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體小說：莫大郎傳奇（五）

 

五．潘德江大鬧楊花廟

 

回頭來說這潘道長的兒子潘德江，這時候有個十來歲的光景

那時候相當於是舊社會裏的新社會，自有一番新氣象

國家上上下下，近到首都省城，遠到像楊花廟南北的姚集和潘集

都設立公辦小學識字班，由老師教化脫盲，這就便宜了德江和德河兩兄弟

可惜這小子不如他早年夭折的哥哥德海，不是個讀書的料

隻讀了個三五年就不願讀了，相當於如今的小學畢業，能認得了寫得出他祖宗三代的名字

也多虧了這幾年的教育，他早早就認得那牌九撲克，直到後來他進入高級班

賭起來麻將，因為學過幾年數學算術，知道個記牌算牌，早早地成為行家裏手

頭幾年他娘還能勉強管他，不讓他玩那些江湖騙子勾當

如有一種套針遊戲，還有一種三張牌玩花人壓寶賭錢的遊戲

 

過幾年他娘改嫁本村，他兩兄弟心中大為不滿

再過幾年，他兩兄弟長到十六七歲上，就分家另過，雖然依舊稱他娘為媽

但已經不把她作個數當個人，連好言好語說話也沒幾句了

潘德江任意妄為，在鄉裏雖稱不上惡霸，但逍遙自在，一般人都惹他不起

到二十來歲上，他也知道想要娶妻生子，但他身無長物，家無餘糧

偶有餘錢，忙不迭要殺進賭場，誰家會睜著眼把女兒往火堆地窖裏推

若在洞房和賭場兩個中隻選其一，他潘德江也會好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倒是他兄弟德河稍有點正經人形，賭性稍弱，靠他祖上餘蔭

幾年後，娶了個沾親帶故的遠方親戚，是個小兒麻痹症的瘸子，倒是能傳宗接代

 

再說德江現在不在乎什麽傳宗接代，他隻覺得這幾年過得越來越滋潤，越來越熱鬧

不說北邊陳集和莫集兩個真正的集鎮， 單就南邊的楊花廟就甚有看頭玩頭

蓋起了大雄寶殿，建起了高塔

那時還沒有圈起圍牆，無論從那邊看

這楊花廟都稱得上金碧輝煌，氣勢不凡，名揚方圓一百裏

據說從全國有名的多林寺請來了一名得道高僧主持業務發展，弘揚佛法

潘德江心中稀奇，為此去找他的呆子老爹方丈好幾次，都找不著

後來又聽傳聞說他老爹調戲香客被逐出空門，德江將信將疑，媽的，心中罵他老爹不爭氣

這女人雖好，但哪有牌九麻將摸著舒服，就是調戲，也應該由他這個年輕力壯的兒子先來嘛

德江深為老爹遺憾，他很認為這呆子老爹因好色而丟了官位而不值

因為從他心底深處，還是覺得有個方丈老爹，即便是個呆子，也是很有麵子的事

德江也佩服這多林寺來的第二任方丈高僧，確是道行高深，非同一般

從這兩年的變化可以看出來，心想哪天有機會倒要好好拜一拜 ，討教一番

 

卻說又一年冬天年關將近，德江在村子裏從晚上賭到深夜，從深夜賭到早晨，輸輸贏贏

贏贏輸輸，又從早晨賭到下午，輸到一幹二淨，外帶欠了十幾塊

於是認輸下桌，讓位給下一位，也無心再看，就往家走

看天色尚早，又加上天氣暖和，到家後沒有睡意，看到還有一袋十來支香

想起好有一陣子沒去燒香了，年關到了，該去廟裏燒個香，保佑來年下次，賭運大開

 

潘德江握香背手往南邊山上走，兩根煙工夫就到了，見有圍牆四麵圍著

就繞到南邊正門處，看見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小商小販雲集，買賣興隆，賣烤山芋的，糖葫蘆的，鞭炮的，香火的

