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假期積攢著,十一月回國,看看老父母,吃吃家鄉美食。
剛來加拿大那些年,忙工作忙移民忙孩子,父母也在工作,各自忙著不覺得時間過得快,三年五年回家一次,父母退休後看外孫也來過兩次,現在時間自由了,孩子們大了,不跟我們跑了,我一個人回國的安排就自由了很多。
亂了套的睡覺,亂了套的吃飯,好在兩天後就改邪歸正,開始安排去逛街,吃口味菜。
城市美化改造,比起前幾年馬路整潔了,門口這條街還推了舊門麵的亂打亂建,縮小了人行道,加了一車道,老樹砍倒栽上了低矮修剪成型的小樹,街邊店鋪也統一一色的門麵招牌,走在似乎熟悉又新鮮的這條路上,我使勁尋找過去的痕跡,找一點點過去的熟悉的圖片。這是一條每天上學放學都要走的路,二十多年了,每次回來一次比一次陌生,城市換上了新衣改了新發型化了新妝。
我喜歡這樣的感覺,走著,慵懶放鬆,在這個城市像做客,沒有家務沒有工作沒有時間的緊迫。之前,上學的時間總是算好了,半個小時的路程到學校。。。。。
不想前麵走過一個提著購物袋的女子一邊走一邊直愣愣的盯著我看,越是走近越是表情豐富了起來,我想:莫非是遇著熟人?
“這不是陳平嗎?”她三步之外就出了我,“利君,好巧,這兒碰上你”“上次回來還同學聚會了,這次怎麽沒有在群裏告訴我們呀,好巧呀居然遇上了”
”沒幾天假,還得陪父母去旅遊幾天就沒有告訴大家,你這是去哪兒了“剛退休,國內早,50歲退,我們是老企業的呀,老媽身體不好,去年偏癱了,每天去做飯陪她”“於叔叔呢?”我爸去世了。。。。”
利君是我的中學同學,要好的閨蜜之一,我們玩得好的有四個,一直在老家的隻有利君,其他兩個在海南和北京,那時候一起玩,還在她家吃過飯,她媽媽特別喜歡我們,好客,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同學們全給吃得光光的,連飯也沒剩,樂得阿姨特別開心,一遍取圍裙一遍說:下次還要多來。
尤其是我,和利君關係好又住得近,騎單車十幾分鍾就到了,畢業後我們還常常玩在一起,聊工作上的事,同事關係,聊追求的男生,多次去她家裏,她媽媽說:你們這些同學都大了,阿姨看你們找什麽樣的男朋友,帶來看唷,我們利君大大咧咧的,不像你們溫存,看什麽伢子看得上她。
利君第一個男朋友她父母都不喜歡,說是利君昏了頭,那天拉著我到一邊:你跟利君好朋友,你說話她能聽,找什麽樣的不行,找了個工廠的,聽說是什麽質檢員,要個頭沒個頭要文憑沒文憑的,起碼也得找個坐辦公室的不是?。。。。。
一晃有二十多年沒有見過阿姨了,我問:“你媽媽還住在老地方?”“是的,老房子裏”
我約利君明天一起回她媽媽家看望。我給她留下了我暫時用的媽媽的手機號,留下了她的號碼。
在超市,我選了一些老人家吃的食品。
回家跟媽媽說起,媽媽說:我們算是老年人裏麵健康的,八十了你爸和我才住院一次,我們能吃能喝能睡的,還能上樓,你們也沒要我們勞神,我的那些老同事走了不少了,病的癱的癌症的不少,自己難受孩子們被折騰。現在能自理就是最好的,不能動了請保姆花了錢還找不到貼心勤快的,隔壁的保姆換了五個了,價錢一直在漲,住醫院時更是花錢,沒有孩子跑動根本沒辦法。原來的隔壁鄰居守門衛的劉叔叔你記得吧,七十多了,粟阿姨死了幾年了,他那個日子過得可憐呀,三個兒子怕老婆都沒說接他去住,還說不能請保姆怕遇上貪錢貪房子的。。。。。。
哎,老年,如何安度,到了這個年齡都是大家喜歡討論也不得不考慮的現實了,父母老了,自己也將有這一段日子了。
