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九）生離死別

老爸在醫院呆這麽些日子了，醫院除了輸點營養液，沒做任何治療，我們不得不接受醫生放棄治療的決定，將老爸轉到離家近點的小醫院調養。

老媽不止一次流著眼淚生氣：都說醫生的天職是治病救人，他們怎麽就不救你爸呢！？

轉到的這家醫院雖小，但住宿條件好了很多。老爸得到一個單間，一直負責陪夜的妹夫總算有床可睡了。

曾聽到過一種說法“一個女婿半個兒”，但咱爸這“半個兒”比兩個兒還強，每次住院都會收獲這類感歎：“您這兒子真孝順！”“哎喲，原來是姑爺呀，真沒想到。您老有福氣！”

入院照例簽了一堆文件，基本都是有關病危搶救的。有了前兩家醫院的經曆，老妹簽字時沒再那麽戰戰兢兢。

北京完全入冬，漫天飛起了雪花。病房窗外剛好能看到一所學校的樓頂操場，課間休息的孩子們滿場跑著扔雪球玩，歡聲笑語讓看的人也受感染，對這四射的青春活力報以久違的微笑。

回過頭，老爸仍在沉睡，他沒有精力關注周圍在發生什麽，仿佛隻想卸下一生的重擔，好好休息。老媽紅著眼圈靜靜陪在一旁。

我叫老媽到窗邊看看雪，自己退到屋內坐下。

沒出太陽，房間裏的光線有點暗。我像媽媽剛才那樣靜靜地坐著，覺得時空好像靜止了一般。

麵前是病床上悄無聲息躺著的父親，母親在稍遠一點的窗台前一動不動地站著，窗外雪花無聲地飄落，操場上空無一人，孩子們應該是回了教室。

這是個定格的畫麵，我自己也在靜止的畫裏麵，心裏空落落的。

突然，媽媽好像動了一下，我望向她的背景，看到抹眼淚的輕微動作。老媽呀，您心裏難過，又不想讓我們看到您流淚，對嗎？

老爸暫時穩定下來了，我決定先回美國陪家人過聖誕節，春節再回來看父母。

就在要出票的那天，醫生把我叫到辦公室，說前一天老爸檢查的指標不好，讓我再簽一份急救文件。簽完字就沒有勇氣出票了，怕萬一，又留了兩天。

票終於還是出了，決定當夜跟老媽一起陪床，第二天直接打車去機場。

老媽偷偷告訴我，老爸聽說我要回去，嘴上說，是該回家看看兒子啦，眼裏卻閃著淚光。老媽怕我不明白似的補充道，你爸是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怎麽會不明白呢，但也隻能在老爸麵前故作輕鬆：“老爸，一個月之後我就又回來看你了，好好的哈。”是在安慰老爸，也是在安慰自己。

淩晨出發前，發現老爸老媽都醒著，我把嘴湊到老爸耳朵邊像在哄小孩：“老爸，我要去機場了，一個月後又回來陪你過年，你要好好的哈。”老爸聽話地答應著，讓我注意安全，說春節再見，然後眼圈就紅了。

我不敢再停留，拉著行李跟老媽匆匆道別就上了電梯。

剛按了1樓鍵，看到老媽急衝衝小跑到電梯門口，帶著哭腔叫我的小名，說，可能你再也見不你爸爸了！

我也衝老媽喊了一句：媽，我春節回來會見到我爸的！

任憑電梯門合上，任憑眼淚嘩嘩地淌。

老媽站在電梯門口單薄無助的身影又定格成一個畫麵，烙進腦海，一路陪著我回家。

整個回程隻喝了一杯果汁，我能做的隻有禁食禱告，祈盼2020能跟親愛的老爸一起過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