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魄-第二部 <<掙紮>>
自序
自傳第一部<<作繭>>成文以來,一直備受朋友關心,感謝<<我們的淨土>>平台和編輯張謹的辛苦掛帖,讓大家分享了桂魄的經曆.一些久已未聯係的朋友也關心桂魄出國後的境遇,期待下篇.關於想不想續篇的問題,桂魄也有過考慮,陸續寫了幾首詞,內心過於掙紮.一是怕狗尾續貂,破壞了開篇以來,桂魄苦心經營的形象,二是畢竟光鮮外表的內心,抖露出來的不能都是完全美好的東西.
這些天來,翻聽以前的舊歌,翻看以前的舊文,照片,許多東西仍然深深地印在桂魄的腦海裏,久久不能抹去,與其苦苦掙紮,有時候想不如寫出來,也算是一種解脫.去國24年,作為故土的上海也慢慢成了一個漸行漸遠的城市,有著第二個靈魂的桂魄也堪堪的能比肩桂魄的第一個靈魂了.因為覺得幸福，所以就感到第二個靈魂找到了歸宿。但正因為第二個靈魂找到了歸宿，桂魄就更加可憐第一個靈魂的飄零。
有這樣的一個城市,可能一輩子隻來過那麽一次;
有這樣的一些人,可能一輩子也隻見過那麽幾次;
我是這個城市的匆匆過客,
妳是我生命裏的過客,
也許我們隻是生命中彼此匆匆的過客,任何一次不經意的轉身,就會把妳輕輕地失去.
有些失去也許是注定的，有些緣分也許是不會有結果的，
但我珍惜和妳每一次交匯的眼神.珍惜和妳相處的每一秒.
今天午夜夢回,想起的隻有這麽一句話,於是刻舟求劍,也許我追求的隻是下一次美麗的錯過而已.
如果我不小心流下一滴眼淚，那是因為我不願意忘記你是誰。
=====摘自<<相思成災>>.
一.桂魄隱去浮雲暗.
昏昏欲睡的樣子,桂魄被一番廣播聲驚醒,機艙燈也開始亮了起來.這麽快就到了,桂魄有點納悶.鄰座是個漂亮的少婦,看著也有些吃驚,問桂魄怎麽回事.桂魄睡得有些發蒙,等完全清醒過來,才想起,飛機是要途經巴林的.因為不換飛機,桂魄本來以為是不用下飛機的,但是最近聽說中東那邊出了點狀況,所以飛機可能會停留多一些時間.上海東方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提醒幾位巴林終點的旅客帶好隨身行李,並表示終點布魯塞爾的旅客不用帶手提行李離艙.
桂魄坐在位置上五六個小時沒有動彈過,雖然有點困,也正好可以起來活動活動.鄰座的少婦可能也是第一次出遠門,或者自己覺得語言不好,就小心地問可不可以跟著桂魄.桂魄不太容易拒絕別人,再說也可以一起聊聊天,就答應了.因為是淩晨,巴林機場的免稅點大部分都關著,隻開著一家賣香水和煙酒.桂魄身邊正好有些美元零鈔,於是就買了兩條三五牌香煙.那少婦沒有買什麽東西,兩人從商店出來後,就在候客室裏聊天.少婦姓周,叫愛莉,是來比利時陪讀的,她丈夫來比利時兩年了,有一個四五歲的女兒.愛莉以前辦了許多次留學都被拒絕了,跑了許多次北京,都失望而歸.愛莉說這次如果探親再批不下來,她就不準備再來比利時了.桂魄沒有想到還有別人比自己申請過程更艱難.愛莉在上海一家工廠做廠長秘書,工資待遇都不錯,即使拿到簽證,廠裏也給愛莉辦理了留職停薪手續.桂魄想想自己的519廠怎麽就這麽不地道.許多年以後,每次想起周愛莉,桂魄都會在心裏謝謝這個媒人.
正聊著,機場外突然響起零星的槍聲和爆炸聲.桂魄記得第一次海灣戰爭以後,美英法俄正式在伊拉克北緯32度線以南的廣大地區建立第二個“禁飛區”. 前幾天,美國、英國和法國駐海灣地區的100多架作戰飛機同時向伊拉克南部的一些軍事設施發動了空襲，這是自1991年海灣戰爭結束以來美英法3國第一次大規模對伊拉克實施軍事打擊。候機室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桂魄想自己不會這麽倒黴吧?愛莉有些害怕,桂魄安慰她應該會沒事的.有驚無險地多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可以重新登機了.第二次起飛,桂魄覺得耳朵有點疼,可能是第一次起飛時太興奮,桂魄沒有感覺到.愛莉遞給桂魄一塊糖讓他含在嘴裏,桂魄才覺得好受些.也許是有些累了,兩人沒有再聊天.桂魄很快就昏昏睡去.
桂魄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簽證沒有下來,就隻好覥著臉去519廠找工作,研究所的焦師傅沒有答應,桂魄掏心掏肺地解釋呀,表忠心,最後桂魄表示願意不拿工資免費給工廠打工.惡夢驚醒的時候,機艙外天已經大亮,天空中有些烏雲,桂魄看不清下麵城市的麵貌.飛機已經誤點了一個多小時,桂魄不知道舅媽的嫂子會不會還有耐心等他.下了飛機入關手續倒還簡單,桂魄有些心事就和愛莉走散了,桂魄忽然想起自己並沒有和她交換過通信地址.想到自己還不知道上哪裏落腳,桂魄覺得也就算了.
拿了行李出了機場,桂魄一眼就認出了舅媽的嫂子,雖然彼此沒有見過麵,但是桂魄看過她以前的照片.桂魄還是叫她舅媽.桂魄覺得飛機誤點了這麽長時間,讓舅媽久等,非常不好意思.舅媽說隔天就知道中東那邊還在打仗非常擔心,好在現在安全到達,等接到人這才安心.舅媽看見桂魄這麽多的行李略微有些吃驚,桂魄不好意思地說自己已經超重了.桂魄跟著舅媽出了機場,搭上火車去市區.舅媽幫桂魄買好了十次用的交通卡,一路上舅媽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布魯塞爾的情況.舅媽說今天是星期四,來得正巧,明天就是周末了,舅媽要去外地打周末工,如果桂魄不巧趕上周末來,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呢?聽桂魄會講幾句法語,舅媽有些吃驚,問是哪裏學的?桂魄說是在家裏自學的.一深聊,大家發現互相之間有些誤會.原來布魯塞爾自由大學分兩個部分,法語區的叫ULB-Université libre de Bruxelles 而荷蘭語區的叫 VUB-Vrije Universiteit Brussel.舅舅,舅媽都在VUB念書,所以想當然地認為桂魄也在VUB上學.舅媽說本來宿舍都幫桂魄聯係好了,隻要一報到就可以住.現在舅媽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說歸說,舅媽還是把桂魄接到了VUB宿舍.舅舅在比利時考了個駕照,在一間華人小公司負責開貨車送豆腐,這個工作時間比較靈活,既可以打工掙錢,又不耽誤上課.當然人是相當辛苦的.舅舅以前在安徽插過隊,所以土插隊,洋插隊他都經曆過,那是相當的了不起.當時正午,舅舅在送貨還沒有回來.舅媽介紹幾個VUB的中國留學生給桂魄認識,說是新來的大家今後多照應.然後舅媽就在公共廚房做麵給桂魄吃,並介紹給桂魄一些意大利麵條和做菜的作料.舅媽邊做邊問桂魄以前做過飯麽?桂魄說還行.VUB宿舍,一般單身住的是幾間通鋪,舅舅,舅媽申請到了一個單間算是不錯了.
招呼桂魄吃完,舅媽說下午要去學校順便給家裏外婆打個電話報個平安,桂魄要跟著一起去,舅媽說不用了,坐了一晚上飛機,她讓桂魄在屋裏先睡一下,確實有點困了,桂魄也沒有堅持.
正睡得迷迷糊糊,房間裏突然有些嘈雜,原來天已經大黑,舅舅舅媽都回來了.十幾年前,桂魄的親舅媽結婚的時候,舅舅見過桂魄一次,說是還認得出來,可是桂魄已經沒有什麽印象了.舅舅還說桂魄酒量很好,桂魄被說得有些靦腆.舅媽跟舅舅提起桂魄念的是法語大學,舅舅也有些吃驚,看來VUB宿舍桂魄是不能住了.舅媽忽然想起舅舅的同學小李來,就是桂魄來比利時前舅媽領著去他家拜過碼頭的那個小李.他現在人在上海探親過春節,他是外麵租的房子,臨走前鑰匙還交給舅舅保管著.舅舅一想對呀,不過總要先跟人家打個招呼,舅舅覺得明天可以先給小李打個電話問一下.桂魄覺得舅舅舅媽這麽快就給自己張羅好了住處,真是打心底裏感激.舅舅問桂魄手裏有錢麽?桂魄說自己帶了2000美金,舅媽說那是一筆不小的現金,自己千萬要保管好.並建議桂魄不要輕易去拿美金換比郎.舅媽給了桂魄一萬比郎,桂魄嚇了一跳,不敢接.舅媽說那就是兩百多美金,是借給桂魄的,等桂魄自己打工掙了錢再還也不遲.桂魄一時激動得不知說什麽好.
吃完晚飯,舅舅有個叫小尹的朋友來探望,小尹在一家中國餐館做大廚,工資很高,不過小尹基本已經放棄學業了,說是年紀大了,學不進去了,幹脆打工掙點錢回家去得了,老婆孩子熱炕頭,好過在這裏受罪.舅媽讓小尹別說喪氣話,說人家還剛來呢.看見小尹抽煙,舅媽突然想起了什麽,問桂魄那兩條三五煙準備怎麽樣?桂魄說自己也不抽煙,買了純粹是好玩.舅媽忙搭話說賣給小尹得了,小尹倒也慷慨,按比利時市麵價給了桂魄1500塊比郎,桂魄感覺自己還做了一筆小生意,高興得跟什麽似的.
舅媽在中國留學生的通鋪間幫桂魄找了個床位,那位同學平時在外地打全工,隻周一休息日回來一次.桂魄洗完澡就先睡了,等躺下來了又睡不著了,可能下午回過了一覺,又不太困了.學校宿舍的暖氣開得太厲害了,室外是跟上海差不多的氣溫,不過室內這暖氣開得有些誇張,桂魄熱得不行,幹脆打起了赤膊.這是桂魄在異國他鄉過的第一夜,一切還都算順利,謝天謝地.桂魄想明天可以去學校注個冊,然後幫Lidy把她的入學申請材料遞上去.正想著,舅媽推門進來了,問桂魄睡了沒有,有事要商量.桂魄忙套了件衣服跟了出去.走廊裏,舅媽說有個外地打工的同學回來說今天拉肚子.明天他不想到外地去打周末工了,舅媽問桂魄願不願意去.舅媽私底下說這個同學覺得這個工做得太累,他不想幹了.舅媽的意思是讓桂魄先去試試,好歹適應一下,行不行的另說,反正就一個周末.工資的話,按全工36000比郎算.桂魄覺得反正有錢賺,一個月比桂魄以前兩年的工資還要高,美得不行.不用舅媽再勸說,桂魄爽快地答應了.舅媽讓桂魄回去趕緊睡覺,明天把地址告訴他.桂魄想起以前大學時勤工儉學的那一次,暗暗告誡自己千萬不能掉鏈子.
