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詩文集

老成,寫生派詩歌創始人。
寫生詩歌流派,又名寫生法門、寫生門。

寫生門是全新的心性修煉、改造、提升的自我救贖門路。

寫生門又是現代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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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體小說:莫大郎傳奇(一,二,三)

(2010-01-07 12:12:00) 下一個

莫大郎傳奇

 

一.

楊花廟坐北朝南,據說其正坐落於江淮分水嶺之上

南邊的雨水向南流,北邊的雨水向北流

地勢頗高,但尚不足以山命名,正如多年後當地的人民一樣平庸,無名無姓

卻說有一老者自天邊走來,那時候還沒有楊花廟,隻有幾顆李樹

那老者走得幹渴,見有李樹,就摘了三顆,坐於樹下吃起來

他老人家感謝李樹恩德,就以手指樹說:我姓李,我就在此地繁衍生息,我子孫眾多

此地即為世界的中心和開始

那老者食李吐核,落地成人,見風成長,轉眼即有一丈來高,名曰丈夫

老者自稱老子,因他胡須飄舞,皺紋濃密,想是活了許多年

老子生子有三,一姓謠,一姓真,一姓叛

是老子根據他們的本性來定的,都以子相稱,曰:謠子,真子,叛子

那位道,怎麽三個兒子不同姓呢?

老成道,你這個客官真是愚昧,姓者性也,屬性而已,老成是在說九千年以前的事

那時候的人哪有姓氏名稱,都以阿貓阿狗,螞蟻臭蟲相稱,真個如野獸畜生一般

但老子是開天辟地自成自有的神人仙人,很有文化修養,相當於如今的教授一級

見他三個兒子雖一父所生,但各有秉性

於是隨口定姓,這才從他開始,人類慢慢有了姓氏名稱,人模狗樣地活起來

 

卻說這三個兒子,正如此後的人間兄弟一樣,自生下來就開始爭爭吵吵,打打鬧鬧

老大成人後遊手好閑,好逸惡勞,倒是能說會道,但少有說到點子上的

整天鼓動巧舌如簧,專講大話空話,但若真有正經酒席,請他上桌,他又畏畏縮縮,不成正經

差話連篇,或者猴子屁股坐不穩,竄上跳下笑話百出,或者幹脆中途一走了之

加上天性好色,喜歡和人家大姑娘小媳婦風言風語

念書念到高中就念不下去了,但也自認為頗有了些學問,常在自家門上牆上舞文弄墨

嫌這謠字難聽,改姓曰姚

 

老二真子和他大哥天生合不來,一次和他大哥大吵一架後憤然離家出走,漂泊異鄉

好在也有子孫傳承,據說西方幾十裏外的甄集就是他的後代,而且混得還不錯,是多少年後改革開放,最先蓋起瓦房子的村莊

回頭說那大兒子為大不尊,首先就占有了南邊向陽的高地,向南而下,地勢徐徐而降

土地肥沃,田地平坦,宜種宜收,很是討巧便宜,好在他是老大,有長子權,又擅長說謊賣乖

這第一等家產自是非他莫屬

老三年幼,不諳世事;老二雖知吃了虧,但也還不知虧了多少,虧得該不該

兩個大的爭爭吵吵著,直到老二負氣離家出走,音信全無

老三長大後性格判逆,對他大哥慢慢有所不尊,有所不服

但好歹還是被他大哥安排住到如今的楊花廟以北,繁衍生息,逐漸成了擁有十幾戶上百人的村莊

北麵地勢下降較快,大約相當於三十多度的斜角,所以這莊稼就不好種

施的糞便養料很快就讓雨水給衝走了,所以收成總是不好

老三成家立業後嫌這叛字不好聽,就改姓潘,莊家人圖個有水有田,有米有食罷了

 

卻說這弟兄三個,自老二出走後,隻剩下了兩個,那老大在他老子身體硬棒時倒還好說

到了他老子三百五十歲,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後,臉色就一天不如一天

這時老三已在北麵山下起屋另過,老大說,你已經跟我過了足有一兩百年了

你也該去幫幫老三,他已經連生了三個兒子,有個老人在跟前上下也有個照應

 

