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桂魄愁人半夜眠
大姨媽給了桂魄三十美元報名費注冊托福考試.考試那天,桂魄特地吃了兩個糖水煮蛋,發現自己比高考還要緊張.做完聽力,桂魄感覺有點蒙,硬著頭皮把後麵的試題做完,桂魄走出考場時有些恍惚,太陽似乎太強烈,刺得桂魄睜不開眼.麗麗來信問考得怎麽樣,桂魄說估計不太好.桂魄寫信給加州理工學院,拿到了一堆入學申請表格.
過了幾個星期,一個星期天和往常一樣,桂魄還在睡懶覺,外婆拿著一封信進來,遞給桂魄並讓他趕快起來.桂魄一看信封就知道是托福成績單,在被窩裏猶豫了半天,桂魄還是打開了看,才510分,桂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桂魄覺得好象自己下半輩子算是交代了,毒藥已經喝下去了,解藥又失效,難道隻能坐以待斃,或者劍走偏鋒.桂魄幹脆不起來了,蒙住頭繼續睡,昏昏沉沉到中午才起來.外婆估計桂魄也沒有考好,就沒有跟桂魄提托福的事.桂魄很迷信,覺得是高考把自己的運氣都用完了.本來高考桂魄551分,複旦最低錄取分數線是580,桂魄奧數加分30分剛剛夠.桂魄還有自知之明,加州理工學院入學申請表格一直鎖在抽屜裏沒有寄出去.
1989年開春,氣氛開始有些緊張,計算班訂的報紙常有出乎桂魄意料的消息或新聞出來.又到清明節了,桂魄新買了些供品,準備去衛家角掃墓,把媽媽的墓室重新打掃整理一下,最主要的是桂魄想在媽媽墓前許個願,希望媽媽能保佑自己順利出國.桂魄曾經天真地認為,隻有出國才是自己的解藥,以後可以一起把麗麗接出去,遠走天涯.許多年以後,桂魄赫然發現,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麽真正的解藥,自己害怕的不過是自己的影子,是桂魄當空,月亮裏的自己;是顧影自憐,酒杯裏的自己;是午夜夢回,夢中的自己;是驀然回首,三十年前的自己.
<<謝新恩>> 清明
鬱鬱春色藏不住，
滿目青翠路.
清明複清明，遠足踏青處.
茱萸香熏，紫氣東，飄過戶，
煙雲籠夜幕.
年年北雁咽寒聲，
風情漸老江南樹.
4月15日,胡耀邦逝世.那天晚上,沈胖神秘兮兮地回寢室說食堂那裏發現幾張小字報和一些標語,一些同學出去看熱鬧,最後幾個回來的說小字報已經被撕掉了.桂魄隱約覺得發現在父輩身上的事情會同樣地在自己麵前再演一次.中共上海市委於4月16日晚八時向中共中央的報告稱：複旦大學在4月15日半夜時刻發現貼於中央飯廳的四張小字報，六幅標語.這些活動逐漸拉開了日後震驚中外的6.4事件的序幕.
沈胖參加全市高校的象棋比賽,取得了前六名的佳績,更讓沈胖興奮的是他現在正兒八經地交了個女朋友,據說也是高校女子象棋前六名.熄燈後的懇談會又有了新的話題,沈胖讓大家猜他的女朋友倒底叫什麽.根據沈胖的提示,大家給這個女子起了幾百個名字,一直弄得大夥失去了耐心.聽到大家七嘴八舌的亂猜,沈胖就不再賣關子了,原來那女生跟沈胖同姓,亦同名,不過是沈胖的名字多了隻腳(潔)而已.那天沈胖還顯擺了那女生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是一條漂亮的牛皮皮帶,據說那女生是想讓沈胖每次解皮帶時都會想起她.哎,女生們的心思真難猜.桂魄暗忖,那你也瞞不過我.
5.1節前夕,學校氣氛再度緊張了起來,中央食堂門前黑板上的小字報撕了貼,貼了撕,慢慢地變成了大字報.標語也已經遍布了整個校園,口號也由起初的反腐敗反官倒,慢慢演變成反意識形態的問題.桂魄節後返校,同學中就流傳要隔天,也就是5月2日舉行全市高校學生總遊行,並提出《上海市高校聯合會公告》.5月2日下午一時複旦學生在校門口集合，從五角場出發,沿55路公交車的路線,沿四平路經國定路,國權路,匯合了同濟大學,第二軍醫大學的同學,遊行隊伍一路壯大.後經彰武路,赤峰路,大連路,一路走到臨平北路,海寧路,最後沿中山東一路到達外灘.在外灘遊行隊伍再度聚集各路高校人馬,一齊走向人民廣場.
其實說是遊行,大多數人是去看熱鬧的,這群文革前後出生的學生.畢竟誰也沒有經曆過如此大的場麵,隻要你身臨其中,你必定會因此而受震撼.桂魄能一下子走這麽長的那段路,還要感謝軍訓時十公裏急行軍拉練的訓練呢.桂魄跟隨隊伍一路遊行，下午六時到達人民廣場，與先前到達的華東師大學生匯合靜坐，有人演講並發表演說，向市委、市政府提出恢複《世界經濟導報》總編欽本立的職務等四點要求.桂魄本不是個善於靜坐的人,很快起來四周轉了一圈,覺得場麵僵持,再呆下去也沒有什麽意思,也沒有更多熱鬧可看,再走回學校又實在沒有勇氣,就一溜煙回外婆家吃飯去了.許多年以後,桂魄每次參加狂歡節的遊行,就會想起那天的經曆,覺得沒什麽區別,至少從剛開始是這樣.