第二天一早,桂魄起來跟舅媽一起吃早飯,舅舅一早就已經出車了,舅舅每天要趕在飯店開門之前送食材,豆腐等,然後再去上學.舅媽給了桂魄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地址,是一個地鐵站,他們讓桂魄在11點半等.舅媽說上午有事,就不能陪桂魄去了,並告訴桂魄應該怎麽走.
布魯塞爾的天候跟上海的差不多,出了太陽,也就7,8度的樣子,並不冷.桂魄心裏還在想著上海,今天是除夕夜了,在上海照例又該是桂魄做蛋餃的時候了,小時候家裏窮.做蛋餃的雞蛋是冰蛋,有一陣子,讓桂魄以為隻有冰蛋才可以做蛋餃呢.今年春節桂魄不在,家裏誰會做蛋餃呢?
地鐵站隻有一個出口,桂魄早到了幾分鍾,站在地鐵口靜靜地等.不一會兒,來了個戴眼鏡的中年人,長得有點像張明敏.對,就是唱'我的中國心'那個.街上沒有其他中國人,桂魄估計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老板.那中年人看見桂魄並不吃驚,好像已經知道要換個人似的.不過他開口要看桂魄的身份證,桂魄沒有身份證隻好拿出護照,自我介紹說剛來的,簽證有效期是三個月.話音剛落,桂魄就覺得自己有些傻,這不是在自己額頭上寫'我是隻菜鳥'麽? 那中年人沒什麽反應,也沒什麽輕看桂魄的意思.隻是開口,用廣東口音說讓桂魄快上車,這裏不能停車. 桂魄趕緊開車門進了車.這是桂魄第一次坐私家車,上一次還是坐莫名其妙那老頭的出租車.汽車轉了幾下,很快上了高速公路,桂魄發現郊外的景色真美,雖然是大冬天,不過曠野被太陽照得暖暖的,大地像被披上了一片金色.順著高速上的路牌看,桂魄知道要去的城市叫Aalst.
Aalst不過是布魯塞爾郊外不到20公裏遠的小鎮.車很快就到了,桂魄倒希望車開得久一些.在市中心不遠的一條石子路上有一家中國餐館外賣店.前台的老板娘開了門,跟張明敏說廣東話,意思是怎麽又換了人.張明敏帶桂魄進了廚房,指著一大袋洋蔥,讓桂魄開始剝洋蔥.桂魄從來不吃洋蔥和大蒜,所以也一輩子沒剝過.剝了第一隻還可以,第二隻開始眼淚就嗆出來了.一大袋洋蔥15公斤,足足剝了桂魄一個多小時,一開始流淚,桂魄還試著去擦,發現越擦越辣,後來幹脆就不擦了,讓眼淚盡情地留吧,24歲的除夕夜,桂魄把積了幾輩子的洋蔥都剝完了.
剝完切完洋蔥,張明敏又拿出一大塊牛肉,讓桂魄切.看著桂魄滿眼是淚,張明敏問沒事吧?桂魄說辣的,沒事.張明敏說下次剝好的洋蔥先放冰箱裏,過一會兒拿出來切可能會好點.桂魄心想你也不早說.張明敏看桂魄拿著刀對著一大塊牛肉發愁,就問桂魄會切麽?桂魄說沒切過.張明敏搖搖頭說,'大學生啊'.張明敏接過刀,教了桂魄怎麽看紋露,怎麽下刀切牛肉,牛肉片才不會咬起來顯得老.不過聽口氣,張明敏對大學生還是蠻敬重的,沒有嘲諷的意思.誰都有不會的時候麽,關鍵是看人想不想好好的學.中午客人並不多,桂魄看見張明敏並沒有炒幾個菜.切完牛肉切雞胸脯片,一箱十公斤,整整兩箱.張明敏把切好的牛肉放在桶裏,用作料醃起來.雞胸脯片是冰凍的,剛剛解凍融化開的時候最好切,沒化開太硬也不好切,桂魄學著把左手指勾起來才不容易被切到.張明敏把醃好的牛肉用小筒裝起來,放上塑料薄膜包好,然後藏進風箱裏,桂魄學到這是在備料,估計10多公斤牛肉可以用一星期.許多年以後,桂魄周末休假的時候仍喜歡在廚房切切弄弄在家裏做做飯,畢竟別人做的飯菜不一定合桂魄口味,要想滿足自己的胃,隻有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桂魄並不討厭做飯,當然在家做飯和在飯店打工那不是一個數量級別的.不過,每次回上海探親,桂魄發現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們都不會做飯,反而是老的一輩叔叔阿姨們在伺候著他們,心裏真不是滋味,好像自己上班工作負責掙錢就不需要做家務了.沒有出過國的一輩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中午收工了,老板炒了個雞炒飯給桂魄吃,老板娘從灶台上盛了碗老火靚湯來讓桂魄喝.早聽說廣東人煲湯是一絕,那天桂魄是第一次喝,淡淡的苦味地有一種回甘,很好喝.桂魄一口氣喝了兩碗.聽別人叫他羅生,桂魄才知道他姓羅.羅老板話不多,讓桂魄下午沒事不要出去亂跑,樓上有間房間可以休息,並提醒桂魄5點要開火熱飯.桂魄沒有睡午覺的習慣,這麽快可以打工是桂魄原先沒有想到的,桂魄覺得在異國他鄉真的存在許多變數,不是完全可以照計劃,按步就班的.不過忙了這一兩天,現在終於可以靜下來了,桂魄鋪開紙開始寫信了.桂魄知道布魯塞爾跟上海時差7個小時,現在正是大家看春節晚會,等待零點鍾聲的時刻,Lily小年夜翻完夜班,可以休息兩天,年初二翻早班.桂魄怪自己沒出息,剛出來沒幾天就開始想家了.
我們有七個小時的距離.
妳迎來黎明的第一縷晨曦,
我還在午夜徘徊迷離.
我們有七個小時的距離.
妳已鬆散辛苦一天的筋骨,
我剛開始輕舒猿臂,而後伏案疾筆.
我們有七個小時的距離.
當妳沉浸在夢鄉的甜蜜,
而我仍在暮色中把盞獨飲.
我們有七個小時的距離.
雖然我們能麵對同一個月亮,
卻不能麵對同一處風景.
我們有七個小時的距離.
雖然我們能有同樣的心情,
卻不能在一起相偎相依.
我們有七個小時的距離.
如果我們的距離隻能以時間來衡量,
難道隻能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二.桂魄空鎖樓中燕
給Lily寫完信,桂魄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下去點火了,外賣點一般是煮好了米飯隔水蒸著,一合菜配一合白米飯.不一會兒,羅老板和他太太一起來了,前台還有個當地的女孩子接聽電話,桂魄聽口音不是自己認識的法語,估計是荷蘭語.老板娘有時候進來打打下手,星期五是周末比較忙,很快廚房的案頭已經掛了一溜單子,羅老板忙著一個人炒菜,有點手忙腳亂,桂魄忙把手裏的切雞片停下來,站在旁邊卻幫不上忙,有點著急.老板娘讓桂魄盛飯,幫炒好的菜蓋合子和打包.桂魄蓋好菜蓋和飯蓋,寫下菜單號碼免得搞錯了.桂魄暗想自己學的數學隻剩下會寫幾個號碼了,也算是黑色幽默.風風火火忙了兩個小時,才算把單子走完.桂魄不會用大鍋炒菜,充其量就是個洗碗打雜的,一點技術含量也沒有.盡管如此,肉片切的太厚太薄,不行,手腳太慢,眼裏沒活也不行,菜名不熟,號碼寫錯了也不行,就這麽個沒有技術的活,也不是任何人上來就能做好的.桂魄的前任不就覺得太累不想做了麽.
第一天做工仿佛日子特別長,還沒有喘口氣,8點到9點半又忙了一波,一時間切的菜碼也用完了,炒鍋粘底來不及洗也堆在一塊,剝好的蝦仁用完了,帶殼的蝦還剛化凍,整個廚房又雞飛狗跳了.大冬天的,屋裏沒有開暖氣,廚房大門大開著,桂魄和羅老板都忙得滿頭大汗了,等的菜單都走完了,羅老板開了瓶啤酒,跟老板娘去前台數錢去了,留下桂魄一個人在廚房收拾殘局. 桂魄洗完鍋子洗灶台,地上滿是忙亂中掉下的菜碼,踩在腳下粘東東的,桂魄好幾次要摔倒,總算收拾停當拖了一把地,已經1個小時開外了.羅老板進來炒了幾個菜,大家一起吃晚飯,老板娘小聲提醒是過年了,羅老板給桂魄發了個紅包,問桂魄願意留下住還是回布魯塞爾,桂魄覺得回去不一定能趕上地鐵末班車,再說樓上也有電視,就願意留下來.羅老板提醒桂魄不能出去,就反鎖好門回家了.
桂魄在羅老板那裏做了一個周末,除了打雜幫廚,就是看電視睡覺.休息時桂魄挺想出去逛逛,可惜被羅老板反鎖了門.桂魄最喜歡看BBC的節目,和MTV頻道,以前在國內時想學英語,看不到原版節目,現在正好可以看電視練練聽力.既來之,則安之.桂魄這麽安慰自己,還好自己沒有把海外的風景想像的過於美好,所以心理落差也沒有那麽大.桂魄又給外婆,爸爸大姨,小姨舅舅一起寫了封信,安慰他們說這裏很好,自己第二天就找到了份勤工儉學的工作,生活上不用擔心.另外按原先說好的,桂魄給那莫名其妙的老頭也寫了封信,報了下平安.留了個VUB宿舍的地址,讓羅老板出門投一下郵筒.
周日晚上收工比較早,羅老板送桂魄回了布魯塞爾.桂魄趕上地鐵末班車回到了VUB宿舍.舅媽一見到桂魄忙問桂魄做的怎麽樣?還累麽?桂魄說還行,就是剝洋蔥,切洋蔥比較辛苦,不過也不是天天剝,估計那一袋可以用一兩個星期了.舅媽問桂魄結了人工麽?桂魄說沒有,就過年收到過一個紅包,應該不算是工資吧.舅媽怪桂魄為什麽不問清楚,桂魄覺得不好意思,談錢,談錢就俗了.桂魄還是純淨的大學生一枚.舅媽安慰桂魄說讓星期二繼續做,老板應該是不會賴工錢的.話說回來,桂魄第一天做工就領到的紅包,運氣還是相當不錯的.舅媽告訴桂魄一般留學生打工,語言不好的隻能在廚房做.舅媽法語不太好,也隻有在酒吧做,倒酒水和擦玻璃杯.一般會法語的可以做飯店跑堂,或去外賣點接聽電話,那工資就會高一點,活又輕鬆.桂魄初入江湖,覺得比利時江湖這水又深又渾,自己道行還淺,要學的事還很多.
