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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學

(2021-07-22 14:20:47) 下一個

歌曲羅大佑童年

人生如白駒過隙,一晃我小學發蒙到現在已經50多年。對小學階段經曆的一些有趣的故事仍記憶猶新。我母親那時在一所鄉村小學教書,那所學校沒有幼兒園,長我幾歲的兄、姐要各自忙著上學,所以家裏沒人看管我,我小時候在家也呆不住,愛整天滿山遍野的亂跑,有幾次差點在學校附近的堰塘裏淹死。母親怕我出危險,在我離正規入學年齡還差一兩年的時候,就把我塞進了學校管製起來,她自己教的不是一年級,當時正教一年級也接受了我這位不足齡小學生的老師叫張雲帆,那一年是1969年。五十多年前張老師的音容笑貌我還約略記得,但那時的照片稀少,下麵是張老師的近照,仍依稀可見五十多年前的的風貌。

張老師很會講故事。我一年級時聽過的記憶最深刻的就是那放羊的小孩喊狼來了的故事,這個故事對我還起到了立杆見影的作用。記得我們那時候在教室可以向老師隨時請求上廁所,隻需舉手後張老師同意即可。我剛坐進教室的頭一兩個月也如同在家裏一樣根本就坐不住,把去廁所當成了放風的機會,經常有尿沒尿都舉手,向張老師請求上廁所,而張老師也基本有求必應,同意我的請求。在一堂課當中,我上廁所的次數多了,張老師有時也會用很狐疑的眼神看我。聽完這個狼來了的故事後,我再不敢沒尿意的時候也舉手要求出去假上廁所實為放風了,害怕哪次真的想尿時,張老師不準我上廁所。慢慢地我也變得能在教室呆滿四十分鍾了。

 

小學沒有讀幾個月,就到了七零年的元旦。每進入一個新的十年,人們總是會很興奮和充滿期待,我們童年時代的那個70年也是一樣,我還記得當時張老師教我們唱過一個慶祝新十年開端的元旦歌,隻是歌詞內容和旋律現在全都忘記了,隻記得我們唱歌當時的歡快心情。長大以後才知道,那個元旦時期可能是國人最凶險的一個階段,當時所謂的兩大強敵美帝和蘇修都對我們虎視耽耽,大人們可能時不時會聽說蘇修要從北部邊境侵略中國的謠傳,實際的情形是若沒有美帝牽製的話,蘇修極有可能已經對中國進行外科手術似的核打擊了,我們這些剛學完人生第一課”毛主席萬歲”不久的小學生也跟著愛冒險和為了當世界革命領袖把犧牲幾億國人都不當回事的毛主席”萬歲“了。而我們五六歲的小屁孩當時哪會懂得這些呢,隻知道享受進入一個新十年的歡樂。後來人生當中又過了一個又一個新十年的開端元旦,但甚至意義重大如跨世紀2000年的元旦,感受的快樂似乎都沒有七零年危機四伏的那個元旦來得那麽強烈。

 

我們讀小學的七十年代,每學期開學前都需要報名,就是一個注冊登記的過程。報名時要告訴老師自己的家庭成分,又還要交上假期完成的作業。每學期開學前的這個報名過程,對我都是一種折磨,因為我的父親家裏是富農,母親家屬小商販,相應於此的有種家庭成分類別叫小土地出租。兩種家庭成分都比根正苗紅的貧下中農差很多,讓我感到很羞愧。兩害相權取其輕,我每次都按母親教我的,用小土地出租當我的家庭成分,比父親的富農家庭成分稍微好聽一點。我們假期作業一般都是每天寫一篇字,而我這貪玩好耍的個性,經常是一個假期都從頭玩到尾,到快要開學的前幾天,才拚命地趕作業,一天可以寫上很多篇字,以便在報名時向張老師交差。比起現在的小孩在報名前聲稱假期作業被風吹到了水溝裏這樣的機智套路,我那時在報名前拚命趕作業的經曆,還算半誠實吧! 做作業不全誠實的後果,就是我現在手寫的中文字,仍然象雞腳爪扒拉的一樣。

 

小學生的榮譽感和成年人一樣強烈,對老師的表揚和批評都特別看重。我對小學大約二、三年級的時候受到張老師的一次表揚,記憶特別深刻,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而獲得這次表揚的起因是我小時候的一次皮膚病治療。小學低年級的那段課餘時期,我仍是象發蒙前一樣玩得胡天海地,對除了蛇以外各種小動物的把玩都無所畏懼。看到鄉村田野上慢慢爬行的癩蛤蟆,我也抓過幾次,帶來的嚴重後果就是我的手上和腳上不久以後開始長一些小顆粒,然後開始蔓延,一顆變成兩顆,然後三顆、四顆地發展。看醫生後的診斷說是因為癩蛤蟆的毒液射在了我的手和腳上,皮膚就生出了這種叫修子的顆粒,它會在皮膚上不斷的發展,按我們當地的迷信說法,修子發展到一百顆的時候,人就會遭雷劈。父母倒不是完全迷信的原因要想治愈我這皮膚病,也是感覺手腳上真若密密麻麻地長滿這種小顆粒,會顯得很醜陋難看,所以請醫生給出建議和根治的方案,醫生開的處方就是用一種叫陳艾的中藥放在我長修子的地方燒,醫生說隻要把母修子燒死了,它們就不會繼續在我皮膚上發展新的小修子,但對我這樣一個怕痛到每次醫生要給我打針時就把屁股緊緊抵著牆壁想抗拒逃避的小孩,六、七歲時要把陳艾放在手和腳上來燒,對我幾乎是一件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事,實在很痛和難忍!盡管我極不情願,但母親恐嚇我不燒的話,等修子長到100顆,我就活不了了。而我又更怕死,最後兩害相較取其輕,我還是同意用陳艾來燒皮膚,陳艾的火星放在了我手腳上各燒了一、兩分鍾吧,我皮膚上的修子果然被滅掉了,後來再也沒有繼續發展。這治療的過程張老師也很清楚,第二天他就在課堂上表揚我很勇敢,象那位戰鬥英雄邱少榮一樣不怕火燒,我當時特別高興和自豪,雖然內心也深知我的勇敢其實來自於更怕死。