5月4日十時至五日淩晨二時,以複旦大學、同濟大學、華東師範大學為首的二十幾所高校約八千多名學生再次參加了遊行示威、靜坐抗議活動.遊行學生下午在外灘市政府門口靜坐,要求與市政府領導對話.遊行學生廣為散發了《告上海市民書》.報紙上也開始出現不少支持學生的輿論,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學校開始停課,一些教授也開始支持學生的言論.桂魄開始學圍棋了,常常一個人在寢室裏靜靜地打譜,左右互搏.桂魄覺得學生有點像自己手裏的棋子了,左右手隨便都可以擺上一道.出乎桂魄意外的是,出身共產黨員的沈胖對於這件事表現出了超強的熱心,幾乎是每次遊行都參加,言論也越來越激進.讓桂魄想起一句話,堡壘往往都是從內部攻破的.
5月11日北京學生開始絕食，於16日起，上海複旦大學、華東師範大學、同濟大學等十二所高校的四千多名學生冒雨上街遊行。遊行隊伍從西、北兩個方向一直往市政府方向步行。遊行隊伍到市政府門口後，當場散發了《我們的請願》.
從5月17日淩晨開始，複旦大學、華東師範大學等校的四千多名學生在市政府門口靜坐。淩晨四時，市委副書記、副市長黃菊到市府門口宣布勸阻學生回校.因無實質行答複，學生繼續靜坐.並有一百多名學生在市府門口宣布絕食.上午十時，複旦、同濟、華東師大、中國紡織大學等高校學生進行遊行，同時散發《告上海人民書》.到中午一時，在市府門口靜坐的學生達到一萬二千人.下午二時，市委副書記吳邦國，市委常委王力平、陳至立，副市長莊曉天、謝麗娟與複旦、同濟等二十二所高校學生進行對話.
桂魄的圍棋水平提高很快,不過很多同學高手根本不屑於跟剛學會棋的桂魄對弈,桂魄隻好拉著也是新學棋的周歡大殺一場.桂魄覺得目前學生遊行的水平就像一個剛學會棋的新手,盡管高手目前不願意跟你下,但隻要高手認真起來,新手輸得連褲衩也不剩那是遲早的事.
十六.桂魄孤舟對楓林
5月19日上午,複旦大學新聞係學生顧剛在校門口貼出《退黨聲明》,同屬新聞係學生李光鬥貼出《拒斥入黨聲明》.
5月21日上午八時起，上海科技大學、科技專科學校和市區的複旦、華東師大、上海工業大學等二十多所大專院校和一所中學的一萬餘名學生，上街遊行到外灘市政府大樓、市人民廣場等處，呼喊《打倒李鵬》等口號.
5月25日午十一時左右，打著華東師範大學、同濟大學、複旦大學、交通大學、鐵道學院、中國紡織大學等校旗的二萬餘名大學生靜坐在人民廣場北側的上海市人大常委會門前，進行演講，呼喊口號，散發傳單.下午三時許，集會請願的隊伍才陸續從人民廣場散去.
桂魄的圍棋死活題已經做到初段水平了,桂魄最喜歡做劫了,劫也稱“打劫”，是圍棋中的一個術語.該規則要求，下棋時,在提掉對方一顆子之後,己方所落之子即使僅剩一氣,對方也不能立即落子提回,必須要在其它地方落子,等到下一手才能提這顆子.打劫規則的設置原因很容易理解：如果不這樣硬性規定，那麽下棋雙方可以反複互相提子，對局無法進行下去。
打劫規則可以看作是更廣義的“禁止全局同形再現”規則的一個特例，即，禁止對局陷於無限循環之中。
打劫規則所限定的範圍，雖然隻是一兩顆棋子的死活，但在很多情況下，這一兩顆子的死活有可能關係到全局的勝負。
實戰中劫的形式可能十分複雜，有時甚至會出現二劫循環、三劫循環等情況。三劫循環的對局很罕見，如果不預先規定禁止全局同形再現，一般規定出現三劫循環的對局無勝負，雙方必須重新下一局以定勝負.桂魄隱隱約約覺得,麵對這個天下大劫,高手們已經準備消劫了.
班裏有的同學已經串聯去了北京,沈胖有時深夜回來,說是在設路障.桂魄知道沈胖的爸爸是老共產黨員,市裏的工人糾察隊員,這樣一來白天兒子設路障,老子晚上還要辛辛苦苦地去拆路障.
大時代下小人物的命運是不由得自己擺布的,最好的選擇是遠離是非,不要跌進泥潭.許多當時看起來要死要活的事,三十年以後看,不過是過眼雲煙.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6月4日天安門清場後，自清晨起，複旦、同濟、交大和華東師大等部分高校的大學生上街遊行，並先後在全市幾十個交通要道口攔軍車、設路障、堵交通，表示抗議.6月9日上午，複旦大學、上海交通大學、華東師範大學、華東化工學院、同濟大學等十五所大學的六千多名學生在人民廣場舉行追悼會,向北京死難同胞致哀.
工大的阿貴,給了桂魄一些北京傳過來的照片,桂魄看後把它藏在外公的床褥底下.許多年以後,桂魄覺得自己仍然沒有資格來評說六四.曆史還是留給後人去評說吧.來簡單看看五四人物
曹汝霖和梅思平吧,五四運動中北大學生梅思平參與放火焚燒曹汝霖住宅的運動（並非領導且亦有資料顯示縱火者是匡互生）.日本人占領北平後，要曹汝霖出來任職遭拒，梅思平則出任了日偽政府組織部長、內政部長等職務.抗戰勝利後,梅思平以叛國罪被處決.桂魄想起白居易《放言五首》中的名句/精衛刺王引刀日，思平燒樓五四時. 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複誰知？
老話說要蓋棺定論還是十分有道理的.
