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蕈

大老伯伯在世的時候，曾在我家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候他靠裁縫手藝吃飯，秋天幫人做冬裝，臘月幫人做新衣。他有個拉鏈旅行包，包裏麵收著熨鬥、針線、粉筆、粉盒、皮尺、裁縫剪刀。

他在我家住的時候他說世上最補的補品是口蕈，而以前我隻知道是人參。我相信他的這一說法，因為他從小就離開村裏在外麵雲遊，去過浙江上海，開過裁縫鋪子，他見過的世事比村裏其他人都多。所以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那個年代城裏人不怎麽吃蕈，因為還沒有普遍人工種植，不像現在蘑菇到處都有。大老伯伯說的蕈就是菇類，無錫人以前是不說菇的，都說蕈。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蕈有營養而且味道鮮美，但沒有吃過，後來在陽山農村吃喜酒，酒席上吃到的野生的蕈湯，那真的是非常鮮美。

大老伯伯給我們幾個孩子講故事講見聞，其中就有蕈的事。那時候他做裁縫，雲遊四方，哪家有活就在哪家住下，活多的時候在一家能住數月，接的都是周圍地段的活。大老伯伯住在我家的那次，起頭是做我家的衣服，後來鄰居們知道了就去布店買料子，然後排著隊來量體裁衣，大老伯伯這一住下就有了接不完的活。

那時候，我父親母親工作很忙，每天下了班後都要回單位開會，大老伯伯眼力不好，到了晚上燈光昏暗做不了裁縫的活，就給我們講事兒，他成了家裏每天晚上和我們作伴的唯一的大人。

他說有錢人家的人死了以後入土，生前吃淨了雞鴨魚鵝參茸蟲草，死後躺在地底下，營養積存在屍體內，時間長了就變成氣，從口裏一點一點吐出去，正對的口部的棺木吸收了這些氣體，長出一隻蕈來，這隻蕈富集了貴人生前的全部營養而長成，自然是最有營養的補品了。

 

後來我想，這種蕈不好找，首先必須是長在棺材板裏麵的，而且必須是正對著屍體口鼻的位置的，而且這個屍主生前必須是大戶人家的貴人，如果家境一般的，生前沒有吃過好東西的都不算，最後還得是正好這口蕈長成的時候被人發現，過早還沒有長大，過晚萎了，都不行。

 

後來我又想，這事有點不靠譜，那蕈怎麽生長？得是倒著長才成，蕈傘朝下，蕈柄在上紮在棺板裏麵。世上有倒著長的蕈的麽？其次地底下的棺材裏，缺少氧氣一團漆黑，在這樣的環境下除了植物根塊，不能長出任何東西。如果大老伯伯現在還活著，如果有機會再見到，我應該會問問，你說的這口蕈在這世上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