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歌好唱口難開,
櫻桃好嚐樹難栽。
白米飯好吃麽田難種呦,
鮮魚湯好呷麽網難抬。
—— 《沈七哥》片段
* * *
我的先祖曾經是一群歌者,故鄉是歌鄉。
流行於太湖流域的千年吳歌,初起於商周,興盛於明清。
吳歌就是山歌就是田歌。山歌田歌用吳語方言唱吳地的俚俗故事,就成了吳歌。
長篇的吳歌敘事詩《五姑娘》《沈七哥》《華抱山》,在傳歌者的口口相傳下,流傳後世,是唱愛情和抗暴的。這些歌唱的渾厚悲愴,回腸九轉,驚天地泣鬼神。
短歌是唱勞動生活的,唱搖船、拉纖、蒔秧、耥稻、斫草、牽礱、放牧、漁獵、采桑、植麻、舂米、打糕……拖著悠長的號子,s讓人聽的淚流滿麵。
吳歌表達的是稻作文化和舟楫文化,曲調柔和,委婉起伏,是水的韻味。“一曲吳歌酒半酣,聲聲字字是江南。”
冬曬陽,夏乘涼。老槐樹下、小河岸邊,田間地頭、灶後堂前,無處不歌場。古老的吳歌在老船工的槳櫓聲中、老婆婆咿咿呀呀的紡車邊上,在采桑女的口中,在纖夫一聲聲一聲聲哼唷的號子裏……低吟淺唱。
無論是鄉野俚人還是公子王孫,吳地的百姓都會隨口唱上幾句的,人人都是歌大王。下田歸來,有人在村東拉一嗓子引歌,就有人在村西和,一唱一和帶出了一唱全村男女老少的眾和。“東場落歌西場起” ,何其快活。人們即興上口,以小調留客,歌謠傳情。“唱唱山歌散散心”,這歌一唱,任由千般勞頓萬般愁也都隨風而去了。
農閑的日子對歌比節場還熱鬧,四鎮八鄉的村民匯聚河兩岸,河裏也滿了船。岸上水裏、橋上橋下,你唱我和,何等盛況。
“啥個花開花勿結籽結籽勿開花?啥個花開花就收花?啥個花青枝綠葉勿開到老才開花?啥個花開花結籽再開花?”
引歌的點一個題,應者就得用歌來答,詞和調都是有格律規製的,錯一點都算輸。一問一答,一唱一和,你來我往,這裏麵比的全是實力和技巧。
我的先民原是一等一的好歌手,造個歌亭搭個台,凡有來對歌鬥唱的,一對口就敗了陣。有道是:舟泊梁溪莫拍曲,船過無錫莫唱歌。
吳歌是灘簧的前身,灘簧是常錫文戲的前身,常錫文戲是現代錫劇的前身。
在我小時候,老一輩人唱錫劇,卻是沒人記得唱吳歌了。在我這一代錫劇也沒人唱了。
吳歌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