六四以後,學校全麵停課,一些同學也陸續從北京返校.桂魄一直留在學校等最後通知.中旬,學校宣布提前放假,等秋後複課才重新考試.桂魄一下子空了起來,便和同學商量誰願意出去旅遊.有的同學怕學校秋後算帳,所以非常緊張,有的同學怕戒嚴以後,社會上治安不安全.隻有周歡願意和桂魄一起去旅遊.兩人商量一起去黃山玩.七月初的黃山居然有些冷,兩人坐長途汽車到達黃山腳下,天有些陰雨.他們在山下找了間農舍住下,準備第二天一早登山.隔天一早4點多天還沒亮,兩人就上路了,路過售票處,那裏居然沒有人留守,兩人沒有買門票就進入了,有點吃驚.周歡發現後麵有兩個小女子跟隨.當時黃山上還沒有裝纜車,兩人的攻略是從前山直接登山走有難度的路.路過慈光閣,兩個小女子居然超了上來,走在了桂魄他們前麵.這一路上沒有別人,前前後後居然隻有這四個人.爬天都峰的時候,天下起了大雨,兩人穿上自行車雨披,被風刮得直飄,周歡有點害怕,感覺腿軟,兩人就站住歇息.桂魄打開一個午餐肉罐頭兩人分著來吃.周歡發現兩個小女子並沒有走遠,也在不遠處鯽魚背的山凹處歇腳.夏天的雨下一陣猛的就停了.翻過鯽魚背的下山路,連桂魄也覺得腿飄,兩個小女子一直在桂魄前麵不遠處,不緊不慢的走著,而桂魄他們始終追不上她們.
桂魄他們在玉屏樓坐定休整,在迎客鬆前留了影.周歡要去跟那兩小女子搭訕,桂魄有點靦腆,周歡隻好作罷.歇了一會兒,兩人決定馬上出發,午飯前登上蓮花峰.爬山的過程是一段奇妙的旅程,峰頂在眼睛所及的範圍內似乎觸手可及,刺激著內心登頂的願望愈發強烈,再強烈的願望也隻能換做腳下虛以逶迤.放棄的念頭在半山的地方閃現,又被頂峰的美景所誘惑,再走一步走上一級,進一步有一步的歡喜,高一點又是一處的風景.蓮花峰頂還有一處奇觀,就是絕頂四周鐵索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鎖.它是年輕的情侶或夫婦攜手扣上的連心鎖,以示永結同心.桂魄心裏發誓以後有機會一定會和有緣人再登一次黃山.從蓮花峰下來,就是有鼇魚馱金龜名勝的鼇魚峰,鼇魚峰另側峰壁上,刻有“大塊文章”四個大字,詩情畫意,耐人尋味.登峰左可見蓮花峰高聳雲霄,右可眺西海仙桃石（即飛來石,因角度不同而景色亦不同）.前麵南海寬闊,後為天海、光明頂.一路上,桂魄他們餓了就吃午餐肉麵包,累了就地歇上一腳,玩得自由而輕鬆.到了天海,已經是黃山中心了,一路平坦.周歡可能心裏一直惦記著兩位小女子,趁桂魄不備就去找她們搭訕,一會兒周歡興衝衝地回來跟桂魄匯報說她倆是安徽飯店的服務員,比桂魄他們小兩歲.
晚飯時,周歡介紹兩位小女子跟桂魄認識,大家相聚甚歡.他們在天海各訂了兩間房,安頓好相約黃昏一起去排雲亭看雲海.排雲亭是看雲海的最佳看點之一,這裏兩邊群峰突出,中間一片的雲霧全部懸浮於一個層次裏,那些雲好像被鎖在了山間,盤在了群山之中,像是被包圍在一起一樣,走不掉,散不開一樣,是相當美的一片雲海景象.兩對年輕人坐在一起,談不一樣的經曆,談不一樣的人生.其間她們問起最近發生的學潮不明就理,周歡說得天花亂墜,桂魄自己也搞不清是怎麽回事,也插不上嘴.天漸漸黑了,大家又到光明頂看星星,那裏的星星非常亮,天空非常潔淨,桂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星空.一道流星劃過,桂魄心裏暗暗許了個願.雖然是大夏天,可晚上山裏很冷,大家約好第二天一早看日出.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有亮,山裏不知道哪裏冒出來許多人,大家一起擠在排雲亭看日出.可能前一天下過雨的關係,山穀裏有霧而且比較濃,等霧曦散去,太陽已經老高了.一行四人轉到後山,到了
始信峰.登上峰巔,還可盡覽四周風光：宮殿式的北海賓館,奇花爭妍的散花塢,清涼台前的石猴觀海,石筍矼上林立的石筍,群峰爭奇的西海,太平境內隱約可辨的沃野田疇.回到北海,大家決定不去後山,仍由原路從前山返回.黃山的回程卻又是大大不一樣的風景,原來的下山路,變成了上山路.一樣的驚險手足並用;原來的上山路又變成了下山路,原先看不見的風景現在又一覽無遺而險象環生.壓著黃昏的落日,桂魄他們剛剛好回到山下.
新交的朋友要分別了,桂魄相邀四人一起吃頓飯,飯後兩位小女子邀請兩人去她們下塌的旅館坐坐.其中一位小女子要給兩人講個鬼故事,桂魄和周歡相視一笑,這是要嚇唬兩個大老爺們的節奏呀.不料那女子講的繪聲繪色,兩人聽著聽著居然有些入戲.說著說著,那女子忽然白眼一翻,長頭發就直接甩桂魄臉上了,同時房間燈也滅了(事後說起是另一女子配合關的,不過當時誰也沒注意),桂魄心裏一悸,周歡倒好,直接慘叫一聲撲人家姑娘懷裏去了.好麽,醜丟大了,都說跑江湖的最怕道長,小女子之類,看來兩小女子這道行還不淺,快成精了.
許多年以後,桂魄仍然常常想起自己第一次遊黃山的經曆.當桂魄驚悉舊時的好友已然病逝於美國加州,不禁悲從中來.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謹以此文表達對故人的深深懷念,為了忘卻的紀念.
