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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為“躍進”發浩歌

(2019-09-10 21:32:23) 下一個

青年時學毛主席詩詞就詩論詩,多在詩內;老年時因為經了文革,又知道了一些原來老百姓不知道的事,再讀毛詩以史論詩,多在詩外。凡有所感,書成短篇,統統收在這個標題下,與同好相析,正是“老來不再供耕織,也傍桑蔭學毛詩。

 

誰為“躍進”發浩歌——也傍桑蔭學毛詩之三

毛澤東自1925年秋站在橘子洲頭,發出“問蒼莽大地,誰主沉浮?”的壯語後,即掉頭南下廣洲。從此日趨革命中樞,從搞湖南農民運動起到建國,幾十年間凡所作為都引導中國革命新潮流,文章成為經典,為民立極;詩詞狂飆天落,譜出動地史詩。除了傳遞出自己強烈的奮鬥期許外,也說明他那時和戰友、人民的關係是生死相依、休戚與共。

遠的不用說,即使1949年毛主席“坐了龍庭”之後的幾年,他的詩詞仍然和人民的感受同步—195010月的《浣溪沙一唱雄雞天下白 萬方樂奏有於闐 詩人興會更無前”,傳遞了新國成立,人民歡欣鼓舞的大團結盛況;11月又和柳亞子“最喜詩人高唱至 正和前線捷音聯 妙香山上戰旗妍”,不但記錄了誌願軍跨過鴨綠江後連戰皆捷的曆史,也反映了毛主席在建國初期和知識分子的融洽關係。

1954年夏的《浪淘沙·北戴河》中“大雨落幽燕 白浪滔天 秦皇島外打魚船 一片汪洋都不見 知向誰邊?”盡管相信“換了人間”,有關部門會作好預報等工作,仍牽掛著風雨中打魚船上漁民的安危,令人感動。1956年的《水調歌頭· 遊泳》為國家政通人和,百廢俱興存證,讀者感受的是毛主席全國“走透透”,不舍晝夜,不覺疲勞,隻覺得極目天舒的愉快心情;“風檣動 龜蛇靜 起宏圖 一橋飛架南北 天塹變通途。更立西江石壁 截斷巫山雲雨 高峽出平湖 神女應無恙 當驚世界殊 ”更生動反映、形象描繪了中共八大前後,人民上下一心,掀起社會主義建設高潮,知識分子努力向科學進軍,全國處處欣欣向榮的景象。19575月,毛澤東懷念楊開慧,寫出新時代、新概念、風格迥異於古往的悼亡詩《蝶戀花·答李淑一》,感動無數人,成為老一輩革命者紀念戰友,全國人民悼念先烈的當之無愧的代表作,就其時代特征而言,這首詩已成為後人無法企及、超越的作品。

令人扼腕的是1958年以後,整體來說我們再也見不到他的詩詞與革命戰友休戚與共,與人民的脈搏同步了。

右派鬥爭以後,1957年底,毛主席到莫斯科開了個會,叫做社會主義國家共產黨工人黨大會,會開得很成功,毛主席講完話,全體代表起立長時間鼓掌,讓毛主席先走,毛主席謙虛,堅持讓赫魯曉夫先走,因為蘇聯是社會主義陣營的頭,自己反複講過的;實際上經過匈牙利、波蘭事件,赫魯曉夫在毛澤東眼裏不過是條貴州驢子,堅定了毛澤東當仁不讓,替補斯大林作頭的決心。問題來了,毛澤東可取赫魯曉夫而代之,中國卻不能取代蘇聯——中國的鋼太少,蘇聯是5000萬噸,中國才500萬噸。從莫斯科回來,毛澤東聲望如日中天,相信隻要自己“下定決心”,人民“不怕犧性”,就一定能“大躍進”。為消除雜音,1958年元月先拿“反冒進”的頭周恩來開鍘,用“馬屁精”柯慶施的文章當眾羞辱周,痛批周離右派隻有50米,看“那個蟲兒敢作聲”!果然黨內外一時鴉雀無聲,端的令行禁止。毛主席於是下手諭提高1958年的鋼產量,大家說好;才過幾天又要提高,大家又說好——他的詩紅雨隨心翻作浪 青山著意化為橋(見《七律二首·送瘟神》195871日),是他此時春風得意的最好注腳—— 一直好到比1957年翻一翻的1070萬噸才住手。這時隻剩不到半年了,怎麽辦?一切為1070萬噸鋼讓路:城鄉到處土法上馬煉鋼,到處烈焰衝天,山上樹砍光了,田裏的糧食卻沒人收,農夫心內如湯煮”,主席“躍進”意未已!

