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嚴森在抵達美國攻讀碩士學位的時候,不時會想到太太。這本來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情,不過在他來說,就有點不自然,因為他和他太太在一塊的時候,很少想到她。大學畢業以後,熟人把太太介紹給他,他不痛不癢,雖然還是和她交往了起來。他不是出於對她有好感,更不是出於愛而和她交往的,而是因為心裏實在寂寞,實在孤獨。
他覺得,男人和女性交往有多種原因,一些是出於愛,一些並非出於愛。他就屬於後一種情況。他身高一米六,皮膚黑,眼睛小,顴骨高,這些加在一起,讓他有了一張其貌不揚的臉孔。加上他又害羞,見到女性就發怵,一句討好的話也不會說,因此,沒有女性對他有好感,這就把他置於被愛情遺忘的角落裏麵。
不過,他的心跟別人一樣生動活潑,充滿了歡樂與悲傷,對異性充滿了纏綿心腸。他對很多女性產生過好感,動不動就處於夢幻搬的單相思當中。和太太一交往起來,他就感到,愛的過程其實不過是一個簡單的不斷降低標準的過程,人們理想中的愛人,比現實生活中的愛人更可愛,而真正能交往上的異性,幾乎又都比不上愛慕過的異性,愛慕過的異性是可望不可及的,人們隻能降低標準而求其次,甚至是不斷地降低標準而求其次。
他自己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他不知道在哪裏讀到過:“上帝為每一個人物色了一個對象。”這句格言警句的意思是,社會中的每一個人,無論地位高低,哪怕是一個乞丐,都能找到一個對象。因為上帝是公平的,不想叫任何人打單。王公貴族也好,平頭百姓也好,富可敵國的人也好,一貧如洗的人也好,情況都是如此。
他的情況應驗了這句話。他條件低劣,大學畢業了,遲遲找不到對象。無可奈何地,他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標準。當人們把太太介紹給他的時候,他心灰意冷,對她沒一點感覺,可是,還是交往起來。
他在一個檢疫所上班,每天下班回到家,看到的是同樣的牆,同樣的擺設,他寂寞透了。
太太叫崔小娟,她同意和他交往,因為她的命運和他差不多,也是一個受冷落的人。身高隻有一米五,一張寬臉,臉上的肌肉好像很薄,表情一變化,就變成了一張薄餅,笑起來的時候格外明顯;還長了兩顆齙牙,笑起來也很明顯。她身體偏胖,沒有腰身;性格還算活潑,可這個優點也帶出了缺點,那就是愚蠢的自信,說話的時候,頗為自以為是。
林嚴森有一點吸引人的地方,那就是他是一個大學畢業生,算公務員,收入不低。
兩人走在一塊,心裏都麵沒有驕傲。不過,他顧不了那麽多了,他不能太在意別人的看法,必須為自己著想。
兩人壓馬路壓長了,林嚴森心裏漸漸產生了溫情。雖說他知道它並不是他太太直接帶來的,而是心裏孤獨感消失之後產生的,不過他告訴自己,由著感覺走,別想得太多。
意想不到的是,不久後,兩人的感情都定位到了對方身上,他定位在了她身上,她也定位在了他身上,兩人互相牽掛起來,結果是,在認識八個月之後,兩人結合到了一塊,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組成了一個家庭。
參加婚禮的賓客寥寥無幾。不過,婚後兩人挺愜意,做什麽都可以互相搭一把手,包括燒飯做菜在內,晚上躺到床上,身邊有一個說話的。社會在變化,林嚴森耳聞目染了太多的婚外情,連他小小單位裏都有好幾樁。他覺得,有崔小娟這麽一個太太,他可以高枕無憂;沒人會追逐她。雖然說她夠不上“三心太太”的標準,即“看著惡心,想著傷心,擺在家裏放心”,可也相差無幾。
他肯定會有一個穩定的家。
一個男人貌不驚人,就要在智力上下功夫;體魄不佳,就要想方設法在才藝上出眾,正是因為此,林嚴森決定到美國去留學的,要給人一種不同一般之感。不過,他在國內就讀的是普通大學,讀書期間成績也一般,所以,當他向十所美國大學發出申請的時候,隻有位於羅德島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規模不大的學校錄取了他,讓他去讀碩士。
太太送他上的飛機,臨別時說道:“回來的時候給我帶點好吃的來。”
他覺得好笑,看她那點出息,就隻顧她那張嘴。
大學留學生很少,他沒什麽交際,幾個月之後,又寂寞起來;每天回到家,又有一種家徒四壁之感,仿佛租住的房屋竟是荒蕪的一片。因此,他想到了太太。不過,思戀往往令人更加寂寞。因此,到了周末,他到學校旁邊中國人開的教堂去參加禮拜。教堂很小,也就十七八個人,多數是頭發花白的老頭老太。他們長年累月生活在美國,很無聊,也很孤獨,養成了去教堂的習慣,而且,去得多了,漸漸變成了虔誠的基督徒,就像假戲真做一樣。
教堂一名女性,三十出頭,個頭跟林嚴森一般大小,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她和林嚴森攀談起來,說她叫羅英,是結了婚的,丈夫是一個導遊,經常帶團到利亞拉加大瀑布和首都華盛頓去遊玩。林嚴森理解了她為什麽會獨來獨往。她英文有限,也沒上班,和林嚴森在一起,話很多,一看就知道,平時沒人和她說話,她十分寂寞。
她問了林嚴森很多問題。後來,彌撒完了,兩人一塊去吃麥當勞,或者披薩。當地中國餐館很少,味道也不正,價錢還比較貴。
她邀請他到她家裏去玩。他發現她住在一個一房一廳的四樓上,周圍多是移民,樓房保養並不好,過道有些髒,總是聽到南美洲人在嘰嘰喳喳地說話。
顯然,房子租金並不高。林嚴森覺得自己仿佛一眼看穿了,她老公收入一般。
接觸時間長了以後,尤其是林嚴森去得多了,兩人關係變得曖昧起來,這天,終於上了床。
這是林嚴森的第一次有婚外情,他忐忑不安。他最擔心的,不是太太崔小娟發現他在背叛她,她隔著太平洋,怎麽可能發現呢?而是羅英的丈夫發現;怕他突然從外麵回家來。他是做導遊的,情況隨時都可能變化,旅行團突然改變了行程,突然取消了某次旅遊等等。林嚴森在和她苟且的時候,聽到過道裏有腳步聲,會緊張地說道:“糟糕了,糟糕了,你老公回來了!”