十七.桂魄映夜浦江岸
桂魄從黃山旅遊回來後,在家閑得有些無聊.爸爸就問桂魄原不願意去勤工儉學.新鮮的玩意兒,桂魄沒有不願意去試的,所以就滿口答應了.爸爸在煙糖公司管物流,常常去開訂貨會,認識一些個體老板,其中有個林姓老板,是個福建人,據說是走私水貨賣外煙和雀巢咖啡起家的.爸爸給林老板打過招呼後就給桂魄地址,讓桂魄自己去報到.桂魄有點興奮,有許多同學在暑假勤工儉學,大部分做家教,桂魄覺得自己的工作可能更具有挑戰性.一大早,桂魄拿著地址騎著自行車興衝衝地找到碼頭.那是一間很大的倉庫,外麵光膀子坐著不少工人,有的比桂魄還年輕,裏麵堆著不少貨品.桂魄跟管事的說是林老板介紹來的,管事的並不怎麽熱情,指了指外麵幾個人對桂魄說你可以跟他們一起幹活去.這時候來了一輛貨車,休息的工人馬上圍了上去,桂魄跟著他們排成一列,間隔四五步路.前麵的工人從貨車上卸下貨物就拋給後麵的工人.像這樣的流水線是沒有人可以偷懶的,如果是每個人去搬,肯定有快有慢,桂魄也不笨,馬上看出來門道.貨物很重,估計有二十多斤,一下子砸在桂魄伸出的雙手小臂彎裏,彈了一下,桂魄穩住轉身拋給別人.一連接了幾十個,桂魄就有點抗不住了,手臂根本張不開去接貨物,好幾次貨物掉在地下,管事的有點不高興就讓桂魄到旁邊去休息.桂魄也是一個要強的人,稍休息了一下,又上去了,這次隻接了十幾個,貨物又接不住掉在地下了.管事的又讓桂魄去休息了,等一卡車搬完,桂魄已經休息了好幾次,不過桂魄的手臂再也抬不起來了.桂魄的心冰冷冰冷,不是覺得受不了苦,隻是覺得怎麽自己這麽沒用,別人能幹的活,為什麽自己不行.想了想,桂魄沒跟誰打招呼就默默騎自行車走了,結果一上車沒扶穩,直接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
好不容易騎回家,外婆以為桂魄回來吃午飯了,邊問桂魄做得怎麽樣?桂魄伸出手臂讓外婆看,這下把外婆心疼死了.馬上到對麵生產組給爸爸打電話,把爸爸劈頭一頓罵,怎麽去讓一個大學生到碼頭做搬運工去,還有沒有腦子.那邊爸爸已經得到消息,林老板已經打電話來說對不起了,是他沒有給下麵的人解釋清楚,並讓桂魄下午再去倉庫記賬.爸爸問桂魄什麽意思.桂魄自己覺得丟不起這個人,死活不肯再回去做了.晚上爸爸帶回來十元錢和兩包奶粉,說是林老板給的工錢.桂魄猜上午搬的可能就是奶粉.以後桂魄一有自滿情緒,爸爸就會提勤工儉學的事,桂魄也就此在弟弟麵前落下了話柄.許多年以後,桂魄在華人超市裏卸過25公斤一筒的食油,裝過20公斤的大米,那時候桂魄就沒有這麽挑剔了,也沒有人來心疼桂魄了,不能承受生命之重,難免為人看輕.
小嬸嬸給王家生了個最小的孫子,阿娘很高興.本來小叔叔結婚後並沒有準備辦嬸嬸去香港的,結果那件事發生以後,小叔叔馬上飛回上海,以最快的速度辦好了嬸嬸和堂弟的移民手續.一切都走得那麽突然.大伯伯有一次對著報紙上解放軍被燒焦的屍體,指著桂魄鼻子罵學生太殘忍.桂魄沒有反駁,覺得自己是大學生,的確有責任扛一部分罵名.不過桂魄從來就沒有輕信過誰,包括自己的眼睛.許多人一輩子聽話,到老了還從來沒有看清過東西,上過無數次當,到頭來還是忠心不渝,群眾基礎好沒有問題.
大暑過後,天氣越加悶熱,學校放假,四姨媽和姨夫也常來外婆家幫忙.那天外婆給錢讓桂魄跟著姨夫和表弟一起出去買西瓜,桂魄拍拍西瓜一付很會挑的樣子,一下買了三隻.放在兩個兜裏,桂魄左右手提著,滿頭大汗地回來了.麗麗看桂魄第一眼滿是心疼,一秒鍾不到,麗麗就拉著臉,劈頭蓋腦地罵桂魄,'就你一個人傻呀,就你力氣大是麽?'麗麗放開喉嚨罵,桂魄兩隻手提著西瓜攔也攔不住.'你沒看人家空著兩隻手看熱鬧麽?你腦子想什麽呢?就你數學好會算賬是麽?'四姨媽忙過來打圓場,麗麗生氣了,麗麗生氣了.桂魄一臉傻了,臉上的傻笑還沒有收回來.許多年以後,桂魄想起來,除了自己太太,還真沒有別的女人這麽罵過自己,桂魄被太太罵了一輩子,估計根就是從那次落下的.幾十年來連傻笑的表情都一樣.
開學了,桂魄順利考完前麵一學期的課程,四年級課程比較鬆,沒有幾門課,另外加一篇畢業論文.桂魄發現大家的學習熱情不如以往高了,考托福和GRE的反而比以前多了.而考研究生條件比以前更苛刻了,還加了政治審查.一些去過北京串聯回來的同學,連考研究生的資格也被剝奪了,至於有沒有被記錄在檔就看各自的造化了.在教育局的政策上,政府也設置了不少條條框框,特別加了政治審查那條,如果經不過審查,是沒有辦法領取護照的.桂魄覺得出國的事離自己越來越遠了,而毒藥仍不停地喝,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黃舒駿有首歌叫戀愛症候群,說的就是當時的桂魄.