賣茶葉蛋的，彩紙的，氣球的，算命的，測字的，賣佛經，賣念珠，賣春聯現場就寫的

也有小時候的玩意兒，套三根針的，玩花人撲克的

德江興奮起來，廟門虛掩，剛換的朱漆銅釘大門

抬腿往裏進，不成想被兩個和尚從兩邊攔住了，要檢他的票

德江一驚，什麽票？看門和尚門衛告訴他，如今要憑票入廟燒香磕頭

德江雙眼瞪得如那門上的銅釘般大，心中詫異，口張得可以吞得下那拳頭大的銅釘

什麽？見他還沒回過神來，門衛指著廟兩邊的一溜排十個售票窗口，示意他去買票

德江茫然摸他身上幾個幹癟的口袋，肚子倒是餓了，賭餐是早上的，中午忙著未來得及吃

這時候倒是餓的很，本來可以胡亂燒完香磕完頭，回家吃飯睡覺

看來有了麻煩，他有點性急，但耐著性子說，師傅，讓我進去把這一把香燒了

那門衛道，不可能的事，如今新方丈嚴格執法，弘揚大法，任何人沒有特權，眾生平等

一律憑票入廟，燒香磕頭，天皇老子也不例外，不來不要緊，來了要買票

德江氣極而笑道，我生下來就在這山下，這多少代多少年燒香磕頭都是自由自在

如今怎麽就要買票呢，德江翻出他上衣的兩個口袋給他們看

我哪有錢，都輸光了，有錢我會在乎這個

這是實話，如賭局開利，他可沒閑心說這些廢話，沒來由還會賞乞丐紅利，更別說佛祖寺廟

德江心中惱火，於是不再理他兩個，折頭向東，繞著圍牆走，等到了東邊一拐角處

見四下無人，圍牆一人來高，這可難不倒他，把香火叼到嘴上，往上一竄一趴，不由得慘叫一聲

鬆手下來，再看那手，已是鮮血直流，被玻璃碴子劃了好幾個大口子，疼得他嗷嗷大叫

德江火氣大盛，紅臉堂更像著了火，抓著那香火染得斑斑駁駁，回頭直奔廟門

口中罵罵咧咧，日他個媽，這還有王法嗎

他到了廟門，就往裏衝，被那兩個光頭門衛兩邊夾住，潘德江高聲叫罵

這可是他平生擅長的，今日為給佛祖燒個香磕個頭，不得入門，竟搞到雙手鮮血

他認為他很有理，也不問自己是如何受傷的，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吃了大虧

這可是古往今來第一等難評難斷的公案

一時間四周所有的商業活動暫且停止，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看這不化錢的大戲

大人小孩議論紛紛，有的說潘德江不對的，定下規矩，就要遵守，不然哪有王法呢

有的早就為這門票問題而懷恨在心，乘機給德江鼓勁叫好，要看佛祖難堪的

 

那兩個門衛武僧身懷絕技，據說是新方丈親自傳授的武功

新方丈精通多林寺數千年護寺武功，什麽羅漢拳，長拳，短拳

易筋功，內功，外功，新方丈融會貫通，又加上了地方特色

發明創造了楊花神拳，流水神功，傳與本廟的護寺武僧

日日操練，今日終於派上用場，對付他潘德江自然是綽綽有餘

武僧一開始還彬彬有禮，阻擋德江往裏衝，後來德江驢性獸性發作

聲稱這楊花廟他祖上也有份，鬼才知道他這話確實不假

潘德江堅持認為他有權不買票去磕頭燒香，這佛祖可不是哪幾個人的

到後來講理不成，變成破口大罵

 

什麽日你媽，操你爹，狗日的，驢日的，禿驢混蛋，王八羔子，越罵越難聽

那兩個武僧發現這是敵我矛盾，也就不再客氣，在手腿之間就暗暗加了神功

把個德江連推帶搡，後來幹脆就是往外扔，這德江從小到大

到他在鄉裏潑皮無賴打出名堂，闖出名氣，直到如今才發現自己竟然不堪一擊，吃的虧大了去了

德江被打得鼻青臉腫，最後竟到嚎啕大哭，不愧是大師級人物

絲毫不讓步，死活要進去，又聲稱要見那方丈，新舊方丈，總要見一個

德江嚎啕大哭倒不單是挨打之故，也是動了一點真感情，頭破血流之間他依稀想起他的老子道長

想起他自己苦命的身世，殊不知他老子已經不知雲遊到了何方

 

如此楊花廟上下人聲雷動，滿山頭都是人頭，真是千古難遇的一台大戲

最後局麵實在是不可收拾，那德江素來是個不要命的，今日更得了個天大的理由

一遍遍地往裏衝，被扔到那兩個武僧心軟害怕，於是有人到裏邊通報方丈

方丈釋永信近年來公務越加繁忙，已經成立了宗教委員會，自任委員長

管理一些綜合性事物，具體財務，建築，內務，外交等等方麵都由各部門長老負責

自己這幾年開始注意修心養性，身體慢慢發福，體重足有二百多磅

體態豐滿，頭上發著紅光，這幾年油光稍退，顯得超然於物外

新方丈德高望重，道貌岸然，披著金黃色袈裟，麵目和善，不怒自威

到門口，往那一站，問道：施主什麽人，有何話說，老僧有信在此

德江吵鬧了半日，嗓子也啞了，也累到不行，從地上趴起

見那方丈器宇不凡，麵目和善，竟然感覺到一種抵不住的疲憊和自慚形穢

老方丈問他有何悲苦，德江懶懶地說想要燒個香磕個頭，這才發現自己帶的香

早在廟門口地上折斷粉碎，被風吹得無影無蹤，潘德江有氣無力地問

為什麽燒香磕頭還要門票，有信方丈推心置腹地說

家有家的難處，廟有廟的難處，國家要有王法，佛門也該有個規矩

今日自己作為方丈，可以給他德江個特例，進去燒香，但今後怎辦呢，人人都來燒這個免費香

這佛寺還怎能夠發展，佛法還怎能夠弘揚光大呢

德江一時語塞，見天色見晚，身上感到寒冷，饑餓難道

心中不知是恨是屈，又累又疼，心中孤苦想哭，於是一扭頭，從那人縫中擠出，蹣跚向北而去

 

就說潘德江這一仗，是他自出道以來的第一大敗仗，吃了大虧，丟了大人

好在是輸給了佛門高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他久久耿耿於懷

多少年後一說起就破口大罵，口沫直飛

後來很有幾年不再燒香磕頭，不再向南踏出一步，成了無神論者

又過幾年，國家經濟發展更加繁榮，北邊的集市畢竟比寺廟熱鬧

他潘德江往北部發展，竟然大有斬獲，無心插柳柳成蔭，竟然得人又得財

娶了媳婦，生了兒子，蓋了磚瓦樓房，做夢也想不到地發達發跡起來

 

再過幾年，國家忽然間發生大動亂，十幾歲的男女娃子起來造反

最讓潘德江解恨開心的是推翻了楊花廟，推翻了四麵圍牆

把那釋有信方丈五花大綁，遊街批鬥，最後亂棒亂腳打死踢死

至於潘德江是否公報私仇，人堆人擠之中，趁亂下手，則無人考證

自此，楊花由盛轉衰，隻剩下一片狼藉土堆，直到好幾年後風波平息

才有建了個小小廟宇，供人隨意燒香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