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觀止》讀議（四）

《古文觀止》讀議（四）

 

因為是《古文觀止》，所以不納詩經楚辭古詩十九首。（《卜居》是文章）

 

尚書易經論語孟子韓非子墨子莊子等，雖是古文，不錄。

 

好樣的！

 

尚古，從來的習氣。在尚書的典謨訓誥裏，在易經的迷離雜耍裏，在山海經的重複嘮叨裏，在諸子的說教裏的尋覓，很像回龍榨幹的幹蔗再榨汁一遍。讀《論語集釋》《易經注》等，不致無聊才怪。《古文觀止》目錄一翻，知道，編者不吃這一套了。

 

全書二二二篇，選《左傳》三十四篇為首卷次卷。精采之舉！

 

沒《春秋》，就沒《左傳》，不假。《左傳》旣生，何必《春秋》，也確是。

 

左丘明，椽筆。注釋《春秋》，做到了我注古人，古人注我。

 

不讀《春秋》，對了。它就是個檢索，備查的。不讀《左傳》，搞什麽搞？譬如，學嘛“春秋筆法”？譬如，學嘛春秋戰國史？譬如怎知道《史記》為嘛寫得那麽好？從哪兒學的？

 

先秦文章的釆，《左傳》是集大成者。尚書的簡而官樣，易經的注釋體，山海經的描述功夫，法家的不爛三寸之舌，墨家的叨叨，儒家的“你聽我說”的婆婆嘴婆婆心，農家的“誰知道說了個啥東東”，老莊韻海底湖天......《左傳》一攬懷中，抹順了，理清了。

 

百花齊放 ，百家爭鳴的叮叮當當，《左傳》自有取舍般地安置了。什麽百花，噱頭而已。精采的話，就幾朵。什麽百家，就是個文宣。把掛羊頭賣狗肉的攤子去了，山寨版的鋪子吊銷，稱得上獨立品牌的，儒法而已。左丘明沒這樣說，卻用《左傳》寫明了。

 

老莊，滑；孔孟，圓滑；法家，憤青卻又想當公務員，左丘明門兒清。《左傳》若鑒，還加了智能程序，使其露原形卻留下了內褲，使讀者心中有數不致說“什麽玩藝兒”？！都說《左傳》與孔子儒家一脈，多讀幾篇如《曹劌論戰》《鄭伯克段於鄢》《子魚論戰》，就知道，曲阜並非孔家廟，認知的異端正其中。《左傳》見證的人品和《左傳》自身體現的文品，說不上能俯視當時的古今，但以佼佼者喻之，不為過。

 

《古文觀止》選古文始自《左傳》，這眼力！

 

《左傳》文章，好像書法中的王羲之。自茲，不見超過者，所謂“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左傳》在漢語文章裏，真可謂了不得！

 

修辭了不得。

 

《春秋》裏的春秋筆法，很show 。《左傳》撒開來用，把這有點幹巴巴，侷促促的東東用得水靈水靈的。

 

措辭的準頭，沒得說！措辭的彩頭，沒得說！而且高品位。不例舉，太多了。《古文觀止》就是隨手一把摘出二十二篇。其餘的，一樣好！

 

《左傳》不說教。那時人，可叭叭了！諸子百家，哪個不一肚子雞湯？《論語》多少話，幾句不訓人？莊子老子晏子韓非子，子子子，都是三人行中的必我師。哪個記點實事？都是吃著學生繳得學費臘肉，就是不說人間煙火的主。《左傳》記事 ，雖然不是飲食男女。《左傳》知道，叭叭叭不如“盟於葵丘”“時，雨”“具果蔬”。

 

因此，《左傳》不雞湯。“肉食者鄙”，不循君君臣臣的假裝；“多行不義必自斃”，道出真實的“兄弟間，就那麽回事”。

 

因為不雞湯，所以不裝。《春秋》，“述而不作”，裝老成，文宣老成成啥樣？《論語》像臉譜，孔子老臉在哪兒？這子那子，哪兒不小公雞泡妞般，盡量顯智顯慧？《左傳》讀，懇懇如見，人間好孬，官場聊奈，五花腸子六花心，具具道來。往細裏品，人不出離憤怒，安得如是態度？和司馬遷比，痛切不及；“保持距離”的分寸卻把握得略勝一籌。

 

但《左傳》一大撂，通讀，太為難人。《古文觀止》選上三十四篇。讀。覺得選得用心了，盡量麵麵俱到。也因此，其釆被減了不少。不因為為難，書厚不應去通讀。《左傳》正是要通讀的書。左氏可謂極為豐富之人。以文章顯之，他不是那種能夠一葉知秋類的。另，文采也豐富，也從頭到尾的有的看，不辜負讀。以為。

 

但，三十四篇而已。也行。漢語文章這樣的源起，Not b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