關於戀愛症候群的發生原因,至今仍然是最大的一個謎.
不管性別年齡職業體重學曆長相和血型,沒有一個人可以免疫.
有些專家學者研究後相信,戀愛是內分泌失調所引起.
卻有別人認為戀愛屬於濾過性病毒,像感冒無藥可救但會自動痊愈.
不管你同不同意,自古到今許多例子證明.
戀愛不但是一種病態,它還可能是一種變態.
隨著病情越來越變本加厲,人會變得格外敏感勇敢和惡心.
寫的說的唱的都像天才詩人一般才華洋溢,愈肉麻愈覺得有趣.
有人戀愛之後每天躲在廁所哭泣,有人開記者會宣布戀愛的消息.
有人總是喜歡兩個人躲在黑漆漆的地方,像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每天忙著找人算命 挖空心思改變自己 配合對方的習性
把每天都當作紀念日 把自己當作紀念品
每天漫無目的的膩在一起 言不及意也覺得好有趣
走著坐著躺著趴著都形影不離 像是兩人三腳又像連體嬰
心裏想的隻有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也不管家裏米缸有沒有米
也不管路上有人示威抗議 隻管愛你
心裏想的隻有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也不管海峽兩岸統一問題
也不管埃塞俄比亞多少難民 隻管愛你
經過一段轟轟烈烈熱戀時期 不久就會開始漸漸痊愈
兩人開始互相厭倦 互相攻擊對方缺點 所有甜蜜都隨風而去
然後開始從錯覺和誤解中清醒 驚訝自己為何如此不聰明
為了愛情不管一切 不顧父母朋友姐妹兄弟 開始感到後悔不已
然後開始感到疲憊沉悶氣喘心悸牙痛頭痛夢囈
然後是精神不濟瞳孔放大脾氣暴燥四肢麻痺 終於受不了要分離
雖然結果頗令人傷心 了解之後也沒什麽了不起
愛情終究是握不住的雲 隻是我想要告訴你
哦......在我落寞的歲月裏 妳的溫柔解脫我的孤寂
帶給我深深的狂喜 如此顫動著我的心靈
輕輕訴說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不管是黑夜或是黎明
不管是夢中或是清醒 深深愛你
我要對你說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不管是黑夜或是黎明
不管是夢中或是清醒 深深愛你
多麽幸福 讓我遇見你 嗚......
隻管愛你
桂魄和周歡一起選了堂政治經濟學的課,大教室裏一起選課的人還挺多.除了馬克思以外,桂魄還認識了亞當·斯密和大衛·李嘉圖.了解了資本主義除了往河裏倒牛奶以外,還有凱恩斯主義.教課的老師說好的經濟學家有不少是出身於數學專業.弄得桂魄興奮地以為自己轉行學經濟也是易如反掌.教課的老師挺崇拜厲以寧,搞了一套中國特色的基尼係數算法.盡管如此,桂魄還是聽得多,信的少.
沈胖的二姐畢業於上海科技大學,前兩年出國,一早幫沈胖聯係了學校,眼瞅著簽證就下來了,沈胖是班裏第一個沒畢業就出國的.有的同學為沈胖可惜,再過半年就可以畢業了.沈胖安慰大家說成績可以帶入新錄取的大學.桂魄覺得沈胖還是早走安生,免得夜長夢多.許多年以後,桂魄覺得有些人適合出國,有些人則適合留在國內比較有發展.像沈胖和周歡,桂魄覺得他們出國最合適了.如果留在國內,那絕對是個當官的,怎麽樣的結果,不一樣的人生真沒人知道.桂魄不敢妄猜.
十八.桂魄江湖試水深
周歡有個中學女同學畢業後考進上外,時不時的有書信往來.每次有信來時,周歡就會很興奮,沒有信來,他又會很失落.小夥子人長得駿,還有女人緣.有一段時間,周歡喜歡學校裏外文係的一個學妹,有點追人家的意思.那學妹身材高挑,理著短發,十分清秀,像個假小子.話還挺多,來數學係寢室玩一點也不認生.周歡追人家還不好意思,就安排一個家庭舞會,讓大家帶女伴去.張學友,劍宗,金峰和桂魄幾個一起玩的上海籍同學都有去捧場.周歡舞跳得很好,請女伴時彬彬有禮,非常有紳士風度.舞跳累了,周歡還準備了一些外語原版片來看.周歡爸爸也很好客,還抽空來跟同學們聊天,周歡爸爸講了一個小段子,並讓同學們猜答案.答案並不難,桂魄估計在座的都可以猜出來,奇怪的是大家並沒有回答.這樣冷場了幾分鍾,桂魄決定自己來做那個勇敢的小孩.許多事情總歸是要有人去做的,如果說江湖水深,桂魄願意去做遊得最淺的那條魚.
<<水調歌頭>>
青青河畔草,
鬱鬱園上柳.
蜻蜓戲水,
五彩錦鯉池間遊.
淩波馥鬱流芳,
重櫻倩姿嬌小,
浮萍層層幽.
庭前春光好,
不羨神仙秀.
千萬言,
三五友,
一壺酒.
良辰美設,
佳人伴我盈盈袖.
清風拂麵春曉,
把盞明月倚樓.
羌笛聲聲悠.
富貴非吾事,
豪情詩中留.