'對了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忘了告訴你.'舅媽說她已經給國內的小李打過電話了,小李要到三月初才回來,房間空著,小李也願意桂魄先住著,這樣桂魄也可以替小李先付一個月的房租.小李的外租屋在安德萊赫特區(Anderlecht),沒錯就是桂魄念大學時崇拜的那支足球俱樂部隊,85-86年度得到過歐洲俱樂部杯冠軍.第二天一早,舅媽陪桂魄拖著箱子,在安德萊赫特區的利物浦大街找到了那個出租屋.這是個阿拉伯移民區,靠近臭名昭著的火車南站很近.一棟老式房子的三樓套間,分別有三間臥室.承租的是一個叫老張的中國公派留學生,他太太和女兒剛來比利時探親,住一個大間,算是主臥.另一間臥室住著老張原來吉林大學的同學和同事老崔,也是公派留學生,不過怎麽看老崔都要比老張消沉點,落魄點.最後一間就是小李的房間.桂魄和舅媽進了門,剛巧大家都在.舅媽就給老張和老崔打了招呼,大家客客氣氣地歡迎桂魄,都沒有表示反對.桂魄覺得自己見到的留學生都比自己要大很多,許多都已經40開外了,跟桂魄比起來都差著輩呢,像桂魄這般年紀的幾乎就沒有.幫桂魄安頓好住處,舅媽就告辭了,臨走前,舅媽千叮嚀萬囑咐,讓桂魄打工時一定要自己小心,太累太苦就休息一陣,做事千萬不可太勉強,並讓桂魄休息日一定來VUB宿舍串串門,走走親戚,說說話.桂魄心裏萬分感激,覺得舅媽真的是真心為自己好,想起媽媽,桂魄的眼睛裏有點濕.
趁著上午政府還辦公,桂魄到了區政府注了冊,報上了臨時戶口.有了身份證,桂魄心裏有了些底氣,自己不再是拿著護照的遊民了.下午桂魄去了自己的學校ULB,打聽自己注冊的情況.老師說桂魄的錄取通知書是去年的,遲到得太厲害,怕桂魄學習跟不上,所以學校老師建議給桂魄順延了下一學年的同一專業,並建議桂魄去學一下法語.桂魄覺得老師的建議合情合理,自己一下子減輕了學業上的壓力,至少沒那麽緊張了.桂魄還帶了Lily的成績單,向老師打聽學醫方麵的情況,老師說ULB大學沒有類似的專業,讓桂魄去魯汶醫學院打聽一下.桂魄想過幾天去一下魯汶.
從學校裏出來,桂魄總覺得還有件事沒有做.一摸口袋發現是出國前,那個莫名其妙的老頭留給桂魄的一封信.那老頭曾關照桂魄不要寄那封信,最好抽空自己跑一趟.受人之托,桂魄決定自己去一次.桂魄按地址找到了那個地方,下電車一看是一家小飯館叫順心樓,老板是個上海人.小飯店門麵並不大,隱藏在林蔭大道上顯得並不起眼.布魯塞爾許多中餐館都星期一休息,所以飯店並沒有開霓虹燈.老板開了門問明了來意,把桂魄讓進了飯店.桂魄小心地遞上了信,老板很快打開信瀏覽了一遍,然後漫不經心地把信放在一邊跟桂魄聊起家常來.聽見鄉音,桂魄覺得有些親切,老板問桂魄跟那個老頭熟麽?桂魄說不熟.老板的形容跟桂魄見到的老頭應該是同一個人,奇怪他的姓名兩人記得的卻又都對不上.很快桂魄覺得老板並沒有久留自己的意思,就告辭了.老板客氣地送桂魄到門口說後會有期.
回家的路上,桂魄覺得比較放鬆,今天休息了一天自己的辦事效率還挺高的,就是來不及去銀行開個帳戶,那兩千塊錢還縫在桂魄的褲衩裏不敢挪動地方.回到安德萊赫特的家,桂魄還是覺得有點陌生,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桂魄睡在了三個不同的地方.桂魄有點想家了,無論是外婆的家還是黃陂南路的家都讓桂魄覺得溫馨.桂魄在想自己上個星期一倒底睡在哪裏?想著想著,桂魄又開始寫信了.給Lily寫了一封,給家裏外婆爸爸也寫了一封,給那莫名其妙的老頭也寫了封,主要是提醒一下自己地址又變了,另外他讓托帶的信,自己也已經帶到了.
周二桂魄帶了些書去Aalst做工,平時看電視,桂魄盡量多看一些法語台的新聞和節目,雖然大部分時間,桂魄都不知所雲.桂魄開始習慣下午睡午覺了,一是不能出去,一個人呆在屋子裏顯的特別無聊,二是活越做越多,中午如果不休息一會兒晚上根本就頂不住.有時侯,桂魄發現書是最好用來催眠的,本來想看一會兒書,可書拿在手裏,馬上就眼皮打架,不知不覺中桂魄就把自己睡過去了.有一天下午,桂魄問老板自己可不可以出去逛一下,老板說可以呀,不過5點以前要回來.大冬天的,Aalst這個小鎮也沒有什麽可以逛的,根本不能與自己熟悉的上海比,十來分鍾桂魄就逛完了,天冷也沒有地方可以去,桂魄後悔出來,覺得還不如回外賣店貓著吧.回來外賣店發現大門鎖著,桂魄也沒有鑰匙,隻好在附近的一個咖啡館呆著,坐著坐著,桂魄就困了,心裏想還不如呆在店裏睡覺呢.環境的改變連生活習慣都隨之而改變,是桂魄再努力也無法抗拒的,桂魄的心裏有些許無奈.習慣這鍾東西,一旦讓自己找了個借口,就變成了一種惰性慢慢地成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想起自己的過去,桂魄覺得自己是親手作了個繭把自己捆綁了起來,桂魄要做的和能做的不過是底層最原始的掙紮了.
三.桂魄天涯作倦客
到了周日,也是月末,老板給桂魄出人工了,桂魄覺得老板還是蠻守信用的.桂魄好像是中學時一樣,隻能每周回家一次.星期一大早,桂魄就坐地鐵到了市中心,找了家銀行準備開帳戶,桂魄有了比利時臨時居住證,很快就開了個比郎帳戶.不過,當桂魄表示要把2000美金存入自己的帳戶時,遇到了問題.銀行經理表示隻能把美金兌換成比郎才能存入帳戶.桂魄不想換比郎,覺得比郎動不動就是萬字頭的,是不是跟日元一樣不值錢呀.桂魄可不想隻是讓自己帳戶多幾個零變得好看些.不過也不能老穿著2000元的褲衩到處逛呀.不過這個難不倒桂魄,桂魄在銀行裏開了個保險箱.開好保險箱,桂魄心裏暗笑,搞得像自己很有錢似的,真是小國寡民沒出息.
桂魄卸下了身上的重武器,人也輕鬆了許多,就逛到市中心的city2去了.看見商店裏琳琅滿目的商品,桂魄暫時忘了積了幾天的鬱悶.自己不是夢寐以求一架自己的照相機麽?自己在國內工作兩年多也沒有花錢置一個,才出國十來天,想不到就可以搞定了.桂魄有點興奮,決定好好地犒勞一下自己,於是就買下了自己第一架相機.看見商場還有打折扣的不粘鍋,桂魄也買了一套大小不等的三支不粘鍋.從商場出來,桂魄就坐車到了VUB宿舍.舅媽看見桂魄來了很高興,忙問桂魄打工怎麽樣?桂魄說挺好,老板已經出人工了,說著就拿出1萬比郎來還上.舅媽覺得桂魄能夠站穩腳跟,跟外婆也算有個交代.桂魄看舅媽炒菜的鍋有點舊,就拿出自己剛買的一套鍋來,抽出支最大的送給舅媽.舅媽不願意拿,桂魄說平時自己不怎麽做飯,有兩支已經足夠了.舅媽拿著兩封信遞給桂魄說是上海寄來的,桂魄看筆跡一封是大姨媽寫的,另一封是Lily寫的.
大姨媽代表全家給桂魄寫信,大姨媽說桂魄出了國,連基本的算數說法也改了,36000不說三萬六,改說36千了.大姨媽覺得桂魄這麽聰明,這麽快就隨鄉入俗了,很高興,不過也勸桂魄打工不要太累著自己.Lily的信又有些淡淡的憂傷,說好幾次路過黃陂南路都哭了,有時候在淮海路逛街,走著走著就拐到黃陂南路了.看著信桂魄眼睛也濕了.
周二桂魄又去Aalst做工了,做了沒幾天,羅老板把桂魄載到鎮中心一間單元房,讓桂魄搞裝修.說是搞裝修其實就是清除垃圾,剝牆紙.桂魄以前從來沒有幹過這種活,覺得這老板挺能折騰,自己剛學會切菜碼,他又讓自己搞裝修了.不過沒辦法,誰讓自己是打工的呢.不過桂魄不知道,請個裝修工人可比廚房打雜的人工要高得多.舊牆紙貼了好多年了,硬剝肯定不行,先要用開水刷一遍牆,等
舊牆紙泡軟了才可以剝.粉刷天花板時最累,因為頭一直是仰著的,不一會兒脖子就酸了,桂魄刷刷停停,手一直抬著,累得不行.羅老板白天讓桂魄裝修房子,晚上桂魄還是要去外賣店打雜幫廚,桂魄下午也睡不了覺了,漸漸地有一種被榨幹的感覺.
這樣做了兩個星期,新房子被收拾得幹幹淨淨.星期日老板買了生蠔說是要犒勞桂魄,桂魄從來沒有吃過生蠔也不敢吃.羅老板就笑話桂魄,說這生蠔可是好東西,吃了壯陽的.桂魄心想'我一個人單身,你這不是害我麽?'堵了氣,桂魄學著樣,放點檸檬汁就生吃了,哈味道還真不錯,桂魄從此就喜歡上了吃生蠔.不過桂魄沒有想到這就是最後的晚餐了,收了工,老板就給桂魄結工資了,說是桂魄什麽都不會做,他自己需要一個會炒飯的給自己做下手.桂魄想'你怎麽不早說呢?等現在房子裝修完了你才說.'想歸想,桂魄也沒有死乞白咧地求他.老板說完多拿出來兩千塊錢,說是給桂魄前麵裝修房子的辛苦費.桂魄第一次在資本主義國家被炒了魷魚.
回來跟舅媽提起此事,舅媽也覺得這老板有點欺負人,不過舅媽也安慰桂魄說'沒關係,第一次就當積累一些經驗吧,再說去外地打工,平時也不能回來,太累.下次記得在布魯塞爾市內找工吧.VUB宿舍消息四通八達,有空來坐坐,保準會有新消息的.'
中國年過完了,苗沁也來了,她先生幫她在市內餐館找了份做酒吧的工作,苗沁說老板娘對她很好.苗沁嘴甜,本來一般做酒吧的分不到小費,但是苗沁卻有.苗沁跟桂魄說了十幾種酒名,桂魄以前聽都沒有聽說過.學畫畫的蘇先生和學金融的傅先生也來了.四個相遇在北京簽證的朋友又在比利時聚在了一起.傅先生做股票正做得風生水起,並已經在香港謀了個差事,他準備在歐洲玩一玩就去香港報到.那時候來歐洲自費旅遊的鳳毛麟角,他算是第一人了,而且是以留學生身份來的,相當的豪氣.傅先生問有人願意陪他去荷蘭玩麽?苗沁和蘇先生都在打工自然沒空,桂魄雖然沒工打,但自覺旅遊對當時的他來說是件奢侈品,再說桂魄準備紮根在這裏的,以後旅遊有的是時間.不過當桂魄問清楚傅先生是直接回香港的飛機時,便問傅先生願不願意幫桂魄做一件事?桂魄讓傅先生幫著帶2000美金回香港,交給自己在香港的叔叔,讓叔叔清明回上海掃墓時帶回給爸爸.為了出國,桂魄已經化了爸爸兩萬塊錢了.桂魄有信心自己可以靠雙手在比利時生存下來,所以即使是爸爸的錢,能還上還是要還上的.桂魄是那種欠了別人錢就睡不著的人,更不要說欠了別人的情了.所以這2000美金來歐洲旅遊了一圈,在國外的保險箱裏躺了幾天,又原封不動地飛回了中國.