那老者自知這是趕他走,不好意思去投奔他三兒子,也不生氣,甚至麵帶笑容

口呼妙,妙,妙,拿著他的唯一財產拐杖,蹣蹣跚跚走出了家門

他也走不了多遠,依舊是走到那分水嶺最高處,隻是李樹早被兒孫們砍了個精光

他老先生挖土築牆,建成四麵兩米見方,兩米高不到的圍牆

上麵胡亂架了兩三根樹枝,堆了兩抱麥秸稻草

老先生不愧是文化名人,手指那豪宅,曰:廟,是為廟

廟者,妙也。 廟者廣由。這天下由此而來,由此而去

從此這老先生就住在這廟中,後來又有流浪漢,流浪狗路過,沒有寸土立足

地方不夠住,又帶領大家蓋起大一點的房子,叫做寺,老先生又吟誦道

廟者廣由,寺者寸土;

寸土土寸,應有方丈。

廟該大不大,寺應小不小,即為天下模樣

又慨歎人生無常,時光流逝,於是種下一棵楊花樹

(說是楊花樹,是因為確實不知道那樹的名目,隻是根據那廟的名稱罷了)

依舊命名那寺叫楊花廟,從此成了天下佛寺的發源地

在那老廟門的兩側手書對聯:

人生如楊花

世事似流水

橫批:富貴是廟

 

那老先生與眾乞丐隻是在那姚集,就是那老大的村莊靠幫工乞討為生

後來他三兒子在北麵山下起家,發展成為村莊,名叫潘集,這集實際上是集合的意思

並非集市,可歎可笑的是,那時候的人家窮得衣無兩套,食難求飽,房子都是土牆茅草造就

但自二兒子真子出走之後,這兩戶的子民都有意無意地繼承了老大姚子的秉性

把自己的村莊叫集,後來其他周圍的村莊也隨著叫起來,張集,李集,施集等等

其實都隻是十幾戶幾十戶人家的村莊,一般要有十幾或幾十個村莊才有一個集市

一般是某個大姓村莊,也叫某集,那才是真正的集市,比如北麵的陳集,莫集

再說這老子先生住在自己蓋的楊花廟裏,身體也還不錯

忙時老先生隨便幫他某個孫輩重孫輩的家裏放個牛,看個曬場什麽的

以此換一碗幹飯稀粥,或者幾把米,山芋幹片什麽的

到冬天就煮食他儲備的糧草,吃完庫存,就在姚集幾十戶沿家乞討

雖也有幾戶惡聲向向,但大多數人家在吃飯時總會給個一鏟半鏟,這鏟是小的鍋鏟

大多數人家都不知道這老者的來由,因為他姚集祖先姚子生前沒有告訴任何人,死後更成了千古之謎

姚氏子民都知道這老人家姓李,隻當是個異鄉來的流浪漢

李老漢雖然有挨餓的時候,但也不至於餓死

他大兒子姚子到老了被他自己的獨生寶貝兒子送到牛棚裏

不好意思如他一般討飯,倒比他先死,據說是得了癌症,極有可能是餓死的

可喜的是,姚子的獨生兒子生了五個兒子,一個個人高馬大,一表人才,外加兩個閨女

自此以下,子生孫,孫生子,一百年後,發展成為一個有幾十戶的村莊,清一色姓姚

 

他三兒子的子孫潘集和大兒子的子孫姚集少有經貿合作,商務往來

但好像約定俗成一般,那潘集的兒子到了成家的年齡,總是要到姚集來提親

還有很多從兒女生下就訂親的,少不得潘集的男方年年要送提籃禮

還有姑舅的兒女訂親的,這叫親上加親

如此一代一代,總是姚集的女兒嫁到山下

除此之外,再未見這兩個村莊有多親密,或仇恨的關係

多少年後也有幾次舅舅或姑媽嫌那山下的親家窮而到結婚時候要悔婚的

那上一代的女兒就會領著兒子老公趕來鬧事,要揭她娘家的瓦,牽他弟兄的牛

因為她送了十幾年的提籃禮,竹籃打水一場空,少不得呼天搶地,鬼哭狼嚎的

但好歹是祖上有緣,這梁子到兩家兒女各自成家後也就不了了之

每到大年小節的,楊花廟的南北兩邊,總少不了來來回回走親戚的人

 