張學友跟桂魄一樣也住在南市區,家在唐家灣小菜場附近.有時候一起去桂魄外婆家玩.張學友私底下對桂魄說,外婆對桂魄期望還是挺大的,一直問張學友桂魄還有沒有希望去考研究生.桂魄對自己沒有信心.雖然出國的日子還遙遙無期,桂魄還是想盡快地踏上社會去找工作.冬去春來,桂魄想旅遊的春心又發芽了.學友,無忌,金峰,桂魄一行四人準備去武夷山玩.他們坐火車顛簸一夜到了江西上饒.上饒最有名的地方就是集中營了,沒啥可玩的.去長途汽車站的路上,前麵走的幾個女生居然飄過來幾句上海話,'昨天晚上勝利電影院那場電影'什麽什麽的,異鄉聽到鄉音真好.桂魄想周歡在一起就熱鬧了,他一定會上去搭訕的.無忌是江西吉安的,屬於革命老區,他的上海話學了四年也快畢業了.從上饒轉去武夷山的長途汽車開了5,6個小時,終於到了.武夷山風景秀麗,桂魄印象最深的就是九曲溪竹筏漂流,小時候桂魄喜歡看<<閃閃的紅星>>,當時就在九曲溪拍的,險灘處,浪打過來,衣服都會弄濕.最難得的是沿九曲溪旁的崖壁上還可以看見架壑船棺，距今3750餘年,是國內外發現的懸棺遺址中年代最早的.武夷山具有豐富的曆史文化遺存,早在4000多年前，就有先民在此勞動生息，逐步形成了國內外絕無僅有的偏居中國一隅的“古閩族”文化和其後的“閩越族”文化,綿延2000多年之久,留下眾多的文化遺存.反映這一時期文化特征的主要有“架壑船棺”、“虹橋板”等.許多年以後,桂魄跑遍了世界各地,他覺得行萬裏路,勝過讀萬卷書.
回程的時候,路過金華,大家記得葉聖陶先生的《記金華的兩個岩洞》堅持要去看看.雙龍洞和冰壺洞雙絕,其實洞有三個,最高的一個叫朝真洞,洞中泉流跟冰壺、雙龍上下相貫通,連葉老先生都腳力不濟而沒到達,桂魄一行人反而做到了,套用現在的時髦話就是,來都來了.
是呀,來都來了,江南唯一的那座懸空寺在大慈岩當然也不容錯過.懸崖高位洞穴建築是大慈岩的一大特色.在大慈岩,寺廟、棧道處處體現出一個“懸”字.主殿寺廟地藏王大殿依山建於高3米、長60米、寬20米的洞穴中，它一半嵌入岩腹，一半淩架懸空，頗為奇險壯觀，它與山西恒山懸空寺有異曲同工之妙，故稱之為“江南懸空寺”。新建的另一寺廟清風閣淩空構架於懸崖峭壁之上，遠視有淩雲欲飛之勢，而登寺俯瞰，遠近山川盡收眼底，更是懸空之極。今人所鑿之“天棧雲渡”，沿斷崖因勢布局，為一石欄相續延伸的長廊，憑欄俯視，有“足底懸崖恐欲崩”之感。秀麗山水－長穀溪流是大慈岩的又一特色。大慈岩山高坡陡，山頂穀中有玉華湖，水從穀口中流出，或奔騰直瀉成瀑布，或因大石擋道成溪流，或滲於亂石叢中成泉水，或隱或顯，或大或小，或急或緩，曲曲折折直至山腳，形成一條800多米長的山水相映的秀麗景觀。
<<西江月>>
春風辜負花樣，
夜鶯低旋吟唱.
綠江遊水鴨成雙，
殘紅落霞斷腸。
暮日絕美淒涼，
馬放南山戲羊。
從前青枕夢故鄉，
恰似舊時模樣。
玩了七八天,一行人精疲力竭地回到學校,幾乎癱倒在床上,桂魄一口氣睡了18個小時.大學裏一群吃貨老喜歡找理由聚餐,美其名曰,撮一頓.老鄉來了撮一頓,舊同學來了撮一頓,過生日了撮一頓,老相好來了撮一頓,拿獎學金了撮一頓,補考通過了更需要撮一頓.轉眼桂魄大學裏第4個生日也快到了.一行人開到學校餐廳,上來就一箱12瓶啤酒.咕魯,咕魯,桂魄先幹為敬,還沒吃飯,桂魄已經兩瓶下肚了,作為壽星公,一夥人拚命灌桂魄,無忌和金峰都是海量,逮住機會還不是死灌桂魄,最後桂魄撐不住終於吐了,不過腦子還清醒,整整喝了七瓶啤酒.桂魄最後吐得沒了力氣,掙紮著爬到床上,可狠的是居然腦子清醒,還睡不著,嗓子裏燒得難受.後來好不容易睡著了,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中午了,忽然想起約好汪悅要下午見麵,就跌跌衝衝地出去,腳步發軟,人都是飄的.桂魄不敢騎自行車,就隻好坐公交去市區.汪悅比桂魄早一年畢業,已經領工資了,是在社會上混的人啦,那天汪悅說要給桂魄生日禮物.桂魄有些日子沒見汪悅了,看完的知音雜誌也準備還給她.見到汪悅,
桂魄還是有些吃驚,汪悅燙著頭發,身穿一件連衣裙,腰間紮根小皮帶,完全不似以前桂魄認識的樣子.走在一起,桂魄有點惶恐,不自然地怕踩著她的腳,沿著淮海路,兩人開始壓馬路.可憐桂魄腿腳軟呀,好幾次差點跪下,正好路過淮海電影院,桂魄建議進去看場電影,汪悅也沒有反對.坐了一個半小時,桂魄終於有點恢複,汪悅問桂魄注意到沒有,旁邊座位的人,看電影居然睡了一個多小時.是的桂魄說還看見他流口水呢,兩個人都樂了.桂魄打開生日禮物,是一幅金屬畫天鵝湖.許多年以後,桂魄一直後悔那天怎麽沒有請汪悅吃飯,桂魄覺得自己像死了畫裏那隻呆頭鵝.有一次,爸爸拿著那幅金屬畫問桂魄那女同學怎麽樣啦,桂魄一臉詫異,從來沒有跟爸爸提過呀,他怎麽知道的?
