實踐了這三點的就是一切從病人出發的真正的醫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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