又過了多少年,那老先生壽數滿足,就停止了進食

身體越加變得幹瘦飄逸,忽一日晴天白日,刮起大風,這老者竟然隨風而逝

楊花廟由盛轉衰,盛盛衰衰,如此反反複複,多少年後大小寺廟房屋倒了無數次無數間

竟隻有老者當初蓋的小廟宇,被翻修留存,隻是不再住人,也不再有僧有丐

隻留著讓四麵村莊子民燒香磕頭之用

那一棵老樹又長了幾千年,有三人合抱之粗

古樹蓋護著古廟,對聯尚存,年年描新,加上曆史悠久,漸漸在四麵八方有了很大名氣

 

 

二.

有的看官可能著急發問,這說了半天李家,三個兒子雖不同姓,但都不姓莫,這莫大郎何許人也

老成笑道:莫大郎雖然姓莫,實際上祖上姓潘,這就對了

莫大郎的祖上正是在這楊花廟下的潘集

卻說這李姓老先生忽一日隨風而逝,真可以說是無聲無息

竟連他南北兩邊山下的兒子孫子們都不知曉

也不知道他三兒子是先他而死,還是後他而死

隻是這兩個小小村莊是實實在在存留下來,倒是都不再改姓

南邊的村莊一律姓姚,北邊的村莊一律姓潘

又過了多少年多少代,說到這一戶人家,姓潘名道長

這長字應該是長短的長,而非長大成人的長,不是後來的道長和尚之類的人

這個老成可以從他有兩個兄弟名道寬道闊來推斷得來

 

這道長雖不識字,倒有著莊稼人少有的文雅,長的倒是美清目秀,話語不多,但說話很有分寸

隻是家裏很窮,沒個像樣的衣服,到二十八歲數時才娶的親

當地的說法叫收親,從此成了人

當地有個風俗,你不結婚,就是到了三四十歲,人家也不把你當個數,當個人,甚至笑話你

娶的不是姚集的女人,是荒年討飯過來的婦人

那逃荒女人倒是爭氣,第二年生個女兒,第三年就給道長生了個兒子,由測字先生命名曰:德海

輩份是德,是順他老子的道字輩而下,古時候讀書識字的人少,總由私塾先生或測字先生命名

很有章法套路,又有文學韻味,很為老成讚同

老成推測這私塾先生或測字先生應該是熟讀道德經的

過一年,又生一子,命名曰德江,再過兩三年,又生一子

起名曰德湖,其實這期間還生有一女,生下即夭,有其姓而未知其名也

就是那大姐兒,老成也未聽說其名,後來食物不夠,早早就被送到姚集南邊的程集做人家童養媳

在以前,這女兒家是不算入家中排行的

女人終歸是外姓別人家的人,可以忽略不計

 

