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字,是中國書法中的美人。大撇,楚髻;小鉤,黃發垂髫;豎彎鉤,馬作的盧;豎鉤,弓如霹靂;時而老鐵們的做派,時而嬌嬌女的姿勢;有teenagers的不羈揮灑,也會叛逆女的公主切的酷斃。
看米字,不像是看寫字,像看遊走。
花枝招展,何必五彩繽紛;米字如花,黑白片,高級美!
詩言誌,哼哼就會;筆尖心尖的Highway, 古往今來幾條? 米字,寫出了小確幸,“玩的就是心跳”,冷不丁的給你一下。
筆起時的什麽“方筆”“回鋒”“裹毫”的做戲,米字全沒;二王唐初三傑在乎的法度,給米字刷開了個縫;在從來不讓拐處,來個倒踢金鉤;點畫的油滑玲瓏,米字使長出了尖伸出了角…米字如犢,要擺脫羈勒,單挑二王,撂倒唐書。
成親王臨米,得了筆劃,失了精神;文革中的上海女人周慧珺,接過米字的錦繡,用米字體鈔《智取威虎山》唱詞,一片新穎,出奇的豔麗。是的,米字有幾分女氣。他沒說,男的看得到的,沒聽說。成親王學得了形,丟掉了性,而周女士接住,發揚其中的女氣,使米體妖嬈!
美,不女氣,算個啥?蘇詞,胡子拉茬,當雕塑看看;辛詞,把爸爸心,兒子意,老頭皮露出一二,不失蘇詞的叭叭,多了蘇詞沒有的女角度,妞關注。米字,就是這樣的。《蜀素帖》,像凜凜風衣,卻有裙一樣的擺;無限帥氣裏,透幾縷派克般的花眼神,迷人笑。
晉書,雖不法度至上,卻也追究功夫,底子。唐書,官迷。米字,撇開它們,敞開來玩。其中有走一步看一步的冒險,有“偏不”的俏皮,有“我就喜歡這樣”的任性。米書是中國書法中的皮娃兒,熊孩子,生生地在這塊假正經的地兒,拓出一方。
譬如,米字中時有穿越到民國甚至共和國時期的硬筆字的肩架,結字的風格離鋼筆字很近;
譬如,米字,嗨!猶如書海中的卡拉OK, 最時尚的灑吧裏來幾個米字點綴,潮!而來幾個柳字,顏字,就煞風景。
譬如,米字,高顏值。沒有柳字的骨感戳和顏體的要減肥。米字有王力可般的清麗,王心剛樣的帥氣。不在王羲之裏打滾,玩成學問字的死板相;撂了唐書的裝,穿自己中意的領袖。
走自己的路,易;毛筆字,寫自己的,難。二王是模範,也是模子,套住了李世民,李世民再用它套虞歐褚…..;顏柳重法度,也是立規矩,鬆了出蘇軾黃庭堅,緊了出瘦筋體;小玩玩,如劉墉,揚州八怪;大別扭,康有為白天寫給人看以碑學,晚上寫信則做帖字;而今的孫曉雲,亦步亦趨至唐,伸向晉。就米芾,寫自己的。
米字,滿滿的識破感,鞋子合適不合適腳才知道感。伸出的捺,誰說一定如刀?撇到爽時,臨了掀開寸蓮;從來求點如流或滴,米字之點,是少年皮彈弓的巧射,梅西的臨門一腳;《喪亂帖》之嫵,到了米這兒,成了小菜一碟,這兒主打的是大咧咧的秀;懷素草書的故意繞,至此stop, 換上刷字的果決,偏鋒的幹脆。我的筆我做主的豪邁,米字,卡卡的。
米字,意外。不是意中所有,語中所無,那可能是柳字,顏字,蘇字,蔡字。米字是“原來字還可以這樣寫”。去它的“中鋒當家”,擋我的道,鉤破它,撇砍它,點戳它;誰說處處要轉筆而行,也可以刷,可以用側鋒舖;都說要“意在筆先”,米字像攀絕壁,走一步看一步。對我的眼,捺成一小綹,何妨;合我的意,竪以尖尖筆啟,以重錘落地的實誠而終,我樂意。所以,讀米字,像讀書法Revolution ,非常有“寫字,從這裏變了”的感受。
米字,看看得嘞,勿臨,莫仿。韓愈體,可以學;春秋筆,可以仿;蘇辛格,學的多了去。可鈴蘭聽風寫吃什穿的戴的炒的煎的走的跑的,怎麽學?那是骨子裏的嶺南口味,粵語風情。米字,是少有的女氣入骨的書法。女娃的“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女青年如賀雙卿的“誰望(共)歡歡喜喜,偷素粉,寫寫描描?誰還管,生生死死(身身世世),暮暮(夜夜)朝朝?”女人的“瞞,瞞,瞞”“難,難,難”,怎麽學?米字,亦然。它是那個女孩都想樓梯口邂逅的那個少年;是浣紗女見了都上前摸摸頭拉拉手的小鮮肉;不是國民老公,卻幾分大眾情人。怎麽學?成親王以為可得,都說他臨的米字亂真,細了看,皇帝穿新衣。
讀說米字的文章,活活要給氣死。都在叨叨他筆筆有來曆;都在唸唸他用了幾年學王,幾年學褚虞,又幾年學….. 就是看不見他一路走一路撂。撂,正是米字之派;“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才是米字的意思。
米字脫穎,至今不見比它更新的。北宋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