第二天我提前一點到了這個院子,這是利君爸媽單位的房子,大廠礦,整齊的宿舍不看樓棟的號碼牌還真的會搞不清,我對這裏很熟悉,居然門口的大樟樹還在,特別大了,茂盛的枝葉,之前來門口一直有一個做買賣的冰櫃買點煙和水,總會聚集幾個聊天的鄰居,也是靠這個和大樹加上號牌來辨認他們家,房子有三十多年了,原來是分配給職工,他父母是雙職工,後來住房改革花幾千元買下,發了房產本,他們退休後一直住在這裏。
房子很舊了,但是政府的舊城改造把院子整的還是整潔,樓道也刷新了,四層,沒有電梯的那種,他們住最裏麵的單元四樓。不一會兒,利君就到了,她提了一袋子蔬菜,還有一些水果。
利君用鑰匙開了門,聽見她媽媽在房間裏說話:”利君來了呀“利君大聲地說:“媽,你看看是誰來了”。我們一邊換了鞋,一邊進了屋,客廳不大,幾步就走進了主臥。
“陳平啊,快進來坐,昨天利君晚上給我打電話,說是你從加拿大回來昨天她遇見了你,說是今天你來看我。你看我這幾乎動不了。”見我進去阿姨一邊招呼我,一邊努力的欠身,利君熟練地過去扶住她的腰,拿枕邊的靠墊靠住腰。我們在床邊坐下,利君把小房子安排的井井有條,水果幾種放在床頭櫃,還有各種小包裝的點心,隨手可以拿到,保溫杯,好些藥瓶。電話機和本子筆在另一邊的床頭櫃,被子新軟,家具雖然舊,用品卻時新,看來利君是用心了。
“阿姨,二十多年前來過您家,今天我一進來還是好親切呀,你做的菜真好吃呀,您今年七十多了,都好吧?”
“是呀,七十六了,老了,沒用了,去年住院,成了這樣,下不了樓了。”
說話間,我眼前的老太太的臉仍然看得出就是當年的神態,隻是老年斑,皺紋,加上可能是不怎麽曬太陽麵色黃裏發白,那個係著圍裙笑盈盈的阿姨再見時成了這樣。我也從當年的姑娘成了今天的樣子,時間都到哪兒去了,鼻子一陣酸,我忍了忍。
“不下樓就不下樓,在家看電視,聽新聞也好”我說
“你在加拿大過得好嗎?去了多少年了?孩子工作還是讀書?後來又生了第二個嗎?”
阿姨健談,可能也是難得遇上人說話,她一連串的問題,對我的回答對我們的生活還真的很有興趣。說到孩子,她說:“你出去了,生了兩個一男一女真的好,利君隻有一個,不過,我這外孫讀書不錯,正在讀研。”
利君說:“我去廚房把湯燉上,你們說話”她把保溫杯添了溫水給媽媽,去廚房了。
阿姨低下聲音說“利君過的不好,兒子一上大學,他們兩口子鬧意見,去年提出要離婚。。。”說著淚就下來了,“我這樣也不知道還有幾年活,她爸走了,我沒有什麽太多想頭,一個人的日子每天也差不多,多一天少一天都沒什麽遺憾的了,就是辛苦了利君兩頭跑,她心裏頭還不痛快,我不想他們離,老了還是要要有個伴,你看我這樣,老人怕孤獨怕得病床前沒人。。。。你勸勸利君,利君呀,她不會看男人,第一個就沒看好,這個也沒找好”老人家抹了幾次淚。她心疼女兒。
我也跟著嘩嘩的淚下來了,老母親自己這樣子,滿心裏操心著女兒,我知道一點利君的事,每次說起家庭她總是淡淡的,但是她就是憋著沒有跟我仔細說,有時感情的事說不清,離和不離,像兩張牌翻來翻去,命運有時撲朔迷離,煎熬之中,斷舍糾纏也是很難的。
說了一些話,我感覺阿姨斜靠的姿勢久了不舒服,她試著變換,我上前協助但是不得力,不知道該如何做好,好在利君過來了,俯下身子把媽媽放平,重新墊好枕頭。老人舒服地長舒一口氣。
我該告辭了。
“阿姨您好好的,我下次再來看您。”
我也俯下身子,給了老人一個大大的擁抱,她伸出另一隻手拉住我的手,那一刻,我的眼淚不聽使喚的嘩嘩下來了。
利君送我下樓,我約她明天晚上一起去中學的操場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