這道長自有了媳婦子女後,心情暢快,加上那幾年風調雨順,日子漸漸起色起來

尤其是他的大兒子德海,生下來就麵目白皙俊俏,很有點像他老子道長

隻是另兩個德江德湖,生得歪瓜癟棗,長得不成個樣子,因此德海最得他老子道長寵愛

 又過了六七年,德海已有八九歲,道長家裏雖依舊是窮,但他說無論如何也要送德海去讀書識字

這孩子是個讀書的材料。德海入私塾一年多,門門功課都是數一數二,把他老子道長樂得不得了

幹活更加起勁,竟變得多言多語起來,逢人就說起他家德海

把那書本捧在手上,雖不識字,卻也裝模作樣地看了又看,整個人都年輕了好幾歲

到了德海十歲上,一天他從私塾回來,叫著頭疼頭暈,德海慌了,摸他額頭,竟如火碳一般

忙抱去找醫生,醫生打了吊針,又開了三天退燒藥,說過兩天就好

不成想熱度時高時低,怎麽也不退,燒到第三天下午,那孩子竟命終夭折而去

可憐到死還要他老子拿那書包讓他抱著

道長嚎啕大哭三天,腦子就壞了,不再說話,農活也不做了

隻是拿著他兒子的書,滿山野地裏遊蕩,竟然癡癡呆呆起來

後來他家也不歸,老婆孩子也不認得

夜裏跑到楊花廟裏蜷縮著,白天餓了就往南邊姚集的人家討飯吃

德者得也,後來人們傳說道長和德海這孩子都還是命弱福薄,海哪能得呢

倒是他家的德江和德湖,雖然長相不濟,但還都能長到成人

道長他老婆後來就在村子裏改嫁,又生了德明和德聰

道長老婆改嫁生兩子後,她後夫就得病死了

於是就有人說她克夫克子,好在她也不再想改嫁,孤身一人把四個孩子帶大

實際上也是吃百家飯,靠天養大,道長瘋後,他兩個兒子隻能是東家放牛,西家趕豬

農閑時偷個雞,拽些麥什麽的,好在人家都可憐他倆,又多少得他改嫁的老娘的照應

隻是他倆不認賬,說他娘偏心後生的異父兄弟

到老來,她四個兒子兩兩一幫,都不願養她,任她一人獨過

多少年後的一個冬日深夜,她烤火的盆子點燃了草

把自己和豬圈一樣的房子一下子燒了個幹淨

到清早隻剩下一堆灰,這些都是後話

 

再回頭來說這個德江,這就是莫大郎的父親,老成在這裏早一點點題

免得性急的朋友說老成說故事漫無邊際,隻是這時候的德江也就十七八歲

已是精壯的小夥子了,那時候十七八歲的男孩子,稍有根底的人家就給他收親成人了

隻是這德江家是祖傳的窮,這德江一點不像他老子,也不怎麽像他兄弟德湖

兩兄弟一樣的流裏流氣,一般的寬腮幫,喜歡咬著牙,腮幫子鼓著,有一股恨勁

喜歡認死理,好壞都要爭到贏,打架則死纏爛打,不像個想活的

他兩兄弟住他老子的三件茅房,這時候已都能獨立生活,不再給人幫工

但他兩哪能搞得來,經常打架,實在不行就分他老子的三間家產

中間土牆搭到一人半高,把中間的門封上,兩邊各開一道門

就是如此,還有動手的時候,有一次打架,他娘把他們鎖在兩邊

未成想他兩個互相對罵,從日你娘,到狗日的,發現不合適,因為是同父同母所生

於是就罵混帳東西,罵得不過癮,就翻牆到一邊,拚死拚活地打起來

 

那德江由其火爆,總是贏多輸少,但倆兄弟倒都是狗種,哪怕是剛打了架

若有別人家欺負其中一個,或者哪個不講理和別人家鬧事

隻要一有風吹草動,那另一個就立馬拿起個鋤頭棍子什麽的站到一邊

 

德江為此聲名遠播四周的村子,他的名字成了形容詞,鄉裏的人開玩笑說,你這個人真德江啊

就是說你這人不好惹,不怎麽講理,難纏的意思

後來老成考證這個詞,想給莫大郎父親德江正名

懷疑是得僵的地方方言,得僵就是僵硬,不靈活,不柔軟的意思

隻是德江與得僵同音,所以被人拿去打趣他罷了

但是年代久遠,鄉言土語,難以考證,總之是德江在地方裏混出了名堂

 

 