<<少年遊>>
新綠似翡,簇芳勝錦,
相映襯花紅.
屏風影間,朦朧春夢,
情遠消香融.
不怨楊柳,何處相逢?
海闊又天空.
有幸花前,月下留影,
歡愉且從容.
桂魄的畢業論文順利通過了,大學4年,桂魄沒有拿過一次獎學金,也沒有補考過一次.非常可惜,桂魄的大學4年學到的知識沒有一點用過在以後的工作中,但是桂魄學到的是那種治學的精神,特別是最後兩個月寫的畢業論文,是桂魄查了大量英文原本,參考資料編寫成的.大學培養了桂魄獨立思考的能力,怎麽從實踐中自己發現問題,自己解決問題.沒有別人可以幫到自己.
學校向桂魄推薦了兩個單位,一個是上海市計算數學研究所,另一個是上海市郵電部通訊設備廠.(519廠)桂魄不想去搞什麽枯燥的學術研究,覺得還是進企業比較靠譜,主要是桂魄還是沒有死了想出國那條心.桂魄也沒有跟家裏人商量就自作主張地選了519廠.桂魄順利拿到了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
要拍畢業照了,桂魄又不自覺地溜去了蘇州.遺憾畢業合照上沒有留下桂魄的身影,一度被認為曾開除或留級.麗麗念5年製學醫,最後一年要去醫院實習,所以那年暑假沒有放假.桂魄騎著女式自行車去買西瓜,沉澱澱的西瓜快把前麵的網兜壓壞了,不過這次麗麗沒有罵桂魄. 桂魄跟麗麗商量,自己把戶口從學校遷回來時,桂魄不想報在外婆家.桂魄想報到黃陂南路上去,桂魄私底下想以後要是結婚,兩個人總不能已經同時出現在一本戶口本上吧. 桂魄回來跟外婆商量,外婆倒是沒說什麽,小舅舅卻哭了.說是從小看著桂魄長大的,現在突然說要遷戶口,心裏難過.桂魄就安慰舅舅,自己還是會經常回外婆家的,也沒什麽不好的,自己可以獨立生活,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麽.
報到的時間是7月或8月,一個月的差別可以影響以後評職稱,提幹,加工資等等待遇問題,桂魄卻根本沒有想那麽多,對了他不是要做江湖裏遊得最淺的那條魚麽?桂魄想的就是怎麽趁上班前好好玩一玩.張學友順利報送研究生,金峰也有了合適的單位.三個人一合計覺得最後去一次遠行.班裏的董學習是個陝西人,邀請他們去西安玩.一行人到了西安下了火車也沒有發現有人來接,估計是董學習放了他們鴿子,桂魄他們已經是老江湖了,倒也不怵.於是三人先找了家小旅館先安頓好自己.學友和金峰要了碗當地名吃羊肉泡饃,桂魄也跟著點了.等上了菜,桂魄就沒忍住那羊嬗味,根本和涮羊肉不是一碼子事,看學友和金峰吃得精精有味,桂魄在一旁僅默默地吞下了那隻饃.
市內,桂魄他們先去了大雁塔和碑林參觀.大雁塔是由唐僧唐三藏支持修建的,原先是一座西域風格的藏經塔,因“埋雁建塔”的典故而聞名.西安的碑林那是名震海內,桂魄先前已經拜訪過南碑林鎮江焦山,現在看北碑林,更是如癡如醉.像《顏真卿 顏氏家廟碑》,碑林中亭的唐玄宗書隸書孝經,端得是響當當的名號,讓桂魄一飽眼福.
第二天往郊外走,桂魄他們去了武則天的乾陵,懿德太子墓和法門寺.乾陵是唐十八陵中主墓保存最完好的一個,盡管如此還是有相當多的石刻被敲掉了腦袋,桂魄從石像後伸出了自己的腦袋,留下了合影作紀念.乾陵的華表,飛馬,朱雀,翁仲和六十一蕃臣像都刻得栩栩如生.隔天桂魄他們還去了秦始皇兵馬俑和半坡遺址,以前隻有在曆史課本和課堂裏講解的場景,現在就這麽呈現在桂魄麵前讓桂魄興奮不已.桂魄還一路遊玩了驪山的華清池,在當年貴妃娘娘曾經沐浴過的地方泡了泡腳.饒是如此,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白居易的長恨歌還是深深震撼了桂魄的心.桂魄心裏隱隱約約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畫堂春>>
落紅鋪徑東城園,
破晴小雨意寒.
櫻花憔悴聲色黯,
無奈春殘.
田外弱草相纏,
憑欄玉手牽連.
飛花無語對紅顏,
此恨綿綿.