過了一個星期,桂魄去VUB宿舍玩,舅媽遞給桂魄一個電話,說是那個地方找工,讓桂魄自己打電話去試一試.桂魄馬上在學校的公用電話裏打了一個,接電話的是一個女生說著桂魄聽得懂的法語.那女生告訴了桂魄地址,讓桂魄來一下Schaerbeek.第二天一早桂魄馬上就去了,到了Schaerbeek按地址一找,桂魄發現那也是家外賣店,叫Orient kitchen.雖然還沒有到營業時間,不過店門已經開了,一個女生正在前台打掃衛生.桂魄報明來意,那女生指指後廂讓桂魄進去.桂魄驚訝她中文居然說不利索.後廂有個高大的年輕人正在飯鍋刮飯,桂魄上前打招呼,那年輕人姓樂也是個留學生,在這家外賣店做大廚,確認了老板訂下的工資,沒有異議.小樂就讓桂魄留下來做工了.小樂也是上海人,同濟大學畢業,比桂魄早一年來比利時.桂魄覺得小樂很親切,像個大哥哥,也很聊得來.小樂介紹前台接電話的女生給桂魄認識,原來她是個越南人叫安娜.
這家外賣店的老板姓傅,人稱老傅,他開了四家外賣連鎖店,都叫Orient kitchen.Schaerbeek是其中的一家.老傅平時不做工,晚上負責各店轉一圈收收賬,偶爾有大廚歇班或度假,老板會自己頂一下,炒幾個菜.老板娘是比利時當地人,基本上不管老板的生意.老傅有兩個一男一女的小孩,有時也會上店裏來玩.
從Anderlecht到Schaerbeek,一南一北,是布魯塞爾臭名昭著的火車南站和北站.北站附近是紅燈區,沿街的房子有妓女租住.每當夜幕降臨,霓虹燈亮起,妓女們會在臨街的櫥窗裏翹首弄姿.這裏雖然沒有荷蘭阿姆斯特丹的紅燈區那麽有名,不過也是觀光手冊上注明的景點之一.
過了年,小李也回來了.桂魄原來找了張舊席夢思一直打地鋪,小李回來明顯房間裏就顯得小,但是兩個可以平攤房租,大家也相安無事.有天小李私下跟桂魄說,老張他們要把房租按4份分攤,當然小李是不會同意的.小李說要攤老張的女人和孩子也應該攤.小李就是跟桂魄通個氣,讓桂魄別管這事,他自己來抗著.桂魄覺得有人罩著自己,這碼頭算是沒有白拜.交大畢業的小李比桂魄還瘦小,不過人很仗義,對人也很熱情講義氣.聽舅媽說小李有一次給同樣在餐館做工的女留學生打抱不平,把老板店裏的玻璃都砸碎了.
周末,桂魄收工回來,見小李要出門,覺得奇怪,問小李這麽晚要去哪裏?小李說去賭場,問桂魄要一起去麽?小李還說有國內來的春節慰問團來表演節目.桂魄想還有這等好事,再說第二天休息,桂魄當然願意去.走到市中心,唐人街中華大酒樓門前停著一輛casino的大巴車,晚上11點開.慢慢的大巴坐滿了中國人,有些是留學生,有些不是,但全都是打工的.小李說一般大巴不會坐這麽滿.主要是國內來了春節慰問團,大家都樂意去捧場,聽聽鄉音.大巴坐滿後,時間還沒到司機就開了,桂魄聽到沒來得及上車的人在使勁拍著車門,小李笑著說這些人全是急著要去送錢的.
車在夜幕裏朝海邊的方向開,開了一個多小時到了Ostend.賭場的前台負責給每個人發一個500比郎的免費籌碼.桂魄很吃驚地問小李還有這等好事,小李笑而不語.演出淩晨一點開始,桂魄認識其中的幾個演員,像唱美聲的鬱君香和銅鐵鋅都相當的有名,不過桂魄對唱美聲的不太感興趣,所以就早早地潛到了賭場大廳.桂魄拿著500比郎的免費籌碼想換現金,前台說不行,這種籌碼必須要下場賭的,旁邊有個中國人願意用300比郎收,桂魄不給,覺得自己怎麽也應該下場賭一把.體驗一下資本主義的腐朽生活方式.
桂魄第一次上賭場,有點興奮.巡視了一圈,有玩21點的,有玩輪盤賭的,也有玩百家樂的.桂魄選了一張最低籌碼壓50的桌子玩輪盤賭.輪盤賭其實很簡單,一共37個數字,從1到36,多加一個0.莊家就是賭場吃掉你一個0,就是贏你0.027的概率.碰到0,所有壓數字,單雙,大小的全部被吃掉.你既然要玩隻能遵守它訂的規則.桂魄坐定下來換了十個50郎的小籌碼,第一次壓一組6個數字,沒中籌碼被吃掉了.第二次壓另外一組6個數字,這次中了,賠了5個,加賭桌上剩的那個,正好1賠6.桂魄沒有拿起來賭桌上剩的那個籌碼,結果又中了,又賠了5個.十幾圈下來,桂魄手裏居然有30多個籌碼了.桂魄湊了個整數1500就拿去換錢了.
剛換了錢,小李就找到了桂魄,問桂魄手裏還有現錢麽.桂魄攥著剛換的錢說隻有這些了.小李拿著1500比郎去翻本,很快就輸光了.兩個人隻好又回到演出大廳繼續看節目.大半夜的,桂魄覺得有點困,就起來走了幾步.casino賭場是靠海建的,憑窗望出去,白色的海浪在夜幕中翻著細花,美極了.賭場裏暖氣開得十足,空氣十分渾濁悶熱,桂魄決定出去散散步透透氣.生長在上海的桂魄還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海,桂魄沒想到第一次看海會是這麽個場景.慢慢地在海灘上散步,踏著細沙,聽著海浪有節奏的拍打聲,人會變得非常的平靜.風吹在臉上一點兒也不冷,今年還沒有下過雪,聽舅媽說是個暖冬.順著海峽黑暗處望過去,對麵應該就是英國了,據說天氣晴朗的時候這裏是可以望得到對岸的.來比利時一個多月,桂魄喜歡並珍惜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雖然孤獨,但是桂魄並不覺得寂寞.
天淨沙 望海
冷月微風細沙,
海浪亂石懸崖,
孤帆遠眺燈塔.
望斷天涯,
滄海橫流誰怕?
四.桂魄寂寞無人見
一大早回到家,小李馬上把錢還給了桂魄.熬了個通宵,兩個人回來蒙頭大睡.桂魄不敢問小李輸了多少.聽舅媽說,小李下手尺寸挺大的.桂魄一覺睡醒已經是大下午了,偶爾一天休息,桂魄可不願意去做飯,穿好衣服,就到市中心去逛.隨便吃了點,桂魄就走到了電影院.在國內桂魄可是個電影迷,好不容易出了國,可不能憋屈自己.UGC是比利時一家電影連鎖影院,在市中心那家有11個大廳.桂魄以前常去蓬萊電影院和大興劇場看電影,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電影可以選擇,所以桂魄一下子蒙了,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說起大觀園,桂魄還想起上海南京路上有個大觀園女浴室,名字起得十分地不雅,桂魄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王八蛋給起的.桂魄的思維是跳躍式的,想了半天還沒決定去看哪部電影.看見有個熟悉的麵孔手裏拿了杆槍的,桂魄就選了Falling down.桂魄買了一張電影卡,三個月可以看4部電影,比單買一張電影票便宜.這個電影是Michael Douglas主演的,是講一個路怒的中年人,麵對一大堆中年危機,最後路越走越窄,最後把自己給作死了.這是桂魄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從頭到尾看完一部英語原版片,雖然下麵是亂七八糟的法語和荷蘭語字幕,桂魄還是勉強看懂了.桂魄當時不懂,堵個車至於那麽讓人發怒麽?後來許多年以後等自己也開了車,桂魄才知道堵車有多招人心煩.
從上海來的蘇先生在比利時皇家美院學畫畫,休息天常讓桂魄去他家玩.他打周末工,平時念個法語補習班,他讓桂魄也去報一個法語補習班,桂魄仗著自己會幾句法語,不願意花那個冤枉錢去學.從後來的結果來看,桂魄是貪小便宜吃了大虧.桂魄發現蘇先生家裏有許多空的可樂塑料瓶子,覺得非常的奇怪.問蘇先生.他說晚上太冷,不願意去廁所就近方便的.桂魄嚇了一跳,有那麽冷麽?即使不開暖氣,自己也一直是赤膊睡的.住大套間的,一般廁所都在臥室外的.那天蘇先生神秘地要帶桂魄去一個地方,也不告訴桂魄要去哪裏.桂魄隻好跟著蘇先生走.原來蘇先生帶著桂魄去了美院的寫生間,那裏坐著個美麗金發的裸體女人.
桂魄看得麵紅耳赤,急忙退了出來,他覺得自己冒然闖入對那女生起碼是不禮貌的,畢竟自己也不是美院的學生.不過看總歸是看了,也無法把印象從腦子裏抹去,桂魄覺得選做理科生真的是入錯了行,算吃了大虧.
第二天做工,桂魄跟小樂提了春節慰問團的事.小樂知道桂魄去了賭場,告誡桂魄最好不要去.平時小樂教了桂魄許多切菜碼和伴醬料的技巧,桂魄問小樂怎麽學的,小樂說是在以前的大廚那裏偷的師.大廚的工資比打雜的要高出一大截,舅媽說這麽年輕的很少有人會做大廚,而且小樂還是個留學生.桂魄跟小樂混得熟了,有時侯也敢跟他打趣.問他怎麽沒有想在比利時造房子?小樂說'你以為同濟畢業的隻會造房子呀?'桂魄發現小樂平時上下班手裏都會拿著本書,不過看情形他也不像是上學讀書的樣子,因為小樂一直是打著全工.
桂魄跟小樂很談得來,許多的觀點差不多都是一致的.不過說起時事來,小樂比桂魄顯得更加的憤青.聊起周恩來,桂魄覺得這個形象很負麵,小樂很驚訝的表示讚同,表示桂魄是自己認識的第一個說周恩來負麵形象的人,兩人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那一天小樂跟桂魄說了個笑話,說他有個朋友去德國旅遊,非要去馬克思故居參觀,他又不會說德語,就拉著路人問一個紅色的居住地方.結果路人帶他去了當地的紅燈區.當然最後他朋友還是找到了馬克思的故居,不過令他覺得驚訝和遺憾的事實是,除了我們國內宣傳的馬克思和燕妮的恩愛故事外,馬克思還和保姆長期通奸,並有一個私生子.馬克思的生日比桂魄早一天,桂魄覺得人設崩塌,馬克思的光輝形象就被那些資產階級小醜給完全抹黑了.