德江的老子道長在楊花廟存身的頭幾年,雖然他家的日子艱難起來,但那時剛剛改革開放

加上年成好起來,倒也沒餓死他的兩個兒子,後來上下兩個村子姚集和潘集見道長占著廟

村民香客燒香不方便,就湊錢又蓋起三間寺廟房子來

那幾年農業承包到戶,家家戶戶日子寬鬆起來

那寺廟的三間房子蓋得冠冕堂皇,雖是土牆,但上麵用的是瓦片,而非稻草

道長有幸得以第一個住進去,又有幾個乞丐來投奔,人馬齊全起來

道長還是不言不語,但情緒穩定多了,忘記了他的前半生

後來村民給他剃光了頭發,他總是一手拿著他兒子的書,見人則一手單掌豎立為禮

年齡不到半百,但麵目蒼老,低眉順眼,看上去竟似一得道高僧

 

卻說這楊花廟在潘道長的主持下,香火日益鼎盛,老實說主要還是歸功於國家政策好

到德江十五六歲上時,他不再以他老子為恥,偶爾來廟上上香還會帶上一點吃的

其實他老子現在也不再缺吃的了,有香客給的米食糕點,有不呆的流浪漢燒鍋做飯

大多時候道長在廟堂正間端坐,也不說話,若有香客來施舍,他也知道歡喜並迎來送往

德江不稱他老子為爹,也隨大家一起叫他道長,道長也認不得他

這楊花廟的第一任方丈姓潘名道長,隻是這時不再是長短的長,而是長幼的長

雖為和尚,且尊為方丈,但周圍村民認得他是潘集瘋了的道長,但如今既做了領導

就有人半開玩笑地改口叫他道長,於是就叫開了

音變而字不變,這是漢字的好處,這長字也有首長的含義

稱呼是道長,實際是個和尚,但也隻是大家當他是個和尚,實際上是個呆子

雖然現在德江不再以他為恥,但也不引以為榮,也不向人炫耀這高僧道長是他老子

隻是多年以後,這楊花廟設圍牆賣門票,要他德江掏錢上香時,他才光火大鬧楊花廟

並揚言這楊花廟是他爹一手主持發展壯大的,說這姚集的人忘恩負義

 

 

三.

多少年後,周圍村子的老年人都還不得不承認,道長在楊花廟的那幾年確是年成最好的幾年

風調雨順不說,國家政策還好

雖然沒有幾人認為那就是道長的作為,但至少這是個美麗的巧合

所以人們也連帶地對他道長感謝感恩起來,肯定是楊花廟神靈的恩德保佑

他道長雖然癡傻,但傻人有傻福,順便也給四周的村民沾了光

那幾年的姚集要比潘集好得多,那時的村長叫姚有義,是個能幹人

在生產隊的時候,他也能把全村幾十戶幾百人管得服服帖帖

因他私心不重,組織生產有方,有義也有辦法

生產隊時,他冒著風險,做主給每家的自留地比其他村子要多得多

表麵上不讓說,隻說有每家三分地,實際有一兩畝,村民落得實惠自是不會透露

隻見生產隊的莊稼十畝也沒有自留地裏的一兩畝收成多的

他姚集大饑荒時沒有餓死一個人,倒是潘集餓死了大多數

狗餓死了吃狗,人餓死了吃人,還有吃蟾蜍的,土話叫賴八猴子

十人餓死七八人,整個村子隻剩下一二十人,多少年後老成雖漂洋過海

參悟人事,加上飽讀經書,終於悟道得道,但終歸是這小小村莊潘集的後代傳人

每每想到那情景,僅僅是想象,就讓老成潸然淚下

老成常拿這陳年舊事來參悟,總是深有啟發,就拿撒謊來說吧,也並非一無是處

所以老成後來生子教育,就不再強調他非得說實話,倒是誘導他說謊要說得有必要有水平

說謊比說真話難,說謊是一種創造,當然是指那些有必要有水平的謊

這是真的,哪有老子不拿那自認為最好的精神財富傳給子女呢

老成參悟到真真假假,正正邪邪,善善惡惡的奧秘,自此而忽一日猛然悟道,這個暫且不提

 

後來國家農業大包幹,農田承包到戶,這正中姚有義下懷

他倒不像其他村子的村長不願放手,因為分田以後,村長成了個空架子

姚村長三下五除二,把全村農田分個公公平平,停停當當

自己帶頭苦幹,不要再死盯著村民幹公活時偷懶,他家於是成了村子裏的第一富戶

這確實是他能幹苦幹得來的,村民倒是心服口服不眼紅

 

