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堅峰

彩虹那頭尋找狐狸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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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井及其它

(2019-06-12 04:36:45) 下一個

沙巷4號門裏有一口井,在後院天井裏。

井口有一青石圍欄,欄圈被井繩拉磨出一道道凹痕。井水深不見底,伸頭望裏能照見自己的臉。梅雨季節街麵浸水,幹旱時河床見底,然此井一如既往靜靜的,不漲也不枯。

4號門的居民家家戶戶來這口井打水,在井邊洗菜洗衣,衝刷墩布,平日裏大家忙著上班,彼此不照麵,井台於是成了鄰裏見麵說事交流信息的中心。水井拉近了大家的關係,周日用水的人多,井邊擁擠,大家謙讓著分個先來後到。

打水的桶是每家自備的,大院的人稱之 “鉛桶”。這些稱“鉛桶”的水桶其實沒有一隻是鉛的,都是白鐵皮做,使用起來非常輕便。空桶下井漂在水麵上,不易下沉,有人就想出辦法,在桶邊綁一鐵疙瘩。有時不小心一失手,繩子從手中滑落,水桶就掉入井裏。住戶中總有熱心腸的人,用一個自製的抓圈來幫著勾撈。

那個抓圈是一個鐵圈,上麵掛著許多鐵鉤子。還有人用一塊吸鐵石,用繩子墜下,也能將桶從井底吸上來。

井水冬暖夏涼,冬天井台的水泥地上結厚厚一層冰,人走在上麵一步一移,常常會滑倒,打出的井水卻冒著蒸汽,溫熱可親。到了夏季,井水冰涼刺骨,孩子們瘋玩後渾身汗透,就來到井台打一桶水,頂頭澆灌,那種愜意有如神仙附體,通暢舒適。

那些年家裏沒有冰箱,夏天天熱,有人將西瓜放在網兜裏沉到井裏,過半天取出剖開,瓜囊便格外涼爽可口。令我好奇的是那時任憑西瓜沉在井裏半天,無須有人看管,竟也沒有聽說有丟失的。

有一年4號門裏住進一胖子,特會享受,想出了一種消暑的辦法,酷熱時打一木盆冰涼的井水,赤身裸體躺在水盆裏呼呼大睡,那胖子後來沒幾年據說得了關節炎。

4號門的井離著外麵一所公共廁所距離不到五十米,廁所糞池滿了如果沒有人管的時候,井水常常泛出一股異味。大院裏有挑頭的人家寫信去街道去區裏反應情況,請求治理,但始終沒有人來解決。

當井水有異味的時候,大家就改用自來水。逢到洗的衣服多,有床單被單要洗,就裝在籃子裏背到三裏地外的解放河去。解放河水麵開闊,蹲在碼頭石板上,衣服床單甩得開,棒槌捶打的叭叭聲響傳到河對岸又反射回來,滿河道都是清脆的回音。

那時4號門裏沒有水龍頭,自來水得去外麵挑。自來水是大家用來吃的,大院人家每家都有兩個水缸,一個用來裝井水,另一個裝自來水。那時我年少多事,常從母親的菜籃裏撿幾個螄螺河蚌偷偷放在水缸裏養,螄螺沿水缸邊緣爬出來,掉在地板上,第二天早上發現就已經幹死了,我幻想的故事裏的田螺姑娘終究沒有出現。有一回我偷偷在水缸裏放了一條小魚,時間長了竟忘記了,等清洗缸底的時候忽然發現小魚還活著,那小魚瘦的成了一張皮緊緊的包裹著一副骨頭架子,根根肋骨突顯在外麵,樣子怪怪的有點可怕。

自來水龍頭在外麵一條名叫新生路的路邊上,管理水龍頭的是一江北人。江北人一家從事兩件職業,女的幫人倒馬桶,男的看管水龍頭。他在龍頭旋盤上安一木匣子,用一把掛鎖鎖上,有人來挑水,就向江北人交錢。

每當江北人打開木匣放水的時候,總要先打量一下挑水人的水桶大小,以此判斷要不要加多收費。

挑水基本是孩子的事,家裏有大男孩的就比較有優勢。男孩從不用小桶,會被人看不起,去新生路挑水都用大桶,兩桶水一根扁擔壓在肩上,桶底差不多快碰到地上,一路上跌跌撞撞的跑,吃不住勁的時候左右換肩,堅持到家裏一身衣褲被水潑得濕透,倒進缸裏往往隻剩下了大半桶水了。那些家裏沒有大男孩的,尤其隻有女孩沒有男孩的家庭,就隻有用小桶一桶桶的拎回家。那時候我們的日子都是這樣過來的。

有時家裏來客要趕事,或煤爐熄火急用熱水,就拎著熱水瓶去弄堂口老虎灶上灌開水。老虎灶用鍋爐燒煤,幾口大鍋同時燒水,家庭經營,專為周邊居民提供開水。最初一分錢一瓶,後來生意好了,漲到兩分錢一瓶。灌水的時候用一敞口漏鬥插在暖瓶口上,一勺一勺往裏灌。灌水也是有技巧的,灌的時候將漏鬥稍稍提起,一邊進水,瓶裏的空氣一邊排出。新手如不掌握這個技巧,水灌進去,遇著空氣發出噗噗的聲響,開水沫子四濺開來。

天冷的時候,用熱水的人家多,有人將取暖的“湯婆子”也拎來灌水。這時候,老虎灶生意火旺,灌一瓶水往往要排隊等上十來分鍾。

在住進公寓房之前,城裏人生活用水差不多都是這樣過來的,那時的人們做夢也不敢想,有朝一日,在自家廚房裏就可以打開水龍頭嘩嘩取水,無須去井台,也無須去外麵街上挑水,這水隨用隨取;家裏也不再需要置兩口水缸,一口盛井水,一口盛自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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