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係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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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至今遇到的醫生們(4):4700米高空的帳篷“診所“---西藏高原的陳醫生

(2021-08-19 05:09:15) 下一個

4.4700米高空的帳篷“診所“---西藏高原的陳醫生
無係之舟,2021。07。25

       1972年的大約8月份,我從物探隊做埋檢波器工人,調到大鑽井隊做井下油氣監測的氣測員,這個鑽井隊的隨隊醫生是陳醫生。

       陳醫生是上海第二醫學院的70屆畢業生,也就是說,他們剛剛上大學一年,就開始了文化大革命,因此不用說專業課,連基礎課也剛剛開始。但這樣一個在學曆上沒有完成基本學業醫生,不僅是從我丈夫“起起落落的感冒”中看到了最關鍵問題,及時地救了他的命(如有興趣,關於這件事可讀這個鏈接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6093/202011/24805.html),而且在和鑽井工人的相處中,能非常好地為職工解除病痛,還主動熱心地為他們做中醫理療,給他們講解保護身體的知識。

       我做油氣測定,那時是每8小時工作後就有16小時休息。隊上很長一段時間隻有我一個女職工。也許是隊上喜歡讀書的文化人總是湊在一起,我和隔壁帳篷地質組的地質員們常常聊天,相互借書,一起做飯,陳醫生自然也是這個圈子的一員。

       在大家聊天之中,陳醫生發現我喜歡醫學常識和知識,而且在做知青期間還給周圍的藏族老鄉針灸,開藥,就問我能不能在我下班的空閑時間幫幫他的忙,因為全隊有130多人,許多工人在高寒的氣候工作,特別是鑽台上的工人,上班時幾乎是全身都被泥漿浸泡,有的甚至有很重的慢性傷痛,而且幾乎全身都是,因此他盡可能地為他們做理療:針灸,拔火罐,砹灸。。由於隻有一個人,每天做不了幾個工人。能幫醫生打雜,我毫不猶豫,表示願意當“徒弟”,願意學習和幫忙。在說定的第二天,我就開始承擔做助手的任務。

       先是得到領導的許可和幫助,我們在作為醫務室的大帳篷中增添了四張行軍床和鋪上棉絮和布單作為工人們理療用,這樣一下就可以接待7個需要理療的工人了。

       開始時,陳醫生不讓我上針,也不讓我點艾條,我的工作就是下針,卸拔火罐,和巡視看護這些被治療人,如果發現問題及時告訴。我完全理解,我欽佩他是一個負責的醫生,因為我的資曆畢竟就連“赤腳醫生”也是業餘的。我每天幫過忙之後,就問相關的問題,然後回去看陳醫生借給我的書,不少時候還要在自己身上試一試。

       在海拔4700米高原艱辛工作中,很多工人們都有很多傷痛,都希望能緩解理療一下,知道陳醫生有了我做幫手,來要求做理療的工人有所增加。過了大約一周多,陳醫生發現我的下針非常快潔,輕柔,利索,卸了拔火罐之後的按摩也很到位,就開始問我,是不是有勇氣進針/上針,我自己有信心,也願意做,但畢竟,自己還是有顧慮,怕工人不信任我,我說要看師傅們是否願當我的病人。沒想到的是,當陳醫生問來的人,他們居然沒有一個退卻,都說沒關係,能行!我真很感動這種相信,對我,更是對陳醫生。

       之後,我的所有業餘時間,隻要可以,我就在醫務室幫忙,針灸,拔火罐,砹灸。。自己在陳醫生的醫囑下,就能獨立處理餘下的程序,而且還可以幫助按處方拿藥,告訴來的病人如何服用。我就象是上學一樣去讀從陳醫生那裏借來的醫書,一字,一句,一頁一頁地讀,記下自己的筆記,問題,理解。。。充滿了興趣和興奮,好像自己真有機會作個醫生似的,其實,那時的學習並沒有什麽真的明確目的,而隻是想自己要做這個業餘助手就要能做的更好。