大包幹後倒苦了一人,就是姚有義哥哥姚有信

這人頗有他祖宗姚子遺風,好吃懶做,無信無義

好在集體生產隊時,托他弟弟的光,實際上也是托那製度的福

跟著大家一起混,幹多幹少一個樣,連偷帶摸,還比一般人家過得舒坦

早年他老子給他成親,婆娘受他影響,也是好吃懶坐,生有三女二子

靠他弟弟照護著,後來又有三個女兒的彩禮,兩個兒子尚小,總也有得吃

不巧的是後來一下子承包到戶,其他人家樂開了花,他家反倒陷入困境

三個女兒紛紛出嫁,兩個小的讀書不成,幹事不力,他兩夫妻又懶又不會安排

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東借西借,少不得老了幾個親家的麵皮

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弟弟有義,間隔著生有三子兩女,都要出息得多

雖然都沒考取功名,但幹活都如他老子,肯出力,動腦筋

先是拚命種莊稼,收糧食,後來村民出門辦事的多了

他又用掙的錢買了一輛汽車跑運輸拉糧食販賣,後來還買了拉人的汽車跑縣城交通

拉人又拉貨,從此就發達了,是全村第一家蓋瓦房,又是第一家蓋樓房的

他哥哥長年靠他救濟,連借帶要,說是借,從來就沒有還的

這一次又找他要錢,一個抱怨不幫襯,一個批評不長進

三言兩語說不到一塊,就鬧崩了,兄弟失和,後來一段時間見不到有信

他竟棄家出走,老婆也不要了,兩個幼子也不管了

倒是把有義懊惱了好幾年,沒奈何救濟得更多,直到有信老婆跟一外村人跑了

有義幹脆把兩個侄子接到家裏,嚴厲管教著,和他親生兒子一樣,倒是慢慢長進起來

 

卻說又一年冬天,農閑季節,年關將近,這是個喜慶的日子,家家穀倉豐滿

手腕粗的炮仗都早早買好,就等迎接新年,孩子們零星放著小鞭炮

那時候家家有餘錢,連小孩子也不例外,因為壓歲錢也時興起來,這在前幾年是不敢想象的

村裏好幾家都聚起了人堆,有的賭牌九,有的打麻將,自是一番熱鬧天地

這天快到中午吃飯時節,姚有義在自家堂屋八仙桌邊坐著,他不愛賭博,也不再像前幾年禁賭

忽見一個賊模賊樣的人迎門走來,以為是乞丐,但他倒直走進來

細看有點麵熟,但黑瘦幹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沒想到那人走到跟前一把抱住有義,失聲痛哭,大叫兄弟

有義這才細看認出是他哥哥有信,不由得淚流滿麵

兩兄弟見麵敘舊,有義自然數落他哥哥不該棄家出走,也承認當初自己的不是

但他撫養侄兒這幾年,再愚蠢的人也知道他做為弟弟的情誼

有信大略說了這幾年的際遇,說是漂泊到了外省,入了全國最大的寺廟多林寺做了和尚

並受了剃度,但還是受不了那份苦,後來離寺出走,雲遊四方,到處打流浪

幾年來居無定所,食不裹腹,這才混得人鬼不像,連他親弟弟都認不得了

有信頭發披肩,看來是很有幾年沒推光頭了,恐怕也是沒人有這個閑功夫

捋起來給他弟弟看頭頂,竟真有九個燒香剃度的疤痕

有信自稱出家人,並且已經改姓釋,說那西方的某位佛門高人才是他祖宗

他死後也不歸祖墳,要火燒出晶亮的舍利子,放到寺廟塔中供人跪拜

有信又說他在多林寺幾年最大的收獲是學到了絕頂武功,這才大難不死,現在身體很好

有義見他依舊不長進,暗自好笑,啼笑皆非,也無意與他再爭個是非對錯

見他無意透露自己就是當初的姚有信,也就不對外說明,隻他自家的兒女侄女們知道

也都麵上無光,樂得迎來這個釋長老有信高僧在家中暫且偷偷供奉著

 