 

同樣是“故園三十二年前”,彭德懷和毛澤東分別在195812月與19596月回到家鄉,與久別的故園親友、父老相見,彭德懷憂國憂民:

“……躺下來,卻毫無睡意。閉上眼睛,冒出來的竟是那個反對砍樹的老人那驚恐的麵容。老百姓說句實話,就要捆起來送官,如今幹部打罵群眾成風,當年在太行山、在延安,我們的幹群關係是這個樣子嗎?”“現在完全不是我們腦子裏原來想的那個東西嘍!”(節錄自滕敘兗:彭門風雨)

毛澤東則寫下《七律·到韶山》19596

別夢依稀咒逝川,故園三十二年前。紅旗卷起農奴戟,黑手高懸霸主鞭;

為有犧牲多壯誌,敢教日月換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

 

同是湖南,同是湘潭,同是躍進年代,彭、毛看到的應差不多,聽到的不會一樣,感到的卻是“天上人間”的差別了。盡管毛澤東自己在給胡喬木的信中對全詩有說明,但作品的客觀效果與讀者的時代理解不是作者的主觀說明或專門注釋者可以左右的。除勉勵自己,鼓舞幹群的第五、六兩句,為人們流傳引用外,頜聯的三、四兩句並不是先前“一唱雄雞天下白”、“而今一掃紀新元”、“換了人間”的簡單重複,多了“威加海內兮歸故鄉”的味道。至於最後兩句,實在是當時人民日報天天重複的“生產形勢大好”、“群眾鬥誌昂揚”的套話。如再就事論詩,最後兩句說明他已脫離群眾感受,開始欺騙自己了——在他宴畢韶山鄉親的座談會上,就有人直言吃不飽,毛澤東則回以“總比舊社會吃百家飯好”,“百家飯”是湖南話討飯的意思——實際上1959年春,多省農村,特別是河南信陽地區已大量餓死人,為了不給新社會“抹黑”,當地政府不準農民外出討飯,也就是說連百家飯也沒得吃,隻能原地餓死;為什麽會發生信陽事件?毛主席的批示是反革命複辟,於是大躍進放高產衛星的“先進”幹部又紛紛被捕入獄,此是後話。

寫到這裏,想到不過一年前毛主席讀人民日報,為餘江縣消滅了血吸蟲欣然命筆寫下的“千村薜荔人遺矢 萬戶蕭疏鬼唱歌”,本是描寫過去血吸蟲肆虐下的民生景象,居然成為他自己治下“躍進”過後的農村寫照,不想說諷刺,更替他老人家難過。

 

19581221,彭德懷來到平江,當晚召集一些老紅軍、老赤衛隊員座談,座談結束後,一個參加過平江起義,負傷致殘的老紅軍黃杜芳擠過人群,大聲喊彭總,遞過一張小紙條說:“這是我寫的,請彭總看看”。回到招待所,彭德懷展開小紙條,隻見上麵寫道:

穀撒地,薯葉枯,

青壯煉鐵去,

收禾童與姑。

來年日子怎麽過?

