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思想,嬰兒得很。“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是不是很“中考得高分,獎你一幹塊!”
春秋
隱公五年
五年春,公矢魚於棠。夏四月,葬衛桓公。秋,衛師入郕。九月,考仲子之宮。初獻六羽。邾人、鄭人伐宋。螟。冬十有二月辛巳,公子彄卒。宋人伐鄭,圍長葛。
(議:
孔子厲害,不在口頭,即《論語》所載,而在筆頭。“春秋筆法”的獨立美感,有如王羲之書法,蹦兒棒。
自己一旦辭窮了,就會翻春秋左傳。
《春秋》,寫得很男人,而且是鐵漢子。
記時間,幾如日曆。細了品,像當下女娃初遇對星座。“五年春”“夏四月”“秋”,“冬十有二月辛巳”,細了品,常覺溫度。但從不顯滄桑,而又風雲如現。後來的所謂軍事語言,自茲。
記地點,“公矢魚於棠”“衛師入郕”“鄭人伐鄭,圍長葛”,精準不說,還是不忘音律。喜歡讀春秋出聲,真的耳邊如聞“車粼粼,馬蕭蕭”“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
“在九曲黃河的上遊,
在西去列車的窗口……
是大西北一個平靜的夏夜,
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時候”,摘自賀敬之詩,算是很不錯的記時間地點的句子了。和魯迅的“大霧彌天,人在廣州”,還是有質量上的明顯差別。再跟“公矢魚於棠”“衛師入郕”“鄭人伐鄭,圍長葛”比,都文采份量不及。
“述而不作”,不可能的事兒。我當作述而不“作”(zuo 一聲)解。
白描難於豔抹。《滕王閣序》,不及《阿房宮賦》;《阿房宮賦》不及《過秦論》;《過秦論》不及《諫逐客書》;《諫逐客書》不及《曹劌論戰》;《曹劌論戰》則是《春秋》的時裝秀。
阿城的文章,有不少字。可時而做,時而作(三王就是)。王朔甩論世事,不出三句,就露出京貧。《少年中國說》,辭大於義處,不難找到;桐城派文章,盡力靠向秦漢,可姚鼐文筆,怎麽也算不上自然…. 《春秋》老成,真所謂厚積薄發,卻又幾如氤氳,氣於枝頭林間。
道是《春秋》是編年,是索引;其實更是序,《命運交響曲》於貝多芬的音樂。
《春秋》是提綱挈領,《左傳》是綱舉目張;《春秋》是第一把小提琴,《左傳》其次;《春秋》是原創,《左傳》怎麽都是再創。)
修昔裏德《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希羅多德《曆史》
與《春秋》同時。
兩下比較下來:
《春秋》
東方老成,就是個老小老小;所持之重,半斤八兩;率土之濱,像back yard 的遊泳池。
家譜,族譜,國譜,所謂“曆史工作”,盡“資治通鑒”之責。
“弄潮兒”,岸上“加油”的,都是老鄉。
精雕細琢,盡是官家之事;深思熟慮,哪樁關乎自己?
蘇州女娃格局,不過皓腕凝霜雪,廬邊人似月。就是移向大觀園,葬花辭能唱出多大響聲?
此為《春秋》,也為諸子百家,也是中國文學思想藝術….
《伯羅奔尼撒戰爭史》《曆史》
真想有,(哪怕一瞬)修昔底德的情懷:“我知道我遇上了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事件”;真想有(一丁點)希羅多德的眼界:記下自己所見到的,不為別人幹擾,“我的責任是報道人們所說的一切,但我自己並不一定相信這些事是真實的。我的這項聲明,適用於我的全部。”
感覺讀到曆史了,見到曆史學了,見到曆史學家了。
像看到了腦子在思維。
在聽高智商的大人在說話。
這是很專業的話題,也是專才才能去寫和說的。
所以
《春秋》,是高級私塾讀本;《伯》《曆史》,沒個教授導讀,能讀得明白嗎?
中國思想,嬰兒得很。“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是不是很“中考得高分,獎你一幹塊!”
1234567,不是數字,而是regulations 。這認識,西洋文明不傳入,中國人再想2500年也不可得。
因此
不大輕易去讀西洋哲學文學科學,就像不大輕易看歐美影視,聽他們音樂。太冒險:一,不聽,有傻樂,什麽文言,詩詞。聽了,悶了。二,聽過,回不去了。不知蘇柏亞,孔孟老了莊,一個比一個神。知道點,公元前公元後,故國一片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