過完大小年,開春就得種菜澆糞,那釋長老也無意再去雲遊四方

也不願像塵俗之人一般勞勞碌碌,一個春節,倒是麵色紅潤起來,起碼重了十來斤

他倒不忌肉,起初還有點遮掩,他家人夾肉食給他,他還連說罪過罪過

後來抵不住那肉香,也許有多年未吃了,一沾了葷油香氣,也是在自家兄弟家中

便不再忌諱,放心大膽吃起來,又找來剃頭匠把滿頭髒發給剃了

倒省了他兄弟好幾盆熱水

 

過幾天,他老師傅一個人在家閑著不自在,就跟他兄弟商量,要去那楊花廟

他兄弟有義想想也對,就送他被子茶幾等,把個釋長老送了過去

楊花廟現在已經有了七八間房子,三五個似僧似丐樣的人,呆方丈潘道長主持著

常年累月靠吃這四麵八方村莊村民香客的供奉

如今年成好,施米舍麵的多起來,有的幹脆就給錢

實際上這楊花廟的一切都是他有義帶頭張羅的,一者他能力大財力大

他姚集出的力量最多,這地皮也都是他姚集的,有義有這個權威

有義也不對外說明,隻說是個外地來的高僧來掛單,但有信一看這風水寶地就喜歡

比住到他親弟弟家親切自在多了

見潘道長又呆又傻,一開始便以二方丈自居,但漸漸凡事做主

還不滿足,又私下琢磨怎樣把個潘道長弄走,坐到主位上來

 

那時候的楊花廟土生土長,自然風化,有的好幾間房子

都是村民們富裕後自願集資湊錢買料,由姚有義帶頭,農閑時節大家出工出力一起蓋出來的

一者圖個吉利,二者到冬天農閑時有個去處,少不得用來賭博玩耍,講空說白

雖有個方丈,但呆道長無知無識,無為而治,雖喜歡拿本書,但大字不識

人家賭錢他隻會樂嗬嗬地在旁邊看熱鬧

到那釋長老實際掌起權來時,慢慢就有了不同

 

釋長老確有高明之初,識文斷字,先是提出一些宗教寺廟建設的提綱規劃

茶餘飯後會拿著黑紅的念珠念佛不斷,不似潘老方丈一聲不吭

釋長老不再雲遊,但開始在四麵村莊化緣,不是乞討,他是吃飽飯去的

偶爾趕不回來,也會在條件好的信徒家吃飯,吃的是素齋

後來熬不過葷癮,就鼓搗他小兒子剃了光頭,跟他住到寺廟

後來又收了兩三個大仙神人一般的年輕人做徒弟,少不了讓他們去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另開爐灶,但也僅限於暗處,到外麵他就打死也不沾葷

不到一年,釋長老就開始發福,紅光滿麵,他自稱這是修道拜佛所致

 