休息天,桂魄去VUB宿舍看望舅舅,舅媽,小尹也在場,大家在一起討論打工和留學的問題.仿佛是魚與熊掌,而不能兼得,舅舅一邊辛苦打工,一邊該拿的學分也都快拿到了,不過至於畢業後能幹什麽,大家還是一片茫然.舅舅說沒有工卡,找不到專業對口的工作,或者也因為不算急需或特別的人材,一般公司也不會為新員工申請工卡,這也是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每個留學生畢業後必須要麵對的瓶頸問題.舅媽說最不濟再念一個學位吧.但是舅舅那一輩都是四十出頭快奔5的年紀,許多人孩子還在國內,難道要一輩子留學下去麽?小尹已經沒有學生身份了,雖然仍然做大廚,但換了幾家餐館,老板把工資越壓越低.一個拿慣工資高的人,拿工資低的工作幹差不多同樣的活,心裏總是會不太平衡的,小尹說老婆孩子還在國內,等掙滿4百萬就回去.舅舅說自己一直半工半讀,小尹一半的錢還沒有賺到,兩人半真半假地說著,一個願意拿錢換文憑,一個願意拿文憑換錢.桂魄在旁邊聽著也一直插不上嘴,桂魄覺得趕緊把Lily辦出來才是硬道理.
VUB學生會組織大家去荷蘭阿姆斯特丹一日遊,桂魄也報了名.這是桂魄到了比利時以後第一次出國,雖然已經是春天了,北邊的荷蘭還是一如既往的冷.天色也陰暗,烏雲總是懸在那兒好像要隨時掉下來的樣子.一輛大巴把大家開到離阿姆斯特丹不遠的北邊,一個小漁村叫Volendam.桂魄第一次大白天這麽清楚地看到了海,海風特別大,海鷗在尋找著食物,叫得十分的淒涼.桂魄想起了高爾基寫的 《海燕》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卷集著烏雲。
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的飛翔。
一會兒翅膀碰著波浪，一會兒箭一般地直衝向烏雲，
它叫喊著，——就在這鳥兒勇敢的叫喊聲裏，烏雲聽出了歡樂。
在這叫喊聲裏——充滿著對暴風雨的渴望！
在這叫喊聲裏，烏雲聽出了憤怒的力量、熱情的火焰和勝利的信心。
海鷗在暴風雨來臨之前呻吟著，
——呻吟著，它們在大海上飛竄，
想把自己對暴風雨的恐懼，掩藏到大海深處。
下午陰霾的天氣沒有絲毫好轉,大巴開進阿姆斯特丹市區的時候,天氣好像沒有那麽冷了.桂魄帶著新買的照相機一路上都照了風景,好不容易在大廣場,讓遊客幫著給自己留了個影.那張桂魄喂鴿子的照片,後來寄到家裏給大姨媽看到了說是非常有歐陸風情.阿姆斯特丹據說有1000多座橋梁,水陸縱橫,四通八達,最有名的有兩座一座叫瘦橋Magere Brug,它建於1670年,相傳橋名來自於一對姐妹。Magere姐妹分別居住於河的兩岸，為了互相往來方便而建了這座橋，但另一種說法是因橋身狹窄而得名，狹窄的荷蘭語是Mager。而另一座橋叫藍橋Blauwbrug, 如果不仔細觀察很可能就會錯過它。這座橋雖然小，卻很精致。借著橋上盆栽藍色小花的花香欣賞運河，別有一番情趣.需要注意的是,此藍橋而非彼藍橋，《魂斷藍橋》電影裏那座藍橋則是在英國倫敦。跟著旅遊大巴的匆匆行程,桂魄沒有來得及去參觀博物館,那裏有桂魄曾經喜歡的梵高的畫作.華燈初上,運河兩岸開始熱鬧了起來,那裏有著比布魯塞爾北站規模大得多的紅燈區,有一點必須要強調,在紅燈區,那裏是禁止拍照的,櫥窗女郎絕對是阿姆斯特丹的一道風景,看得桂魄有點留戀忘返.
如夢令
西樓憑欄落暮,
迷戀不知歸途.
闌姍回車晚,
醉入煙花深處.
祝福?豔福!
午夜夢回春都.
5月還沒到,桂魄就收到了Lily寄來的生日賀卡,桂魄覺得這個生日祝福來得有點早,可能是Lily怕路上書信有時會耽擱.桂魄興奮地給Lily回信,告訴她自己已經把入學申請信寄到魯汶醫學院了,學校應該不久就會有消息的.不過,當時桂魄沒有想到的是,那是Lily寄給他的最後一張生日賀卡了.
小李的太太探親簽證馬上就要批下來了,小李正準備到別處去租房子.有一天晚上,桂魄突然聽見隔壁房間裏發出來一種很奇怪的聲音,有一點攝人心魄的感覺.憑感覺,那聲音是從老張房間裏發出來的.桂魄發現小李也沒有睡著,小李不停地翻著身,最後他忍不住起了床,桂魄不知道小李起來要幹麽,結果小李出去外間洗了個澡又回來了.聽到小李開門的動靜,那怪聲音慢慢平息了.第二天一早,桂魄發現老張太太紅光滿麵地張羅著她女兒吃早飯,老崔問老張太太,'老張今天還去不去實驗室?'他太太說老張還在睡呢.一會兒老張滿臉疲態地出來了.看來是還沒有睡醒.老張的女兒倒是蠻可愛的,唯一的缺點是說話的時候跟她爸爸一樣,王顧左右而言他.桂魄覺得遺傳的基因還是很厲害的.
小李在別處找到房就搬了出去,桂魄補上了小李的兩個月押金共1萬元,算是完全住下了一間臥室.不過聽老張說這個大套間的租期到8月份也快要結束了,大家不知道是該續下去還是會散夥,萬一真散夥,桂魄看來要自己去找房子住了.
桂魄用那張電影卡看了第二場電影Fanfan.這是部法語愛情片由Sophie Marceau主演的.桂魄以前在上海時看過她演的La Boum.桂魄喜歡這個青春偶像.電影院裏沒有在屏幕下打字幕,桂魄看得比較累,有點似懂非懂.桂魄雖然生活在一個母語講法語的國家,不過平時自己接觸到的生活圈子仍然是講中文的多.
自從4月底接到Lily的生日賀卡後,桂魄一直沒有國內的消息,死寂死寂的.每天除了打工,時間過得好像特別慢.桂魄開始走神了,整天有點胡思亂想.有一次蒸飯時心不在焉地被蒸汽哈了一下,整條小臂上都燙起了泡.桂魄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問起別人,最近家裏的來信都算正常的.桂魄覺得自己像隻斷了線的風箏,自由是自由了,可要從此飄零了.
不知怎麽的,有一天大廚小樂跟前台的安娜吵架了.可能是上海話跟普通話有理解上的誤差.上海話的兮格格,被那個中文本來就不太好的越南人理解為'賤'了.安娜像一頭發了怒的獅子衝進廚房來往小樂的炒鍋裏吐口水,一個是留學生,一個是越南難民但是她是有居留的,小樂還是讓了她.不過安娜還是沒有罷休,她掀翻了小樂炒好的菜.小樂這下沒忍住,拿勺往安娜頭上敲了一下.這下可捅到了馬蜂窩了,這安娜真不是個好惹的主,抄起一把菜刀就來砍小樂.小樂這下是碰到硬茬就先認慫了,飛快地逃到更衣室裏,並反鎖上了門.安娜僅僅是晚了一步.於是安娜就提著菜刀往那門上砍呐,那是震耳欲聾,刀刀驚心.桂魄在旁邊看得呆了,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安娜一邊砍一邊罵,裏麵小樂聲音帶著哭腔讓桂魄馬上打電話給老傅.20分鍾後老傅來了,老傅涵養真是不錯,聲音不響,兩邊安撫了一下,讓桂魄掃掃地先把門關起來,晚上生意是做不成了.桂魄早早地就收工回了家.第二天,老傅把安娜跟另一家外賣店的前台接單生做了個對調.來的也是個上海人,姓沈.沈小姐是陪讀的,她的先生在比利時皇家美院學畫畫,她的家住在市中心,調到Schaerbeek來上班有點遠.小沈私底下問桂魄昨天晚上倒底是怎麽一回事,桂魄嘴巴很緊也沒有多說什麽.中午快收工時,有個上海人腰間別著把榔頭來了,原來他是安娜的老公小施,來找小樂算帳來了.小樂不想見他,就從後門跑了出去,桂魄說大家都是上海人,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小施可能有比利時身份了,口口聲聲非要弄死小樂.桂魄和小沈苦苦勸住,小施的氣才慢慢平息了下來.
一個多月沒有家裏的消息,桂魄的心裏起了毛.桂魄買了張200比郎的電話卡,據說能打三分鍾中國的長途電話.可是打給誰呢?家裏都沒有裝電話,如果是傳呼的,可能剛接通就會掛斷了.思來想去,桂魄就給寧波的舅舅撥通了電話,鈴響了很久終於接通了.舅舅聽到桂魄的聲音顯然有些吃驚,很快舅舅就說8月份他要去英國出差,到時候可以安排彼此見上一麵,桂魄幾次提到Lily都被舅舅岔開了話題.隻通了一分50秒電話就被掛斷了,桂魄想了解的什麽也沒打聽到.桂魄很沮喪,覺得電話公司是騙子,說好的三分種呢?怎麽一半時間不到就掐了線呢?其實呀,桂魄聰明一時,糊塗一世,人家要是存心不想讓你知道,你就是打上幾個小時電話也是白搭.
幾個星期後,桂魄收到爸爸的來信,意思是Lily已經有了男朋友了,讓桂魄不用再等了.
生查子
一別虹橋門,
兩心隔千裏.
三月剛離君,
四方無音訊.
十分忐忑心,
百思不解意.
千言寄相思.
萬般無奈情.
五.桂魄黯夢雲驚斷
隔了幾天,桂魄收到大姨媽和冬冬的來信,證實了爸爸的說法,大姨媽的來信把桂魄的一切幻想都擊得粉碎.冬冬說現在國內流行一首歌很用名叫'新鴛鴦蝴蝶夢'.冬冬說桂魄喜歡聽歌詞,就把歌詞也抄給了桂魄.
昨日像那東流水
離我遠去不可留
今日亂我心多煩憂
抽刀斷水水更流
舉杯消愁愁更愁
明朝清風四飄流
由來隻有新人笑
有誰聽到舊人哭
愛情兩個字好辛苦
是要問一個明白
還是要裝作糊塗
知多知少難知足
看似個鴛鴦蝴蝶
不應該的年代
可是誰又能擺脫人世間的悲哀
花花世界鴛鴦蝴蝶
在人間已是癲
何苦要上青天
不如溫柔同眠
桂魄欲哭無淚,一個多月來,桂魄把各種變故想了無數多遍,早已把各種最壞的結果都想到了,桂魄要等的隻是Lily的一封親筆信.分手是兩個人的事,桂魄心痛的是從別人那裏知道了自己被分手.就算恩斷義絕,真的親手寫封分手信有這麽難麽?桂魄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搭起梯子爬往高處,現在梯子一下子被人抽掉了,桂魄現在是上也不好,下也不得,整個人都蒙了.不過話說回來,路是桂魄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當初誰也沒有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過自己.桂魄自己給自己挖好了一個巨大的坑,然後自己奮不顧身地跳了進來.以前說桂魄聰明的人可把桂魄害苦啦,桂魄想起當初外婆苦勸自己的話,不禁潸然淚下. 一闕賀新郎送給Lily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看到.
