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嗑《論語》“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篇
原文
子路從而後(1),遇丈人(2),以杖荷(3)蓧(4)。子路問曰:“子見夫子(5)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6),孰(7)為夫子?”植(8)其杖而芸(9)。子路拱(10)而立。止子路宿,殺雞為黍(11)而食(12)之。見(13)其二子焉。明日(14),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議: 《論語》沒有《春秋》的老實。編造的不少。這是一例。
有道:“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句中的“不”,是個虛字。這句話的意思為,“我正忙著,哪看見什麽夫子!”另一個理由:說話的語氣不對。陌生人不可能一見麵說活這樣突兀。
細讀。以為,當教誨讀,挺瞎。當寓言讀,好玩。
子路與農夫相遇於途,是導演的安排。
“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是背台詞。刻畫他所見到的夫子。神來之筆。因為是台詞,沒有“突兀”之疑。
子路問完路不走,等到人家殺雞款待,並接受其子的拜見。這是赤裸裸的情節安排。
趕上孔子,子路報告所遇。孔子斷言是隱者,並讓我子路回去找。不見了。
而後引出一段議論,即有本事的人都不出來考公務員了,世道完蛋了。
劇終。
這兩天在想中國之農氣。讀罷這篇,頗以為能做個例子。
在農村,遇到人,往往視而不見。看你,要不,瞥;要不,瞟,罩著層懵或朦。答問路問人,往往突兀。並不管顧問者情形。
在上海火車站售票外問“下趟車幾點於?”答曰“牆上,你沒眼睛啊?!”
這是老婆才能予以的待遇。沒有堂屋的過渡,直接進了睡房。
分析家由此分析出文明的層次,文化的粗細,還加上人的素質雲雲。
都有道理。可道理的毛病往往帶有“壁上觀”的閑逸和超脫,不久,就歸於“理論是僵死的”。
中國的農氣,適於感受,一理性分析就玩完,或者說不好玩了。覺得。
《論語》這篇,當作文學寓言去讀,感受字裏行間的中國之農氣,可歸為上乘之作。
其實,《論語》通體,農氣十足。尤適於農閑時的嘮嗑。
“孔夫子都說,三十要成家,你多大了?還是個女孩?”
“三人行必有我師”。“學而不厭 誨人不倦”“仁者愛人”...... 不炕上吃飽喝足,哪有說這話的功夫?
“隻可使行之,不可使知之”“上智下愚不移”,公社裏場部裏進出的,多有這狡黠之目,一片家雀尖尖。
“學而不厭 誨人不倦”“溫故而知新”“不知為不知...”,是“希望工程”的教材。
“半部論語治天下”,可謂深諳中國農氣者。
辛亥革命,要走出這重農氣。中山裝,怎麽都是西式的。三民主義不為農民設計。“耕者有其田”,是將耕地當作經濟成份處置的。
不久,歸為宣統。以後百十年間,農氣濃重依舊,但不願意做土包子的努力,不懈。
當知青,掉進農裏,惱得不輕。每聽人在分析總結什麽近百十年來的中國曆史,就會想起那個農村女黨員不小心說漏的那句話:“給我進城做工,我才不要做什麽黨員不黨員哩”。聽的一旁的我們一愣一愣的。而她,一點不怕的樣子。
回想裏,這也是我見到了中國社會也很煩農氣,不想為其總遮擋著的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