楊花廟更加興盛,人口多起來,都一律剃了光頭,不然不再收留

於是房屋不夠住,這可難不倒釋長老,他更加起勁化緣要錢

說是要廣大佛教事業,要人家起善心,積福德

每次讓一個徒弟跟著,四下討要,米麵不拒,裝滿了口袋挑不動,就直接要錢

如此很快就又蓋起來五六間房屋,這都是他一手操辦的,沒怎麽要他弟弟出頭

後來他又發大宏願,要蓋殿建塔,以防止他百年之後舍利子無處安放

於是更加發奮圖強,化緣範圍越加光大,一兩年內整整跑壞了好幾雙布鞋

好在那時已經不要人工納鞋底,都是塑料鞋底配的布鞋麵子

由於路途遙遠,他不再接受實物施舍,隻要錢

他隨身帶著筆記本和筆,把捐助超過一定數量金錢的施主名字記下

承諾將來在碑上刻字,讓施主萬古流芳,如此捐錢的更加踴躍,甚至有借錢來捐款的

最終定下規矩,隻有捐款超過一萬元的,名字才有資格刻碑

超過一千元的名稱要寫到還未蓋起來的大殿功德簿上

一千元以下的隻錄入寺廟計算機數據中心數據庫,作為以後必要時表彰之用

如此不到一年,就蓋起了大雄寶殿,上下兩層,又在旁邊另一高處蓋起了九層高塔

又蓋起廟宇房屋幾十間,前後有五進深,五排房子

據說總共花了九百萬,尚有虧空,於是他老先生就把所有寺廟房屋前後左右圈起圍牆

收起門票,賣起香火糕點紀念品

一時間宗教事業大振,楊花廟遠近聞名,堪比釋方丈當年起家的多林寺

讚歎的,讚美的,頂禮膜拜的,投懷送抱的

當然也有不認同的,不屑一顧的,搖頭歎息的,甚至有買不起門票打架鬧事的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楊花廟變成了深宅大院,要想燒香,先得買票,有許多人一開始不樂意

少不得由寺廟宣傳部門出麵說,由於寺廟基礎建設太多,留下了幾百萬虧空

再者燒香磕頭也是要向佛祖表示個慈善之心,向好之意,連個門票也舍不得買

那還算個好人麽?於是老百姓慢慢心服口服,買票燒香變成天經地義起來

 

釋有信方丈越來越寬宏大量,這從他肚子越來越大,臉上紅光越來越紅亮可以看出來

有時甚至都快流出油來,這時候潘道長還是名義上的方丈

忽一日,有人傳聞潘道長調戲香客,有一個妖裏妖氣的女人向人哭訴

可憐潘道長糊裏糊塗做了近二十年的道長方丈,又在一個深夜

糊裏糊塗被人拉上車子,輾轉送到外地,多年後竟然聽說有人在省城見他沿街乞討的

可憐潘道長糊裏糊塗做了幾年方丈,享了幾年福

終歸是無果而終,客死他鄉,和他多年後的孫子莫大郎一般淒淒慘慘,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回頭說這釋長老,自潘長老因被傳聞調戲婦女身敗名裂之後,就心安理得做起正方丈來

這可是楊花廟的黃金鼎盛時代,後又有人見那投訴潘方丈的女人在後殿與釋長老密切探討佛法

釋長老臉紅心跳,好在他道行高超,加上臉色本就豬血樣紅,也沒人看得出

他男女不拘,老少鹹宜,拜倒在他門下的香客,俗家弟子無數,一時傳為佳話

釋方丈把持一方,後來又想出許多種刺激經濟,振興佛教的點子,但與本故事關聯越來越遠

不再提起,隻在後來莫大郎他爹潘德江大鬧楊花廟時又大出了一下風頭

但村民們都把這賬算到了潘德江頭上,潘德江的蠻橫不講理是遠近出了名的,自是他的不對

再後來,文化大革命,破四舊,紅衛兵打砸搶,把幾十間廟宇殿堂打砸推到個幹淨

釋長老一世心血付水南北流,並被五花大綁批鬥遊行

還有人出來揭發他在後殿裏吃豬肉,賭牌九,養女人

如此群情激憤,年輕人下手沒輕沒重,最後竟然被活活打死折磨死

 

老成悟道後常常喜歡慨歎時世,列舉是是非非,權人行善,阻人行惡

但發現好壞總討人嫌,寫作過程中總忍不住想評論那各色人等

但一想,冤有頭債有主,善惡分明,報應不爽,這有眼的就能看見

有耳的輕易聽見,歎息天下如此多癡男癡女,隻知拜那神佛牌位

空長個七竅腦袋,不思不想,不看不聽,所作所為,到頭來都似一場場笑鬧悲喜劇

也就不再勸人向善,阻人作惡,隻把多少年多少代的人情故事,顛顛倒倒地述說出來

隨君取舍,聽君笑罵,於是口占一絕:

 

可笑之人君莫笑

得意之時莫自誇

嗔恨生時當克製

四海本來是一家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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