賀新郎
從來由人說,
情已逝、芳心難顧，
為何眷留.
病君枕側自憐影，
驚見鬢間白雪.
笑誓言千鈞如發。
卿卿我我誰願聽？
憶當年、隻剩西廂月.
再續酒,琴絲斷.
自古人心別兩樣,
問舊人,容顏依然，
新歡何如？
心係蓬萊無人顧，
千裏空收舊物.
望前程、關山飛渡,
我心自憐空中舞，
看男兒、到死心如鐵.
女媧手，補天裂.
桂魄從來沒有經曆過這麽冷的夏天,除了打工,桂魄一點精神也沒有.中午休息,桂魄哪裏也沒去,就貓在更衣室裏睡覺,吃了睡,睡了吃.桂魄像豬一樣的生活著,身體也像發了酵一樣重了十幾公斤.臉也像吹了氣球般地鼓了起來.有一天桂魄照鏡子,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豬八戒照鏡子,有點裏外不是人.桂魄想幽默自己一下,可怎麽也笑不出來.
趁著休息日,桂魄買了張火車票,準備一個人去德國散散心.雖然是大夏天的,天空卻依然是一如既往的陰霾,沒有太陽光的照耀,夏日的風一樣刮得凜冽,桂魄原來穿著體恤短褲為了應景,現在隻能凍得簌簌發抖.科隆是桂魄要去的目的地,可是除了個有名的科隆大教堂,周圍也沒有什麽可以看的,桂魄在異國他鄉的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桂魄想起了當年的那次離家出走,可是現在真的走起來,無論如何少了一份豪氣,幾份傲氣,又多了一份艱辛,幾份心酸.
莊子說：“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他說的是當有一天，一眼泉水幹了，兩條小魚被困在了一個小水窪裏，為了生存下去，它們彼此從嘴中吐出泡泡，用自己的濕氣來濕潤對方的身體,互相扶持,互相依賴。但,與其在死亡邊緣這樣互相掙紮,還不如大家找到一條水路，開開心心地回到廣闊的江河湖海，回到各自的天地,彼此相忘自由自在.
橫跨科隆市區的是著名的萊茵河,桂魄泛舟河上多了份落魄書生的書卷氣,看來家是馬上回不去了.桂魄不混出點名堂來是無顏再見江東父老的.
從來禍不單行,德國回來以後,桂魄的生活又開始起了紛亂.聽小沈說老傅要賣外賣店了.有說是老傅化了一千萬買了間別墅,急需用錢,有說是老傅養了跑馬,賭輸了不少錢,有說是老傅棄了糟妻,被一個北京來的女留學生傍上了.總之老傅準備把Schaerbeek這家外賣店給賣了.小樂的女朋友念商學院,準備去西班牙實習,可能在那裏把居留也一起辦了,小樂也做好了準備辭工去西班牙的.桂魄覺得馬上要開學了,辭了工未必是件壞事.
合租的老崔決定回國定居了,臨走了準備一個人出去旅遊一下,老張準備公派轉自費留下來,一家人也在別處找到了房子.搬家那天老張跟桂魄說押金拿不回來了,桂魄雖然心痛,可是也沒有辦法.桂魄住了6個月卻付了8個月的錢,怎麽說是有點虧.連舅媽都替桂魄抱不平,舅媽問押金會不會讓老張給咪了.桂魄覺得盡量往好處想吧,應該不會.
自從桂魄見過了海以後,桂魄覺得江湖的格局有點小了.
桂魄這次自己找了間房,說是房子,其實就是一小間.房間在二樓,下麵是飯店,叫玉泉飯店.這玉泉飯店說起來還是有些來曆的.知道錢秀玲麽?就是後來電視裏演的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當年錢秀玲從納粹槍口下救下了100多比利時人,這玉泉飯店就是當年錢女士開的.隻不過,當桂魄來到比利時那年,錢女士年事已高,不再經營了,於是這家飯店就賣給了一對溫州小夫妻.桂魄找房子那會兒,那飯店正裝修呢,還沒有開張,小夫妻倆可能手頭也有點緊,就準備把樓上的小間拿出來出租.小夫妻對桂魄很客氣,也沒有什麽租房合同,談妥了租金就讓桂魄搬了進來.桂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全付家當也就一個小行李車可以搞定了.桂魄來比利時已經第三次搬家了,所以這次就沒有再麻煩舅媽.桂魄搬了家,迅速給家裏寫信說又換了新地址.令桂魄奇怪的是,桂魄從來沒有收到過那莫名其妙老頭的回信,好象這個人消失了,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這次換地址,桂魄沒有再給他寫信.
開學了,桂魄注冊後就去學校上課,學統計的居然女生多.班裏的同學見新來了個中國人,都覺得很新奇,對桂魄很熱情.見到女生大家都要行貼麵禮,桂魄也隻能隨鄉入俗了.一大早十幾個臉蛋親下來,搞得桂魄腮邦子香噴噴的,桂魄覺得有點發暈.同學中有一個女生是瑞士人,居然挺著個大肚子來上課了,驚得桂魄托住了下巴,那女生英語挺好,時常課後給桂魄解釋,還借筆記給桂魄看.
搬家後的幾星期,桂魄收到了兩封信,一封是Lily來的,隻有短短的一頁紙,寫得非常客氣,簡單到連桂魄居然沒有記住信的內容.另一封是舅舅從英國寫來的,桂魄沒打開看就撕了.桂魄沒有回信,拿出個臉盆,一把火把以前的信都燒了.看著火光和臉盆裏的紙灰,桂魄覺得特別的冷.
有一天晚上,桂魄外出回來,發現有個女生等在玉泉飯店門前,看背影有點熟悉.桂魄上前一看,才認出來是苗沁.苗沁比以前更漂亮了,隻是眼睛裏含著淚花.桂魄問苗沁怎麽啦?苗沁一直在哭沒有回答.桂魄怕別人看見誤會,連忙把苗沁請進了房間,桂魄的房間很小,連張椅子也沒有,兩個人隻好坐在地鋪上.桂魄問苗沁怎麽啦?苗沁一直不說話.桂魄一輩子沒見過一個女生梨花帶雨的,心疼得不行,有什麽事你快說呀?真是急死人啦.苗沁被桂魄逼得急,蹦出來一句話'我懷孕了.'
一邊苗沁語出驚人,一邊桂魄倒還淡定,等桂魄慢慢問出了原委,才知道原來就是小倆口吵架.這天苗沁去醫院做檢查回來越想越委屈,就來投奔桂魄這裏了.桂魄好言相勸,也不想拿自己的例子來教育苗沁身在福中不知福.苗沁說出了心裏的憋屈,慢慢好了起來,桂魄問她怎麽沒有去投奔自己的哥哥嫂嫂時,苗沁說自己結婚早,家裏是不太願意的.桂魄想起自己的遭遇,有點同情起她來.不過苗沁委屈時能來桂魄這裏,桂魄覺得還是相當溫暖的.苗沁問起桂魄的近況,桂魄說自己開始上學,已經不打工了.桂魄一邊說話一邊看表,桂魄是要趕在末班車結束前把苗沁送回去的.苗沁開始還不願意,後來桂魄指著房間的條件,說怎麽可能睡得下兩人,再說苗沁懷著孕,萬一有什麽差錯,桂魄怎麽能擔當得起呀.好說著歹說,桂魄才把苗沁勸住回了家.趕上了末班車,桂魄一路送苗沁進了家門.苗沁的先生也姓王,已經在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他已經去苗沁做工的地方,和苗沁哥哥家訊問,都說沒有見過苗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雖然沒有見過麵,王先生顯然是知道桂魄的,見到桂魄也沒有多吃驚.他沒有責備苗沁,就騎著自行車要出去,苗沁問他去哪裏?王先生說要去哥哥那裏報個信,說苗沁已經回來了,免得哥哥嫂嫂擔心.並囑咐苗沁一定要留著桂魄等他回來.苗沁給桂魄倒了杯水,桂魄還在勸苗沁不要再生氣了,苗沁說今天回來是給他麵子的.桂魄想起以前Lily生氣的時候凶自己的樣子,覺得結了婚的女人更不好惹.
不一會兒,王先生就回來了.桂魄告辭就要走,王先生說外麵已經沒有地鐵了,讓桂魄騎著他的自行車走.臨走時一再跟桂魄說謝謝.
第二天晚上,桂魄等到王先生和苗沁差不多快收工了,就踩著自行車去他們家還自行車去.王先生很客氣,留著桂魄聊起了天.王先生在美國有親戚,王先生正在辦去美國的留學手續,他問了桂魄的情況,聽說桂魄沒有做工,便問桂魄他手上有一份工,看桂魄願不願意去接手?桂魄謝謝說可以.桂魄見王先生和苗沁和好如初也十分高興.看到時間差不多了,桂魄就起身告辭了.
桂魄對周圍的地鐵站不熟,摸進地鐵站台,最後一班地鐵剛走,桂魄在站台裏耽擱了一會兒,想要走出地鐵站,沒想到站台口已經被大閘封住了,桂魄被困住鎖在了地鐵站內.桂魄想想自己也蠻倒黴的.地鐵牆上有報警電話,桂魄撥一個,估計馬上會有人來地鐵解放桂魄,但是就算出了地鐵又怎麽樣呢?在哪裏都一樣是睡,睡哪裏對桂魄已不太重要了.桂魄想起了以前去北京遊景山時的情景,當年在崇禎皇帝吊死的地方,自己還靜坐過一兩個小時.當時自己想了無數個結果,其中有一個就是潦倒到淪落在地鐵裏露宿,桂魄沒有想到這麽快就得到了報應.桂魄想了半天,總覺得是哪裏做錯了,可錯在哪裏,自己又說不出來.是自己一意孤行,對別人的忠告置若罔聞?還是自己自視太高,太好高騖遠,而又能力有限?是自己運氣不佳,行差踏錯?又或者是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前程?桂魄在地鐵裏靜靜地坐著,沒有一絲的倦意.
入秋了,風刮進了地鐵,颼颼的冷,桂魄不經意地打了個寒戰.腦子也清醒了許多,桂魄起來走了幾步,走累了又坐下.桂魄輕輕地閉上眼,心裏問自己,'這一切難道真的是自己想要的麽?桂魄問自己怕麽?那不是許多年以前自己離家出走時夢寐以求的事麽?那不是每年清明在媽媽墓前默默祈禱的事麽?那不是自己曾經山盟海誓努力苦苦追求的事麽?不過,不同的是,桂魄現在心裏失去了目標.
桂魄反複問自己,現在做的這一切倒底是為了什麽呢?桂魄心裏沒有答案.6年一輪回,桂魄等的另一隻靴子終於落地了.桂魄覺得下一次要求媽媽保佑的事可能要再等上長長的6年方能兌現.