 

我小學前幾年的時候,成績平平,大約在班上居於中遊稍偏上一點的位置,記憶中張老師對我小學前幾年沒有過因學習成績突出的表揚。雖然我成績並不拔尖,但還算能跟得上學習進度,所以盡管年齡是班上最小的,幾年讀下來一直沒掉隊因而需"補鍋"降到更低年級。學習上受到張老師嘉許並不多,記憶最深刻的一次是大約四年級的時候,我們語文課上有篇課文半夜雞叫,在那幾十頁的語文書上可能占了七八頁吧,算是較長的一篇課文,張老師要求我們全班同學都爭取能背誦,雖然這並不是硬性要求,我們仍然很努力想背下這篇課文。但過了幾天後,班上幾十位同學中真的能粗略背完這篇課文的,隻有我和另外一位同學。我還記得張老師和我倚在教室門的兩邊,張老師拿著我的語文書,聽我一字一句背誦的場景,我背課文越到後麵時,他慈愛的眼神中越充滿了嘉許。

 

說了張老師對我的表揚,也來說一下記憶中最深刻的一次張老師對我的批評,這次批評源於我小時候對電影的癡迷。我生長的小山村,小時候看電影很不容易,雖然那時候看來看去都是那八個樣板戲,我們仍然趨之若鶩。流動電影隊到學校操場來放露天電影的機會,一般要一年半載才會輪上一次,所以娛樂饑渴的我們經常要去鄰村鄰鎮看電影。我們通常在天黑前一小時出發,走上十幾裏山路,看完電影後再摸黑回家。有一次我特別想去鄰鎮看電影,但母親擔心我的安全,不同意我那天晚上出門,我就使性子和母親鬧,賴在宿舍前麵的台階上不肯回家。母親說服不了我,但她知道怎麽使用殺手鐧,去搬來了張老師。張老師過來批評了我幾句後,我就乖乖地跟著母親回家了。可見,小學生怕老師甚於怕父母的說法,還是很有道理的。

 

小學五年級第一學期還發生過一件事,讓我記憶很深刻。有一天上午張老師正在給我們上課的時候,開著的教室門突然就進來了一位陌生的大漢,他什麽也不說就走上講台,拿過張老師手上的粉筆在黑板上寫寫畫畫起來。我們坐在下麵的小學生全都莫名其妙,不知闖進來的這位不速之客是什麽人,也不知他想幹什麽。但張老師很沉靜地站在講台邊,等著那個大漢寫完畫夠,這樣至少過了好幾分鍾,那個人才自動走下講台離開了教室。事後張老師才告訴我們,剛進來的這位大漢是鄰鎮上姓肖的一位瘋子,知道這真相後讓我們小孩子們都感到很後怕,而張老師在講台上明明知道麵對的是一位瘋子,仍保持沉著冷靜,沒有任何應對失誤地刺激和激怒那位瘋子,保護了我們全班的小學生。

 

略感遺憾的是,我沒有在我發蒙的張老師班上一直讀到畢業。五年級第二學期,我讀了一兩個月後,因母親調動工作,我跟著遷到了鄰鎮的小學繼續讀書。這樣,在我發蒙的班上離畢業隻差三個月的時候,我就離開了張老師,但他並沒忘記我這位學生。那年夏天,他有次路過我們小鎮,專門來看望我,並送給了我一張全班的畢業照,雖然那照片上並沒有我,但上麵的每一個人我卻都認識。令我大感遺憾的是,由於家裏造房和居家的多次搬遷,那張我小學發蒙的全班同學集體照片後來竟不知不覺中遺失了。

 

記憶中七四年夏天張老師帶給我畢業照的那次見麵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相見,兩月多後我就進了中學讀住學,一周或兩周才回家一次,和張老師也逐漸失去了聯係。感謝現代科技帶來的通訊便捷,不久前又聯係上了張老師,知道了他的近況。1929年出生的老師,現在已快93周歲,但身體仍然很健朗,下麵是他最近釣魚的場景。

 

張老師的健康長壽和他開朗樂觀的人生態度很有關係,他家庭出身成分地主,在文革等政治運動中受到了很大衝擊,遭到學校教師同事們的不公正批判。前段時間和他兒子,也是我發小的朋友聊起了這些往事,知道張老師的心胸很豁達,他並沒有對批判過他的同事們有任何怨恨。相反,他是帶著一種寬容和理解的心態看待那些教師們在文革這些政治運動中的言行,他知道如果那些教師不在政治上積極表演,他們自己也無法過關。所以張老師在心中早已原諒那些批判過他的同事,沒有任何忌恨。想起我自己每學期開學前去找張老師報名時因自己家庭成分不好而畏畏縮縮的心態,感覺那個年代如張老師這樣成年人的精神世界可能和我們小孩子一樣有著類似的壓抑,所幸我們現在從時空上都已遠離那個令人窒息的時代環境。但讓人揪心的是,中國現在發生的許多事情似乎在讓曆史重複,宣揚個人崇拜和鼓勵告密、舉報的那一套又在死灰複燃。但願那個瘋狂的政治掛帥、同事互揭、師生相鬥、父子相殘、夫妻反目、戀人舉報,人人都以鄰為壑的文革瘋狂時代永不再來!

 

祝張老師健康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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