最可笑也是他最狼狽的一次,是有人過來敲羅英的門。當時他和她正入港。聽到敲門聲,他慌忙從床上躍起來,就像一個體育健將,扯上他的內褲,躍到了窗子上。他打算從窗戶跳下去。窗子很高,樓下是水泥地,如果跳下去,他可能會摔斷了腿,甚至可能被摔死。可是他於慌亂之中,也就“臨危不懼”了。
萬幸的是,敲門的人叫道:“對不起,對不起,敲錯門了。”
林嚴森才從窗子上下來,氣喘籲籲的,感到他的心髒都要從嘴裏蹦出來了。
羅英也嚇得夠嗆,竟把他的褲子套到了自己的兩條腿上。
兩人躺著,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後來類似的事情又發生過幾次,林嚴森隻要聽到門前有腳步聲,就會心驚膽寒。
不過緊張歸緊張,羅英丈夫從來沒有回來過,林嚴森從來沒有被捉奸在床,他從來沒有躲到床底下去,躲進壁櫃,更沒有跳下樓去。
林嚴森所讀的學位,是一年製的課程,一年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他這就該回國了。手裏閑錢雖然不多,他還是為太太買了毛衣和裙子等等。
他心裏高興,因為他不想和羅英繼續苟且下去,不是說兩人在一起沒有快樂,而是他太緊張了,他早就想結束這種關係了。在飛機上,他感到欣慰,因為壞事並沒有發生,他保住了臉麵,而且,他和羅英的一段情,會埋在兩人的心底,永遠都不為外人知道。
他覺得那句格言:“上帝為每一個人物色了一個對象”還不夠,還應該補上一句:“上帝也為每一個人準備了一個情人”,因為像他這樣不起眼的人,在美國呆了僅僅一年,在那麽一個巴掌大的地方,都會有一個情人,這肯定是上帝的安排。不過,他很快想到:“難道上帝也為崔小娟安排了一個情人?”他趕緊否定,想到:“不不,不會的。”隨之,他心裏產生了一點愧疚,覺得太對不起太太了。“以後再也不能這樣做了,”他在心裏對自己發誓。
潛意識裏麵,他覺得,他的愧疚,能夠彌補他的過時,讓崔小娟為他守身如玉。
回到國內,單位可能會給他提職加薪,更加重要的是,太太在安心地等待他,想到這些他又高興起來。找一個醜媳婦也有醜媳婦的好處,她不會養漢子,不會被別的男人勾引了去,是一個“擺在家裏放心”的人。
事情確實是一分為二的。
太太到機場接的機。她塗了口紅,抹了脂粉,穿了一襲半透明的連衣裙。他沒想到她也會塗脂抹粉,並打扮成這樣,不過,很快就對她產生了感激之情,因為他知道,她這一身打扮是穿給他看的,是想叫他感到她還有幾分魅力。
嶽父嶽母大人在餐館點了菜為他接風。他和太太去到餐館,見到丈人和丈母娘,大家都挺高興。丈人準備了半斤酒,幾個人一邊吃一邊聊。林嚴森不勝酒力,喝了幾口就暈起來。丈人笑著說道:“你看你這個年輕人,還比不上我這個半老頭子!”
等到幾個人從餐館裏出來,已經是9點半了。林嚴森和太太打的回到家,已經是十點了。林嚴森把給太太買的衣服拿出來,太太看了非常高興,不斷地誇他細心。兩人去到床上。林嚴森嗅到太太身上熟悉的氣味,感到十分迷人。等到兩個人脫了衣服褲子,正待苟且,突然有人敲門。林嚴森驚叫起來:“糟糕了,糟糕了,你老公回來了。”
他躍下床來,朝窗子奔去。
他太太在床上叫道:“別管他,別管他,我老公在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