六.桂魄朝來淡疏煙
就這樣坐坐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坐坐,桂魄熬過了那個漫漫長夜,桂魄不是崇禎皇帝從小就錦衣玉食,該享受的桂魄還都沒有享受到呢.想了一夜,坐上清晨的第一趟班車回家,桂魄的確感到有點困.回家躺了幾個小時,桂魄起來去學校上課.ULB校園很少會見到中國人,中午放學時,迎麵走來了一個中國人跟桂魄打招呼.桂魄不認識他,可他居然能叫出桂魄的名字.他自我介紹說自己叫小崔,他太太是跟桂魄一架飛機來的比利時.桂魄馬上就想起來周愛莉了.原來他是周愛莉的老公,桂魄就跟他聊起了上海話.小崔特別熱情,執意問桂魄住在哪裏?當桂魄告之自己住在玉泉飯店樓上時,
小崔覺得很不方便.小崔說他們自己住的那幢樓裏正好空出來一間房,問桂魄感不感興趣.桂魄說自己剛搬家住了一個月還不到就要搬走,不太好吧.小崔說'你一個人住在這裏孤苦零丁的,我們這樓裏住著兩三家上海人,很熱鬧,不如幹脆搬過來一起住吧,'小崔是個天生的說客,三言兩語就把桂魄給說動了.
下午沒課,小崔帶桂魄去了他家,他家在Schaerbeek區,離桂魄原來打工的地方很近,房東是個台灣人,姓季,人稱季先生.季先生原來是台灣駐比利時聯絡代表處的武官,現在退休了定居在比利時.那是一棟四層的獨門小樓房.底層是客廳和廚房,靠花園有個小間,住客是小白,河北人,她是小崔的遠房親戚,叫小崔舅舅.二樓是季先生的書房和他們的臥室.三樓住著小崔夫婦,靠樓梯旁有一小間,住客姓姚,上海人,以前是上海市乒乓球教練,大家叫他姚指導.頂層斜麵算閣樓,但不算斜得很厲害的那種,有兩個小間,一間住著上海人小倪,平時外地打工見不到人,還有一件空著,就是小崔要介紹給桂魄住的.
桂魄看了覺得挺好,主要是想換個環境住著有點人氣,自己一個人住太孤獨了.跟房東季媽媽談妥房租,小崔很熱心願意幫桂魄一起搬家.趁熱打鐵,兩人又回到桂魄住處.提起要搬家,那對房東小夫妻倒還通情達理,並沒有為難桂魄.桂魄簡單收拾了一下,有小崔幫手,桂魄一次就搬完了.新家在Chaussée de Haecht 216號,忙了一天桂魄關起門倒在床上累得睡著了.
一覺醒來,睜開眼,桂魄居然想不起來自己倒底住在什麽地方.真是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浪淘沙 夢南唐後主
前塵往事中,雁去潭空.
古今多少個情種.
青史漫漫何處尋，薑夔柳永.
跌入少年叢，花樣匆匆.
羌笛夜橫月當空.
紗窗外西廂驚夢，風起雲湧.
小崔本來在ULB念別的專業,聽桂魄說概率統計係不錯,就想轉係跟桂魄一個班,桂魄寫了個教授名字讓小崔自己去聯係.
桂魄已經記不清來比利時搬了幾次家了,隔天寫信給爸爸,外婆告訴了他們新的通信地址.桂魄給爸爸列了個書單,讓爸爸幫著買些中文的參考書.爸爸來信說他給了Lily500元錢,讓她幫忙給桂魄置辦那些參考書,等齊了很快就會寄過來.桂魄心裏又鼓起了些肥皂泡般的希望.
苗沁告訴桂魄她老公的美國簽證被批下來了,她興奮地對桂魄說她孩子生下來就會是美國人了.王先生讓桂魄去他做工的地方找他頂工.桂魄找到那家外賣店叫china express, 老板也是個香港人.叫阿德.看著很麵善.他平時買買貨,收收款的不駐店.
這家外賣店是帶堂吃的,生意也比較好,所以前台有兩人,一個領班叫老盧是個上海人,一個酒吧是個天津女留學生叫小邵,後麵廚房大廚是馬來西亞華人叫阿龍,二廚是個青田人叫小陸,據說是從中國偷渡過來的.桂魄要頂的王先生也是洗碗打雜的.打雜的好呀,不用拿著打工的錢,操著老板生意的心.王先生帶著桂魄做了一個星期就辭了工.
小崔成功地轉了係,和桂魄兩個人早晨一起去上課,中午前會放掉一節課,去各自的飯店打工.有時候因堵車遲到,大廚會虎著臉給桂魄臉色看,搞得桂魄非常緊張.
休息天,桂魄去VUB宿舍串門,告訴舅舅舅媽自己又換了住址和工作,大家看到桂魄開始能獨立地在這社會上生活,都替他高興.舅媽私底下裏問桂魄跟苗駿的妹妹是怎麽一回事,桂魄覺得很詫異,他們是怎麽知道的,所謂好事傳千裏,壞事不出門.比利時就是個小世界,特別是在這個華人圈子裏.
苗沁一家去美國了,桂魄在比利時少了一個可以說說話的朋友.平時外賣店忙起來,廚房裏三個男的悶頭做工也不怎麽說話.小邵會經常進廚房要點什麽吃的趁機活躍活躍氣氛.小邵是天津外語學院畢業的,比桂魄大幾歲,桂魄叫她邵姐.邵姐的兒子和老公還在國內,她正準備把她老公給辦出來.桂魄喜歡跟她學說天津話,覺得好像在學說相聲一樣,邵姐總說桂魄不像上海人.
過了幾天,桂魄終於收到國內寄來的包裹了,這還是桂魄第一次收到國內寄來的東西.桂魄很高興地把包裹打開,裏麵全是書,桂魄興奮地翻看著,結果越來越失望.桂魄整個地把包裹翻看了個遍.裏麵竟然沒有一本是桂魄寄給爸爸書單裏的書,那這些是什麽書呢?居然全是桂魄大學裏學的教材書,還有桂魄大學裏記的筆記.難道有人想讓桂魄再念一遍大學麽?桂魄覺得自己是大冬天洗冷水澡,從裏到外,從頭到腳都涼透了.桂魄還不死心,翻遍了書裏的每一頁,居然也沒有夾一封信,或留有隻字片語.桂魄心裏恨爸爸給了別人一次羞辱自己的機會.桂魄差點把自己的牙齒給咬碎了.
月光從小閣樓的斜窗口照進來,亮得都不用點燈,看著月光的溫柔,桂魄慢慢地平熄了心中的怒火,8年的青春換來的隻是'千裏空收舊物.'桂魄的自尊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有些種子不是為了發芽的,
有些花開不是為了結果的,
有些耕耘不是為了收獲的,
有些付出不是為了回報的.
有些天空是可以陰霾的,
有些風景是可以錯過的,
有些風雨過後是沒有彩虹的,
有些海誓山盟是可以一笑而過的.
有些你喜歡的不是都愛你的,
有些愛你的是沒法相伴的,
有些相伴的是沒法相守的,
有些失去的是不值得用一生來等候的.
有些時間是可以用來浪費的,
有些金錢是可以用來亂花的,
有些愛情是可以用來放棄的,
有些人,是相遇之後為了別離的.
季先生的216號裝有電視網絡,小崔慫勇桂魄去買台電視機.是呀,要享受生活,即使別人再對自己不好,自己也沒有任何理由來虧待自己.休息天桂魄從city2買了一台24寸大彩電回來了.桂魄沒事就開著個電視,讓自己熏陶在異國的氛圍中,小屋子裏也漸漸地有了些生氣.能夠自食其力,還僅僅是剛學會做人的第一步.
邵姐的老公簽證下來了,邵姐到處在找房子,聽說桂魄住在一個中國式的大雜園裏,就好奇地過來看看.邵姐覺得大家住在一起熱鬧是熱鬧了,不過顯得太亂,自己真要搬進來自己的私人空間就小了,再說人多嘴雜.邵姐在Simonis附近找了個安靜的住家,讓桂魄幫忙搬家,桂魄爽快地答應了,邵姐燒得一手好菜,留桂魄一起吃了晚飯,桂魄看邵姐的新家收拾得幹幹淨淨,心裏非常羨慕.
老盧是老板娘的親戚,會一點法語在前麵做跑堂,活不多幹,話倒是挺多,油嘴滑舌的.那馬來西亞大廚很看他不慣,明裏不說,暗地裏就跟老板告狀.但那是老板娘的親戚,老板也沒有辦法.阿龍可能遷怒於上海人,從來不跟桂魄說話,經常使臉子給桂魄看,桂魄隻好手腳勤快點,勤能補拙.邵姐暗中幫著桂魄,看見廚房氣氛不對了,常常進廚房打圓場.阿龍,阿龍的多叫兩聲,那大廚的臉色才稍微好看一點.二廚小陸平時做個湯的,負責炒飯炒麵,空下來的時間跟桂魄一起做雜工.他是個退伍軍人,以前在部隊裏做過司機兵,可桂魄在他身上看不出一點軍人的氣質,最多算一個老兵油子.閑下來,他常常吹噓自己偷渡的經曆,有空誰如果替他寫下來,那一定很精彩.
入冬了,桂魄在比利時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冬天開始了,天開始下起了雪,很厚很厚,桂魄在上海一輩子也沒有見過.216號沒有像VUB宿舍那樣裝中央取暖係統,隻是小閣樓上有個煤氣罐,平時可以點火取暖,以前在黃陂南路桂魄就是住的閣樓,知道那是冬冷夏熱,桂魄是從來沒有開著煤氣過夜的,每次都是臨睡時關火,聽說過許多二氧化碳中毒的事件,雖然是一條爛命,桂魄還是很惜命的.廁所在樓下三樓,桂魄開始理解當時看見蘇先生房間裏那些可樂空塑料瓶了,理解歸理解,桂魄還是不會那麽做的,小時候居住條件差,不得已用過痰盂,人總要進步,現在有廁所,桂魄不願意再退回原來的生活狀況.所以再冷,這廁所一定要出來上的.
時間做了長久些,阿龍對桂魄的態度也開始好轉起來.聽老盧說在王先生做工以前,阿龍讓老板炒過許多二廚或打雜的,有的甚至隻來了一個中午就被炒掉了.王先生以前做得非常勤快.桂魄覺得自己至少不能輸給王先生吧.外賣店加堂吃開在市中心住宅區因此小店生意非常好,灶台上的抽風機一周洗一次,一周下來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麽多油膩,有時候桂魄爬上灶台清洗,油就滴在桂魄的頭發上,頭發晚上洗一次也洗不幹淨.清洗油膩的潔淨劑很辛辣,滴到皮膚上奇癢難忍,一個灶台上麵五片排風頁每周要解下來用藥水浸泡,一直要刷到光潔如新為止.桂魄覺得出國就像是洋插隊,算是第二次投胎吧,命不好自己咬咬牙認了.
七.桂魄悵望送春懷
阿龍是老板特別從馬來西亞請來的廚師,手藝相當不錯,不過他平時一般不太給大家開飯菜,總是讓二廚隨便炒幾個.逢到他高興了,有時候他會花心思整幾道小菜讓大夥嚐嚐新.真的,那是真的好吃,無論是椒鹽蝦還是獅子頭都是桂魄吃過味道最好的,阿龍還有個絕活是做廣式烤鴨.後院裏有個小型掛壁式烤爐,是老板特別從香港買來做烤鴨的,阿龍一般會一次做十二隻,隔夜用作料塞進鴨肚裏醃好,並在鴨皮上塗一層料掛在陰涼處風幹,等第二天用慢火烤上三四個小時就好了.每次烘烤完畢,阿龍會切上半隻烤鴨給工人們開飯菜.於是一群吃貨們就有口福了,邵姐聞著烤鴨香會進廚房一聲阿龍阿龍地叫著,連和大廚關係並不好的老盧也會進廚房拍阿龍馬屁,說上幾句恭維話.碰巧當天來店裏吃飯或外賣鴨子的客人也有口福了,他們可以吃到新出爐的烤鴨.如果隔天或是過幾天來的客人,對不起隻好委曲他們在微波爐裏熱一下,雖然外表都差不多,可那味道的確是差遠了.China express的烤鴨算是店裏的招牌菜,生意好的時候阿龍一周會烤上兩爐.