       在這個過程中,我才慢慢地知道,陳醫生是那時到邊疆的大學生中少有的出身“根紅苗壯”的人,是貧農出身,隻因為文革中的派性鬥爭站錯隊才被發配到西藏的。而這之前或1968年分到西藏的大學生們,我認識或遇到過的大學生,除了一些自願到邊疆的人,多數是出身有各式“問題”的子弟被發配而來。他告訴我,因為他們家十分貧窮,他和他的父親都很高興他能到西藏,因為從此可以為家裏賺大錢了。他出生在上海的崇明島的農村。他告訴我他的父親送他到西藏的那天,為了能給他多幾元零用錢,就一直等在河邊,等一個需要背過河的人,為他掙了5元錢。對於農村的貧窮,我並非一無所知,但麵對有這樣父親的朋友還是第一次,我對什麽叫貧窮似乎有了新的理解。

       盡管陳醫生家境那麽貧寒,但他學醫,考醫學院,作醫生卻是他的理想。我從來沒有問過他為什麽要學醫,但我從為他幫忙中感覺到,他的確是熱愛醫學,而且真正具有一切從病人出發的懸壺濟世的天性。恐怕就是從這一點出發,盡管他的經濟狀況那麽窘迫,但醫學院該學的書,他想學的書幾乎都是自己在書店買的,而且不遠幾千裏都帶到了西藏,帶到了每次出隊的地點。也就是從這一點出發,基本上他的工作外的時間都在學習,一個野外隊隻有一個醫生,理論上,他是每天白天上班8小時,但實際上,他隨時隨地都要處理一些工人的頭疼腦熱,因此真正屬於他的時間是及其有限的。但隻要有一點時間,我發現他都是在看書,學習,記筆記。當我借他的一些基礎的醫學書時,可以看到這些書都是他一點點讀過,思考過,圈圈點點,這些書邊緣的一部分批語可以看到他在那時有限實踐中的認真思考。
       
        更讓我驚訝的是他給隊上職工做的病曆,按教科書的要求,象正規醫院的設計的一樣。並且按姓氏排在他的書箱上麵。他在這樣一種非常不正規的條件下工作,能靈活因地製宜地處理很多麵對問題,自己自製了流動洗手池,可以很方便封閉和取出的外傷消毒酒精棉球瓶等等設備,所有東西都很簡陋,但都整整齊齊,幹幹淨淨,而且在他自己的操作中一切都按一個正規的做法來要求自己,當然也付出他的很多的時間來管理他的工作空間。當一個職工來看病,隻要有可能,他都要記錄下病人的資料,以往的病史,服用過的藥類。。。等等作為一個醫生思考問題需要參考的情況。而且,在治病的過程中,還會給這些職工一定相關知識,他自覺地作一切,沒有人檢查他,也沒有人要求他,他就是按職業的規範來嚴格要求自己,對病人盡心盡意,從不馬虎。

       也許正以為如此,他和一些其他隨隊醫生有些不同,因此似乎有些不合群,也和同行來往不多,我當時不是很明白,但現在我明白了,一個真正心中有目標,有事業的人,總是比較不被人理解,因此許多時候也隻有獨立前行。。醫學是他心目中崇尚的一切,病人是在他心中永遠是第一位,他的大腦和心胸為此已經非常豐富和充實了。

     1973年,因為我有孩子,離開了在安多的野外工地回到了格爾木大隊的基地,後來又因為丈夫的那場病毒性心肌炎,我們被安排在基地的實驗室工作,再也沒有機會做陳醫生的業餘幫手,但那個時期所學到的醫學知識,學到的陳醫生的敬業的精神(他是一個在任何條件下都那麽愛自己的職業的人),卻是自己能一直享用的人生營養,也是後來學習細胞營養學的醫學基礎。

       在1978年初,高考重新恢複不久的第一屆研究生招考中,他沒有時間複習,格爾木第一批被錄取的老五屆四人中沒有他。沒有金榜提名,幾個要好的同伴都為他惋惜,不過對於陳醫生這種真有功底的人,大家都堅信隻是一個時間的問題,不出所料,我上大學之後的第一年,他就考上了重慶醫學院的79屆研究生,以後又回上海第二醫學院讀了博士生。

       遺憾的是,出國之後不久,我和陳醫生就失去了聯係,但我由衷地相信,他這樣的醫生一定會是一個我心目中的大醫生:跟隨時代,有豐富全麵的人體生命認知,有豐富而全麵的醫學認知,對人體和各種疾病之間的理解是融會貫通,他不會隻是膚淺地開藥,手術或簡單地對症治療,而是有思考地治療一個有生命的整體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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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2)
評論
夢回西藏 回複 悄悄話 謝謝認同,是的,他自覺自願,天性使然!敬佩!
林向田 回複 悄悄話 陳醫生真是一位好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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