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的聲音》——張愛玲.桂魄
一
家中養了玫瑰，沒過多少天，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聽到了花落的聲音。起先是試探性的一聲“啪”，像一滴雨打在桌麵。緊接著，紛至遝來的“啪啪”聲中，無數中彈的蝴蝶紛紛從高空跌落下來。
那一刻的夜真靜啊，靜得聽自己的呼吸猶如傾聽漲落的潮汐。整個人都被花落的聲音吊在半空，尖著耳朵，聽得心裏一驚一驚的，像聽一個正在醞釀中的陰謀詭計。
2016年6月23日是英國脫歐公投的日子，早在幾個月前，脫歐派和留歐派已鬧得不可開交，英鎊兌美元也從年前的1，50一路跌到1,38,我是一向做慣英鎊的，雖然手上有不少頭寸，因為總不太相信大英帝國真的會脫了歐，所以也沒有太在意。
所以還是一如既往的像平時一樣逢低吸納，逢高拋出。公投前幾天，有一個神經病刺殺了留歐派的一位美女助理，一時間輿論都倒向留歐派，英國首相卡麥隆更是信心滿滿，英鎊兌美元一路回漲到1，47。我趁機清空了不少頭寸，但是因為年前的存貨不少，
一旦英國公投留歐，英鎊兌美元一路漲到1，70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抱著留一手的想法等著公投的那一刻，這樣公投那天還是比較輕鬆的，以為又是走過場。
BBC 直播公投唱票結果，從晚上12點開始，留歐派領先，主持人也比較樂觀，畢竟倫敦的英人還是願意留在歐盟的，其實脫歐和留歐跟我有什麽關係，我隻關心我的銀子，英鎊兌美元一路漲到1，5的一刹那，我的笑容凝住了。
哪裏光是我呀，我估計全世界關心這件事的人笑容都會凝住的，脫歐派的票數開始領先，主持人開始焦慮，直播間的人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英鎊兌美元動了，跌！跌！跌！，1，47，1，45，1，43，
1，38 英鎊跌進年內的低位時，我開始出冷汗了，可英鎊並沒有停止下跌的步伐，我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沒有在下跌過程中買入任何一手英鎊，而且也沒有因為貪心公投前還是清空了自己三分之二的倉位。後來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英國脫歐，英鎊兌美元最低跌到1，17. 然而即使隻有三分之一的倉位，也讓我瞬間損失了80%。
早晨，滿桌的落花靜臥在那裏，安然而恬靜。讓人怎麽也無法相信，它曾經曆了那樣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
二
玫瑰花瓣即使落了，仍是活鮮鮮的，依然有一種脂的質感，緞的光澤和溫暖。我根本不相信這是花的屍體，總是不讓母親收拾幹淨。看著它們脫離枝頭的擁擠，自由舒展地躺在那裏，似乎比簇擁在枝頭更有一種遺世獨立的美麗。
這個世界，每天似乎都能聽到花落的聲音。像櫻、梨、桃這樣輕柔飄逸的花，我從不將它們的謝落看作一種死亡。它們隻是在風的輕喚聲中，覺悟到自己曾經是有翅膀的天使，它們便試著掙脫枝頭，試著飛，輕輕地就飛了出去……
2016年11月8日是美國總統大選的日子，大選前全世界的主流媒體都不看好共和黨，美國曆史上的第一位女總統呼之欲出，世人以為小醜般的川普不過是個走過場的角色。英鎊兌美元還是在1，23一線掙紮，離公投已經半年了，英鎊絲毫不見起色。
避險貨幣對美元兌日元也在101到105一線苦苦掙紮。日元作為避險貨幣，一旦全世界的政局有任何風吹草動，它就會一個勁地瘋漲。
大選的前一天，我在德國出差，因為是公司重組，所以來了許多美國老板，許多人也都看好希拉裏，華盛頓州麽。開完會回到旅館，同事們還在酒吧喝酒，我卻早早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等待著開票的時刻。CNN的新聞開始選情還比較膠著，等川普開始領先時，美元和股市開時嘩嘩地往下跌。
我似乎又想起了公投的那一夜，安靜的似乎隻剩下花落的聲音。買入日元，拋出美元，做空道指。
第二天清晨，當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刻，當你醒來，原來這一切卻隻是噩夢的開始。在往後的日子裏，日元暴跌了近1500點，美元指數超過105點，說說道指吧，它從川普當選的那晚17000多點，到2018年1月26日的26612點，足足升了8000多點。
有一種花是令我害怕的。它不問青紅皂白，沒有任何預兆，在猝不及防間整朵整朵任性地魯莽地不負責任地骨碌碌地就滾了下來，真讓人心驚肉跳。
三
曾經養過一盆茶花，就是這樣觸目驚心的死法。我大駭，從此怕茶花。怕它的極端與剛烈，還有那種自殺式的悲壯。不知那麽溫和淡定的茶樹，怎會開出如此慘烈的花。
2018年1月25日，注定是一個讓我銘記的日子。前一個星期，我剛從南非出差回來，情況已經有些不妙，美元指數從去年年中就跌個不停，同期的道指卻嗖嗖的往上飆，天天創新高，一點沒有回調的餘地，我期間數次做空道指都铩羽而歸。
海狗期貨基金是去年才注冊的一個賬戶，規模不大，但運行得一直很健康，成立短短半年多時間，盈利100%。去年年底前，合夥人一下子提取了60%的現金，於是剩下的資金就少得可憐。剩下的倉位步履沉重。我在南非出差期間，有兩次差點被爆了倉。
我做期貨十幾年，雖然幾經滄桑，爆倉的事倒是還從來沒有發生過，現在出差也回來了，又追加了資金，我倒是信心滿滿，暫時不想著賺錢，心想保住倉位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25日中午起，美元兌瑞郎開始暴跌，從周末的收盤0.9660，短短的幾天時間裏又暴跌了300多點。也怪自己太大意了，滿倉手裏又沒有對衝的頭寸，從三點開始，我一直努力要注資，不過來不及了。
4點17分，當美元兌瑞郎跌過0.93的一刹那，爆倉了，瞬間拉埋了我所有的頭寸，賬戶清零，真的塵埃落定的那一刻，我反而有些輕鬆，就像花瓣落地的那一刻，終於我不用為塵世的紛爭而糾結了。一個星期後，美元兌瑞郎跌到0.917.
隻有鄉間那種小雛菊，開得不事張揚，謝得也含蓄無聲。它的凋謝不是風暴，說來就來，它隻是依然安靜溫暖地依偎在花托上，一點點地消瘦，一點點地憔悴，然後不露痕跡地在冬的蕭瑟裏，和整個季節一起老去。
兩個星期後，我的小海狗基金重新注資開倉，謝落或許不是一種死亡，或許隻是涅槃而出，世事輪回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