阿龍平時喜歡賭馬,有時下午休息時,桂魄會跟著阿龍小陸去博彩店去看跑馬跑狗實況轉播,興致高時,桂魄也會試著買兩手,可能是情場失意,桂魄的運氣還挺好,買11號馬或8號馬還經常會贏上一兩次,桂魄贏過賠15倍的.小陸比阿龍還容易有賭癮,他們周日晚上收工會去市中心搭賭場的車去海邊的CASINO通宵豪賭,有時候回來很興奮,知道是贏錢了,更多的是悶聲不響,估計是輸飛了.於是接下來一周打工,桂魄就會陪上十二分的小心,免得他們找岔發火.
邵姐的同學簽證下來了,比邵姐的老公先到一步,她同學的整個留學申請都是邵姐一手置辦的,連經濟擔保也是邵姐給找的.邵姐把她從機場接回來在店裏前台坐著,邵姐進廚房跟阿龍開玩笑,說她同學還沒有結婚,給阿龍介紹對象要不要,旁邊小陸也跟著瞎起哄,老盧說你已經是有老婆的,一邊呆著去.桂魄在旁邊看著,覺得那同學比邵姐差得太多.
下午收工了,阿龍不願意開飯菜,小陸也不想做飯,兩人匆忙出去博彩店賭馬去了.桂魄自告奮勇地願意給大家炒個菜,桂魄自己發明了一個菜,點火翻鍋炒得有模有樣,結果外麵卻笑翻了.桂魄轉身望去,見老盧正指著桂魄說著什麽,桂魄隔著玻璃也沒聽清,那邊邵姐卻笑得前翻後仰,花枝亂顫的,桂魄想自己炒個菜有那麽好笑麽?問兩人更是不說,那邵姐笑得臉都紅了.桂魄問不出結果一臉的鬱悶.
桂魄接到外婆的來信,關心桂魄有沒有女朋友啦,來信還夾著常茜從美國的來信.信是從美國德州的達拉斯寄出的,應該沒有被拆開看過,常茜來信說自己已經碩士畢業,已經找到了工作.趁放假回到上海走了趟母校,還是原來的樣子,很想跟以前的朋友聚一聚,可惜沒有碰上,問桂魄最近還好麽?桂魄看日子已經是一個月以前的事了.
桂魄想到常茜比自己小三歲已經碩士畢業了,而自己卻在這裏不三不四地混著,心裏有些自卑,不過信還是回了,隻是敘舊,沒有說太多自己的近況.常茜很快就來信了,聽說比利時是個講法語的國家,便問桂魄願不願意轉學來美國念書,來信提到似乎她已經有了男朋友,不過家裏反對她同外國人交往.桂魄忽然感覺常茜媽媽可能是見過桂魄的,那會是在哪兒呢?桂魄想起當年看莎士比亞話劇時旁邊坐著的那個中年婦女來.趁著在係裏秘書谘詢課目的機會,桂魄偷偷地給常茜撥了個電話.等電話接通,桂魄才發現美國那邊還是半夜,桂魄很不好意思把常茜吵醒,不過快8年了,能再次聽見常茜的聲音,桂魄真的很開心.
外婆著急著給桂魄介紹對象,以前外婆在托兒所一起做的黃師母有兩個外甥女,一個是桂魄的小學同學叫張蔚紅,已經結婚了.外婆要把她的小外甥女介紹給桂魄,人家要比桂魄小很多還在念大學.外婆硬是把她的照片給寄來了,並讓桂魄馬上答複人家.
星期一,桂魄跟小崔上完學回家,小崔房間裏有客人,周愛莉正在跟一個金發女生學聖經,那女生看見桂魄有些靦腆,送走那女生,周愛莉大大咧咧地要給桂魄介紹對象,桂魄覺得大家這麽起勁都要張羅給自己找對象,真是太不靠譜了.
冬去春來,桂魄在比利時生活已經一年有餘了.老盧的太太和孩子都來比利時探親了,他們都住在外賣店樓上.外賣店有四層,頂層是老盧一家住著,三樓是工人休息間,更衣室.二樓是阿龍和小陸他們住著,底層臨街是鋪麵.老盧一直打工也沒有時間陪太太孩子逛街,小孩子在樓上憋得慌,就經常到樓下店麵來晃悠,漸漸地老盧和阿龍的矛盾更加深了.
比利時中國留學生聯誼會又組織大家去春遊了,這次是春都巴黎一日遊.老盧一家,小崔夫妻倆跟桂魄都報名了.桂魄特地理了發,穿了件爸爸以前的西裝,人也精神了些.小時候桂魄喜歡雨果的小說《巴黎聖母院》,今天有幸一睹真跡,桂魄感慨萬千.身臨其境,桂魄想如果自己是卡西莫多,心中的艾絲美拉達會在哪裏呢?莎士比亞在《威尼斯商人》中用匣子選親，而將愛情觀分為：重外表、重金錢和重實質三種類型，如果說艾絲美拉達的愛情選擇是重外表的,那卡西莫多心裏到底有沒有愛情這兩個字呢?也許對他而言,愛情隻是神聖而遙不可及的兩個字而已.
在盧浮宮,桂魄見到了斷臂維納斯和蒙娜麗莎的微笑.維納斯是羅馬神話中愛和美的女神,正是這座雕像徹底顛覆了桂魄對東方女性的審美觀.許多年以後,桂魄在《我還有夢》中寫到,'畢竟我們兒時的性幻想，豆蔻年華時的情素，初戀時的刻骨銘心，沒有一個不是把中國女人做為載體的，那時的我們還沒有飛躍的想象能力和超前的預測能力去把一個金發碧眼的西方女人做為夢中情人的代表和實現現身體驗的同伴.中國女人做為先入為主的圖像就成了我們永遠趨之不走的情結.'
避開遊覽的人群,桂魄一個人靜靜地走到了聖心大教堂.這座風格奇特,既像羅馬式,又像拜占庭式的教堂建造在蒙馬特高地上.在這裏從高處望下看視角廣闊,景色如畫.在巴黎這個浪漫之都海拔129米的山丘之上,挺立著這座宏偉的建築.因相對高度較高,聖心教堂讓所有的參觀者都有高山仰止的感覺.從聖心教堂所在的山丘往巴黎市中心看,巴黎的千年曆史盡收眼底.人們也可以登臨聖心教堂中心最高的大圓頂,從那裏能看到周圍方圓50公裏內的景物.這裏是艾菲爾鐵塔之後巴黎的第二個至高點.從埃菲爾鐵塔上你看到的是輝煌的巴黎,猶如參觀中國的故宮博物院,從這裏俯視下去的巴黎則是一個平實的巴黎,讓你有好象閑逛北京小胡同的感覺.
經曆了巴黎公社這場血腥事件之後,1875年由國家發行公債籌建並修建一座紀念堂用以向公社保衛戰中犧牲的同胞們獻上他們崇高的敬禮.他們的這一舉動是具有宗教性質的,他們希望能以此舉得到耶穌基督聖心的寬恕，以求他能原諒他們所犯的錯誤.巴黎的大主教，紅衣主教吉百赫（cardinal Guibert）接受了他們的這個請求，隨後國家眾議會聲明該建築是所公共建築，歸巴黎市政府所有，而不歸教會.聖心教堂最後選址在巴黎西北方的蒙馬特高地的馬赫蒂赫陵（Mont des martyres)上，為的是全巴黎都能看到它，全城人民都能夠感受到上帝的護佑.
桂魄去聖心教堂,還是去看茶花女的.在蒙瑪特爾山腳下的公墓裏，埋葬著著名的茶花女.The Lady of the Camellias.對桂魄而言,曾經的愛情可以死去,但它們的故事可以不朽,並且代代相傳.愛情永遠是桂魄一輩子最高的信仰.小仲馬筆下的瑪格麗特,美麗純潔,善良無私,文雅端莊,如果可能,桂魄願意像卡西莫多一樣隻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默默地守候,有這份眼福已經足夠.
摸魚兒.
問雄殿,
高聳入雲.
聖心知為誰駐.
東西南北雙飛雁,
徘徊幾番寒暑.
歡聲語,
相思苦.
今夜鵲橋誰來渡?
君若有賦,
破愁雲慘霧,
寄語春都,
未到斷腸處.
明月夢,
清風細絮鋪路,
撫琴感慨千古.
海誓山盟心猶在,
飛花不埋黃土.
寄情處.
無數度,
風月總被冰霜誤.
數別小住,
怕鴛夢重來.
布衣零落,
冷淡春歸處.
從巴黎回來以後,老盧和阿龍的關係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阿龍看不慣老盧太寵孩子,覺得小孩子沒事在店裏閑逛絕對是會影響做生意的.而且阿龍也看不慣老盧一付高高在上,準老板的派頭.在一個飯店,大廚絕對是有話語權的人.老板娘是上海人,她們家族在布魯塞爾經營一家叫蘭亭的飯店.老板娘沒有辦法,隻好把老盧召回自己飯店,而把原來自己飯店做酒吧的周愛莉調到外賣店裏來了.俗話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自從前台有了兩位女生,飯店生意又興隆了起來,阿龍的臉色也比以前好看多了.
邵姐的老公終於來了,邵姐的臉上多了一些喜色,不過由於邵姐的新家比較遠,常常沒等到收工,邵姐就要急著趕末班車回家了.阿龍倒是很照顧邵姐的,偶爾還去前台幫著搽搽杯子.周愛莉有時候一個人收工比較晚,老板娘晚上收賬會一起捎周愛莉回家,桂魄也搭個順風車.路過北站紅燈區,周愛莉跟桂魄開玩笑問桂魄進去玩過沒有.老板娘說桂魄像個童子雞,周愛莉硬說不是.老板娘問愛莉說你怎麽知道?愛莉臉都紅了.老板娘說她願意請客讓桂魄進去玩一下,不過有個條件,她們要在一旁看著桂魄辦事.桂魄被兩人女人說得心猿意馬,好不煩躁.求桂魄此時的心裏陰影麵積多大?
隔天下午收工,阿龍不開飯菜和小陸又出去賭了.桂魄習慣給前台兩位炒菜了.大炒鍋一翻一翻的,桂魄炒得有模有樣.不知說起什麽來,隔著玻璃桂魄聽到前台兩位美女又笑得人仰馬翻的,桂魄覺得在她們眼裏自己是隻猴還是怎麽的?桂魄這次非要弄個明白,問她們笑什麽?兩人就是不說,可笑聲止不住,周愛莉居然笑岔了氣.還是邵姐好,終於說了.邵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說'以前聽老盧講,桂魄炒飯的姿勢像是在自慰,今天我們在後麵看越看越像.'桂魄的臉都氣綠了,他想起尼采說的看見女人請不要忘記手中的鞭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