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堅峰

彩虹那頭尋找狐狸的家
正文

家有像章百十枚

(2021-06-19 05:15:49) 下一個

父親的家,也是我的老家。父親在我的老家收藏了一堆毛主席像章。

那些像章放在兩隻專用的紙盒裏,打開紙盒,裏麵上下三層,每層底板是紅色的絲絨,絲絨上排著十幾二十來枚像章。百十個毛主席擠擠挨挨層層疊疊的躺在這兩個紙盒裏,這一躺就躺了半個世紀不住。

這樣的紙盒子顯然是專為存放像章設計的,製作奇巧,半個世紀過去,依然不變形不破損。每次回老家,我說“像章……”父親就打開五鬥櫥,快活的捧出這兩紙盒來,在我麵前一層層展示那些享受絲絨待遇的毛主席……那神情就像我小時候快活的向人展示自己的收藏一樣,那些收藏不外是碼在鞋盒裏的香煙殼、夾在書頁間的糖果紙啥的。

要說這些像章,那真是精美,每一枚都不帶重樣的——小如紐扣,大如碗口;圓形為多,還有方的長的、葵花的、五角星的。材料也不一樣,金屬的、陶瓷的、有機玻璃的、塑料的、夜光的……

小時候我手捧這些夜光像章,跑去房門背後的黑暗處,背過身子蹲下來,把外麵的光擋住了,看那掌心中閃現的幽幽藍光,心裏激動。如今這些像章恐怕不再能發光了,時間將毛主席臉上熒光粉塗層退脫的幹幹淨淨。

那些像章上的圖案也是各樣的:有戴軍帽的毛主席,有戴草帽的毛主席,有什麽都不戴的,有青年毛主席戴紅軍八角帽的,有中年毛主席戴銅盆帽去重慶談判的;有全身像半身像,或者光一腦袋。像章的背景就更熱鬧啦——葵花、芒果、紅心、忠字、紅太陽、韶山衝、天安門、井岡山、延安寶塔山、紅旗飄飄大海洋……毛主席的腦袋放射寶光一圈,弄的跟如來佛似的。有一枚看似普通不起眼,卻很有含義,腦袋四周放出十六束光,不多不少,據說是暗指文革中央頒發十六條通知的。許多像章都是為紀念某一特定事件而設計的,不是紀念某個最高指示發表,就是紀念某個造反組織成立。看像章跟看郵票一樣,長知識。

不少像章已經偏離了佩戴的功能,越造越大,越大越嗨,彼此跟鬥氣似的較勁。記得有一陶瓷的,上麵是一個立身像,老人家頭戴草帽慈眉善目的立在農田裏,有硯台大小,這要是掛在胸前就成護心鏡了。還有一塊立方形的像章,上麵是一首毛主席詩詞,北國風光,千裏冰封。毛體的手筆,狂放霸氣,一枚像章有一公斤重,成為我家那些藏品中的一塊壓艙石。

記憶中,像章的泛濫先是從語錄牌開始的,六六或者六七年,有人把毛主席語錄印在鐵皮上,工作證大小,刷上底色,別在胸前,不同的語錄寫在不同的牌上。這樣的鐵皮語錄牌短暫流行後,就被像章替代了。後來各式的像章潮水般湧現,翻開老家相冊,看我小時候全家福的黑白照片,父母兄妹我,人人胸前戴一塊。

那時人們喜歡穿卡其布的軍裝,裏麵是一件白色的確涼襯衣,像章戴在左胸上口袋的上麵,口袋裏別一隻鋼筆,露出一截鋼筆帽,感覺特拽。領導幹部則別一隻戴軍帽的毛主席小像章,底下再別一橫條“為人們服務”,顯得低調親和。

文革初期父親在標準件廠工作,下班後從廠裏拿回來剛出磨具的像章毛坯,在家裏將紅漆烤熱,抹在坯子上,涼幹後再抹一種上光的藥水,自個就在家裏加工起了像章。弄的樓道裏一股天那水的氣味。

那時社會上年輕人愛把像章別在軍帽上,大街上一陣風的出現了搶像章連帶搶軍帽的事,對此派出所不怎麽愛管,搶的和被搶的都習以為常。這種搶劫不管怎麽說還表達了一種對偉大領袖的熱愛,你說對不?

文革十年,每個家庭都積存了大量的敬拜物,堆在家裏,踢腳絆倒,多到讓人有了窒息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文革一結束,人們迫不及待的把這些東西從家裏清理出去,扔的扔,賣的賣,送去廢品回收站,以至於短短十多年以後凡帶文革符號的物件都成了稀罕,誰家要是能找出一本紅寶書或者一張樣板戲招貼畫來那就是文物。物以稀為貴,一隻燒製有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文革瓷能拍到十多萬,一張語錄郵票能值好幾百。

這些像章是我家保存至今唯一的文革遺物,沒有像其他物件一樣被銷毀散失,實屬幸運。像章們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意義,卻成為了一個無言的證物,它們見證了一個普通家庭所經曆的一個年代的瘋狂。

[ 打印 ]
閱讀 ()評論 (3)
評論
花似鹿蔥 回複 悄悄話 我家也有,也是放在特製的盒子裏,兩層,是那個年代特供呢!
暖冬cool夏 回複 悄悄話 你的文章寫得好,很耐讀。又讀了一遍你女兒出嫁的文章,很真實感人。像章是那個時代的見證,我爸爸好像也有一些,那時的東西質量真好,曆經這麽多年,依然嶄新如初。
超然看眾家 回複 悄悄話 我收集的像章和郵票,現在也都不知道是扔還是留。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