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溝門

今天早晨六點醒了，喇叭溝門四個字突然跳進腦海。人老了，大腦短路，往事一瞬間閃現。

北京往北是懷柔，當年沒開發的時候，懷柔是周邊最美的縣城，建在水庫邊上，有很多招待所，王寶森就是在懷柔自殺的。再往北，是湯河口，一個鎮子。再往北，翻兩三座大山，開車幾個小時，就是喇叭溝門。再往北就是河北，塞北。

那時沒有高速，車就是慢慢爬到山頂，往後看，群山起伏，往前看，群山起伏。

車從山上下到一個山溝，一條小溪在山溝裏流過，河邊一條土路，路邊一個儲蓄所。儲蓄所裏兩個人工作。一個中年婦女，憨厚地笑。一個小姑娘看著北京來的大幹部不知所措。

那個小姑娘名字叫高原，三十年後我還記得。

我說把現金拿出來數數吧。

她打開抽屜，拿出現金，製服洗了多次，有點翻毛，袖口很幹淨。手背皮膚有點粗，指甲有點厚。

我們在喇叭溝門停留了個把小時，驅車翻山往懷柔趕，晚上要在懷柔喝酒。

那時是我生命中最苦悶的時期之一。剛從大學畢業，突然每天喝酒，感覺自己過得就是豬的日子。因為這種苦悶，我每天強迫自己下班在辦公室讀英文。讀英文要出聲音，一次保安在門外聽到動靜，以為進了賊，一腳把門踢開。

我之所以記住高原，因為我們這幫畜生般的幹部，居然給她嚇得不知所措。

後來就開始下崗了，好聽的說法是優化勞動組合，陳希同的說法是砸三鐵。鐵飯碗鐵交椅，還有一個忘了。

我在優化勞動組合辦公室，懷柔的局長來匯報工作。那個局長也是個老實人，唯唯諾諾說，我們優化下去一個人不知行不行，她名字叫高原。

我心裏咯噔地一下子。

早晨起來在網上搜喇叭溝門，現在已經是原始森林生態公園。肯定通了高速，北京人周末去那裏度假，開車估計也就兩三個小時，不像我們當年開一天。

當年就在這麽偏僻的小山溝，一個小姑娘想在小小的儲蓄所幹一輩子都不可能。而我在京城裏喝酒，不想喝，也不成。

我這一輩子，遇到人無數，三十年後還記得她，因為一個人老實淳樸，也會打動我。

她現在也是大媽了，不會知道我三十年後在美國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