請為人民鼓嚨胡! (轉述:同上)

 

至於彭大將軍在廬山會議上“為人民鼓嚨胡”的結果,人們熟知,是非已有公斷。巧的是,就在同一天,19581221日,毛主席也寫了首詩《 七律·仿陸放翁詩》:

人類今聞上太空,但悲不見五洲同。愚公盡掃餮蚊日,公祭無忘告馬翁。

就詩本身而言,誰“悲”呢?粗看是作者悲,但“無忘告”的是“馬翁”,所以更合理的是作者擬想的馬克思的悲,這麽一來“愚公盡掃餮蚊日”與“公祭”,就是馬克思對他的繼任人的希望了;放眼全球能擔此大任,方今天下,舍我其誰?當然是毛主席了。如果一定要說毛主席也有其悲,那隻能是擔心時不我待,所以要“隻爭朝夕”堅持大躍進。說毛主席念念不忘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受苦的人,字麵上說得通,但隻要和上麵同一天中國農民的詩一對照,人們隻能訝異、惋惜地發現他脫離自己的人民,特別是他曾與之血肉相連的中國農民的苦難有多遠了。

有人會說毛主席考慮的是世界革命的大事,不能要求關心這些具體事情。不對!當年在軍事鬥爭最緊張的江西蘇區歲月,毛主席還寫下了“關心群眾生活,注意工作方法”這篇 曾膾炙人口的文章;革命勝利以後,當年寫下“對麵的木橋太小會跌倒行人”的毛澤東,寫下“要得到群眾的擁護麽?要群眾拿出他們的全力放到戰線上去麽?……就得真心實意地為群眾謀利益,解決群眾的生產和生活問題,鹽的問題,米的問題,房子的問題,衣的問題,生小孩子的問題……”的毛澤東哪裏去了?

所有提這些群眾當前利益的人,都是“小仁政”,被他淡化為“無非是頭發夾子少了”,他緊迫的“五洲同”日益脫離人民的利益;也就是說從建國後不久,毛澤東已不能正確處理個人利益和人民利益的關係了。所有曾為人民鼓嚨胡的人:梁漱溟、鄧子恢、彭德懷、劉少奇一個比一個慘,毛澤東還斷定如果魯迅活著敢作聲也班房伺候。到底誰變了?彭德懷的話“現在完全不是我們腦子裏原來想的那個東西嘍!”最說明問題。

由此又想到毛澤東不喜歡杜甫。試想寫出《兵車行》的杜甫會否為“大躍進”寫出《煉鋼行》?“縱有健婦把鋤犁”,不正是收禾童與姑”?“窮年憂黎元”,“憂虞何時畢”的老杜能將沿途所見寫出毛澤東滿意的《自京赴遂平縣詠懷五百字》與《北征》嗎?

 

誰為“躍進”發浩歌?當年風行一時的“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龍王我來了!”如今已成為白頭人們閑話“躍進”的笑談;毛澤東“大躍進”時期寫的詩詞跟他那個時期的文章講話一樣,隨著迷信與權力附著的色彩散去,原先頂禮膜拜的馴服工具們多已能以平常心,聯係實事閱讀並分析;而越來越為人們敬仰、記住的是這個時期不顧個人安危,挺身而出“為人民鼓嚨胡”的人。至於黃杜芳當年寫在小紙片上送給彭德懷的詩,由於激起、參予了時代的驚濤駭浪,已成為人民發出的曆史浩歌,如今應當大書特書於高堂三丈壁之上。

10/20/2010 3

* 遂平縣,在河南信陽地區,全國第一個人民公社所在地,也是信陽大饑荒的重災區。

**黑手”,對現在的年青朋友需要注釋,但文革時期人們一看就懂,那時紅衛兵的戰鬥隊就有以“農奴戟”,“霸主鞭”命名的。典出當年人們讀得最多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革命了,同工人農民和革命軍的戰士在一起了,……這時,拿未曾改造的知識分子和工人農民比較,就覺得知識分子不幹淨了,最幹淨的還是工人農民,盡管他們手是黑的,腳上有牛屎,還是比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都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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