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如鑽,中華民族遇到了這個魔鬼,硬不夠,隻得認慫,於是隸書產生了。據研究家說,篆還是畫,隸是字了。也就是說,漢字的青春期就此了結,“敢想敢說敢幹”的天稟收官,象形文字的緊箍咒從此扣上。
程邈創隸,姑且信它。他不做原創,而是義烏小商品製作,即專門將原作有點意思的地方打滑磨平,再做個好包裝,上市。將篆隸並列:篆如斷岩,隸是脖腕掛件。就書藝論,不在一個檔次。
但就字是用來寫的,不是用來秀的角度說,隸書守著這個本份。
也應當說,漢民族的智商在文字定型上,隻能這樣了。甲骨文的蒸蒸原創之氣,至篆,已隻剩斷續消息。程邈耍點小機靈,做點小加工,就勢做出了不是新體的新體,不是魔咒的魔咒,國字臉的漢字改不了了。
中華民族為什麽活成這副搓樣,冏樣,怪樣?秦始皇見到犯有前科的程邈上呈隸書的帖大加讚賞,由此“已閱,照辦”,可謂根源之一,與秦始皇,立皇帝一世二世至萬萬世”的秦製一樣,讓中華民族死磕頭至清完完,再辛亥五四民國地死磕,再遇羅克劉曉波,天安門六君子,“08憲章運動”地嗑至死,至今也扣不開。
篆書築起的長城經過隸書的打磨,能改進,革新的契機沒了;“六王畢,四海一”而立秦製,是另一座長城。中華民族拿它們一點辦法也沒有。自此以後的發生,就是在此城中跳廣場舞。
隸書是篆的打磨製品,是紙抄紙書法史的開端,有如近親繁殖的天生體弱,就這染色體,還能咋的。
隻圖書寫的便捷,其實也是一種美感,所以漢簡上的早期漢隸,雖已失篆的質地,但坦率地彎道超車,卻也磊落。每讀如馬王堆漢墓發掘出來的漢簡,像看到發現了short cut 小確幸的人們,嘴角上掛著小得意的笑。
不再刀刻,通用毛筆了。自己喜歡的《春秋左傳》,是刀刻成的,沒法不言簡意賅;自己也喜歡的《史記》,是用毛筆寫在竹簡上的漢隸,比《左傳》叨叨多了。但不管怎麽說,終是寫在竹片木片上,再也叨也不會成嘮嗑。總以為,秦漢文章遠遠重於後來的,這是條很核心的原因。
漢隸到了東漢,油光光的,玩蠶頭鳳尾,使變成了雜技團裏的雜耍。
這也是毛筆的毛病。一小撮毛,掌控不易,就得在運筆上下功夫,撚轉的小技巧應運而生。說來也挺自然。可一旦變成“秘方”,就變味了。譬如,得撚轉筆法的人,寫起漢簡來又快又好看,由此多得稻粱,升職也快,筆法就成了敲門磚。於是,你懂的,中華民族的機靈勁可找到發揮的地兒了。
隸書要寫得好,一定要筆法精熟,撚轉的功夫不過人,說不上能寫好隸書。
隸書,“大洋馬”,哪兒都大,筆法灑脫,筆意瀟瀟,有如東北大個子女人且線條分明,開口“咋的”“必須的”,“咱姐咱妺”,一屋裏住上幾個月的蘇州小女子,也會染得幾分李雪琴。
但也很有數,漢隸的瀟灑,頗有拿捏,很懂裝飾。譬如該肥的至膄,不至胖;瘦不如柴,做筋骨狀。譬如結體,玩對稱,玩疊加,玩小撇,玩巨橫。漢隸多做匾題,信是斯玩所致。
漢隸潑而不傻,騷而不忘其端。篆的質不丟,卻裝飾得像有如己出;官家氣十足,也會不失時機地秀乳溝和大長腿。在中國書法中,尤為精明的書體,大概就是這漢隸吧。
漢隸的格局大,但是做出來的;甲骨文的笨拙,篆刻的鈍弩,不是裝的。很像漢賦,把“蠶頭風尾”們拿掉,還剩幾許?
漢隸變成書法一體為後世把玩,乃致變成所謂學習書法的基本功,成為書法家的必備傢夥,雖非程邈本意,可就是個義烏山寨貨的底子,還能怎麽樣呢?
近代有康有為蕭嫻逛寫隸書,頗有在嬴弱的二王子子孫孫小鮮肉群中一秀肌肉的架式。隻是所倚的是come from 義烏貨,雖然可了勁地狂挑其勾橫,縱情地上不封頂,下無底線地潑墨,不是銀樣蠟槍頭了,可也不是“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乍驚”,就是個size 大點的玩藝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