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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識字,但識事。男人說這話,讓人撇嘴。沒說出口的話是,一個大男人,字都不識,還好意思說。但女人說這話,你得聽仔細了。曹雪芹用王熙鳳,說出了幾千年以來女人的大體樣子:不識字,但識事。
王熙鳳是遺憾甚至有點自羞於自己不識字的。在識字的寶黛麵前,她有點自卑。曾遇見過不少不識字的女人,都這樣。由此看到她們不是不識數的樣子。
花木蘭除了“卷卷有爺名”的爺名認得,讀遍木蘭詩,找不出她識更多的字的痕跡。但她何其識事!
遇見過不少不識字的女人,在她們的眼神裏態度裏,有重憂傷,不如人的憂傷。記得當知青那會兒,女貧下中農見著女知青,就一副不如人的樣子。
彩,不沾采,像露水,太陽一出,就沒了。不識字的女人知道,王熙鳳知道。男人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話,壞得很。
不識字的情況下識事,王????鳳活得辛苦。賈母夫人薛姨媽也一樣。全憑感悟,沒譜可靠。曹雪芹寫賈母王夫人薛姨媽熙風聚首議事,寫得太文縐縐。自己見過的她們議事,議議就變成說女人話了,最後“明天問問隊長(男人)再說”。騙寶玉娶寶釵時,王熙鳳進了洞房再說,他鬧也沒用了的主意,有點兒編。女人不可能敢拿這麽大的主意。
不識字,使女人的主意有原生態的新鮮。曹雪芹寫出了不少,集中在寫王熙鳳。特點,她出的主意往往出乎意料;采用的方法,戳,辣;憑借的理,單薄但精準。曹雪芹邊寫邊猜。王熙鳳整賈瑞,一半是女人的行為,一半是男人的凶狠。最多是這個玩笑有點開得太大了,得提醒提醒。卻用男人的心思編成個全須全尾的連續劇。
評判中國古典文學優劣,其實就是看誰寫得女人寫得像。紅樓夢寫女人圈,抓得準。一門心思地寫女人,路子正。整本書裏流露出的對女人的憐憫,說明曹雪芹是個好男人。但識事不識字的女人,詩經裏寫了不少,曆代文學裏也多有描述,感受是美感的水平和程度不高。(字母文字的世界,很少就出現了女作家,識字也不是特難的事情。古希臘古羅馬女雕像,大多都不是沒有文化的樣子。)像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海枯石爛等,都是男扮女筆。中國文學中,女性寫得不深不透,從而總的文學水平不高,原因之一:女人不識字,限製了她們的內涵美感程度。
紅樓夢的一個不成功的地方,裏麵的女人都“識字”似的。沒寫出不識字女人的樣子。她們在一起構成的氛圍,也沒寫出來。
早年的鄰裏裏麵祖母那一輩前清的女人,都不識字。她們一個人呆著的時候,眼神很空,神情很木,枯枯的。話題很窄,也很少。說的理,經不住任何的“為什麽”追問,大多也都是“快就是慢,慢就是快”“人為財死”“好人不在世,禍害幾千年”之類的。祥林嫂,吳媽,寫出了舊式女人。
大觀園裏的女人花似的,玉似的,銀鈴似的,不相信。不識字的人,有遇時,亂哄哄。沒人或沒話可說時,像一個黑洞。和我同室的來再教育我們知青的貧下中農黨員老蔡,常一個人坑著頭抽煙。偶然抬起頭,看不到什麽眼神,臉神,看到的是副麵具,一個硬紙板上戳了幾個洞。貧下中農聚在一起,沒話說的時候,悶得瘮人。
紅樓夢裏的女人,隻有幾個識字。紫鵑襲人晴雯等的氣質,顯然是編的。怎麽也分辨不出紫鵑和林妹妹的文化水平。可能嗎?大觀園裏的丫鬟,都鬱鬱文氣,這也太編了。
所以,從這一角度看,紅樓夢雖遠離話本,但變成了電視連續劇。三成幹貨,七成是小編的營生。
二
不識字的女人的識事,戳得中國哇哇直叫。
褒姒就是不笑。一點烽火,才笑。這叫國逗。
呂後,識字嗎?那真是中國大媽第一人,一會兒廣場舞,一會兒攪屎棍。漢家當年,一鍋粥。這叫國玩。
武則天識字,還隨大流造字。曌這字,她拿過來當名字,非常女娃子氣:愛漂亮,愛不同一般的很賺人眼球的漂亮。這叫國秀。
楊燕環,使君蕩國淫。
總之,別看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一個個像個真的,不見得是不識字識事的女人的對手。
時常覺得,漢字實在不怎麽樣。不識它,又怎麽樣呢?得了機會,花木蘭,孟薑女,呂後,王熙鳳,顧阿桃,哪個不風流?
紅樓夢,其實是在說一個中國女人國的故事。沒得臭男人,女人活得也挺好。這一點,很顛覆的。難道不是嗎?
媽媽上班再累也抽空查看我的功課, 改我作文的錯別字. 外婆忙家務, 圍著灶台團團轉, 去菜市場買菜, 兼八卦. 小時候我覺得媽媽識好多字, 外婆知道除了字之外的許多事情, 誓如抬頭瞥一眼, 就知天要下雨了. 長大後, 覺得外婆識數, 識大體, 不然, 怎能與我父親相處融洽, 她那麽仰視父親, 父親卻願意聽她說, 聽她指揮.
今日念想外婆, 她一生沒寫過一首詩, 但自帶詩意, 因為這個人有趣. 我陪著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 她的雙眼睛依然清澈, 不知是否一絲童真尚存的緣故?
我是寧願把時間用來看你溜思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