遊完西安,桂魄他們決定往回走,華山是必去的地方.武俠小說看多了,華山論劍麽桂魄他們這些老江湖怎麽會輕易錯過.桂魄有了上次爬黃山的經曆,這次爬華山則略顯輕鬆.華山共有五峰,即東峰朝陽,西峰蓮花,中峰玉女,南峰落雁,北峰雲台.桂魄東取千尺幢、百尺峽,三麵臨空鷂子翻身、下棋亭,淩空架設的長空棧道,直下落雁南峰,繞過一處人跡罕至的桃花林,西取蓮花,中奪玉女,最後北峰雲台,老君犁溝,蒼龍嶺一路下山,相比上次遊玩黃山隻聊聊數人,這次遊華山險要處常常一條長龍要等候多時.記得桂魄到達鷂子翻身處正值黃昏,20多米懸崖下有一處小亭,就是傳說中的下棋亭,又名“博台”.相傳漢武帝時,衛叔卿修道於華山，武帝命使臣及其子度世到華山去召還，見叔卿與幾個人博戲於石上，因而得名.又傳說，趙匡胤為感謝華山道士指導,做官後來華山尋找此人。遇見道士陳摶，見有棋盤棋子放置於桌上，便打賭下棋，第一盤結束後,二人便來到此處繼續下棋,兩盤棋趙匡胤便輸光了所帶錢物,第三盤又把華山給輸了,所以有“自古華山不納糧，皇帝老子管不住”的說法.後來為紀念此事,後人就在這裏建一鐵亭.十年文革時期,鐵亭被毀.1985年,在原處又建造一石亭,白石配綠樹,更加美觀.亭中有一石桌,桌上有當年趙匡胤與陳摶下棋時的殘局,桌旁有四個石凳.一時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從華山上下來,張學友說他有個阿姨在洛陽,正好回程的火車路過,大家都覺得停一下去洛陽玩玩,來都來了麽.如果說西安是十三朝古都,洛陽也不枉多讓.張學友的阿姨很熱情,留下金峰和桂魄一起住宿.桂魄他們遊覽了名聞天下的龍門石窟,龍門石窟位於洛陽市南郊伊水兩岸的龍門山和香山崖壁上,主要開鑿於北魏至北宋的四百餘年間,至今仍存有窟龕2100多個,造像10萬餘尊,碑刻題記3600餘品.數量之多位於中國各大石窟之首.其中“龍門二十品”是書法魏碑精華,唐代著名書法家褚遂良所書的“伊闕佛龕之碑”則是初唐楷書藝術的典範.桂魄被中國古代的藝術寶藏中精品所深深震撼,同時也被人為的瘋狂盜鑿破壞深深地痛撼著.白馬寺是佛教傳入中國後興建的第一座寺院.白馬寺也因此被認為是中國佛教的發源地,有中國佛教的“祖庭”和“釋源”之稱.
牡丹號稱中國的國花,洛陽牡丹更是花中楚翹.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帝京.王城公園看牡丹,是桂魄一行不容錯過的.園中有個河圖洛書碑.河圖、洛書是中華文化、陰陽五行術數之源,漢代儒士認為,河圖就是八卦,而洛書就是《尚書》中的《洪範九疇》.河圖、洛書最早記錄在《尚書》之中,其次在《易傳》之中,諸子百家多有記述.太極、八卦、周易、六甲、九星、風水等等皆可追源至此.桂魄覺得一天看的東西比自己一年學得都多.
張學友的阿姨聯係到一輛卡車,願意帶桂魄他們去嵩山少林寺玩.那是武俠迷們夢寐以求想去的地方.當時的少林寺還沒有那麽商業化,非常的純樸.桂魄還拜訪了位於五乳峰下的達摩洞.禪宗初祖達摩曾在此洞中麵壁九年,因此稱“達摩洞”或“達摩麵壁洞”.
許多年以後,桂魄想起那段往事仍是記憶猶新.當桂魄再次驚悉舊時的好友張學友已然病逝於故鄉上海,不禁悲又從中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縱觀世事變幻,最黯然銷魂者,唯別是也.
<<畫堂春>>
一襟離合泊百裏,
難得力悴心疲.
奈何陽春又淅瀝.
曉來風急.
素月露凝城西,
籬高有人可語.
把酒談笑看星移,
芳草萋萋.
十九.桂魄飲馬渡秋水
從洛陽回來,路過蘇州,桂魄還是忍不住下了車.十幾天沒見,桂魄又有點想麗麗了.麗麗已經搬去實習的醫院住了,桂魄在醫院門口等了很長時間,麗麗才下班.麗麗不知道桂魄要來,有點吃驚但很高興.麗麗在醫院食堂買好飯菜就一起去麗麗的宿舍吃.麗麗胃口不好,天氣熱,也沒有吃多少,桂魄趕緊開了一隻西瓜讓她吃.麗麗說下午跟了一台手術,看見西瓜更吃不下了.桂魄想起以前開刀時的情景,也沒有胃口了.兩個就開始聊天,麗麗說現在還好一些,以前上解剖課那是真嚇人,屍體都停放在一個池子裏,用鉤子去鉤的.桂魄有點反胃,他吃驚地看著麗麗講得很安靜淡定.桂魄覺得眼前的女孩已經不再是小時候聽桂魄講鬼故事用小手捂住自己嘴的那個女孩了,不再是從前看恐怖電影閉著眼捂住耳朵的那個女孩了.麗麗問桂魄新單位在哪裏?桂魄說在漕河徑下去宜山路上.桂魄說騎過自行車要小一個小時.麗麗死活不讓桂魄騎自行車去上班,非讓桂魄去買公交月票.對麗麗來說,桂魄衝來衝去,就像個衝頭.麗麗告訴桂魄,舅舅已經調到寧波大學做教授了,全部家具已經打好包會托運去寧波,寧波大學也給舅舅分配好房子,以後自己再也不用回四川去了.桂魄聽著若有所思.
在蘇州停留了三天,去519廠報到已經是8月初了.包括桂魄,519廠新分進來4個大學生,另外三個是南京郵電學院的沈小青,南京大學的竇文桃,和上海工大的周濤.還有一批上海郵電中專的畢業生.和桂魄他們一起分進研究所的有許芳芳,嚴偉,孫舒和孫健等人,都是郵電中專的.桂魄是最後一個去報到的.519廠已經有些年沒進本科生了,所以廠裏很重視桂魄他們這些新進來的大學生.廠裏準備搞一個新的項目-程控交換機.
桂魄高中時有個室友叫陳胖,他爸爸也是在519廠做的,陳胖那天來找他爸,剛好碰見桂魄,陳胖考進北京郵電大學,兩人有4年多沒見麵了,很是開心.一塊聊了起來,桂魄發現陳胖有些傷感,更多的是氣憤.桂魄忙問陳胖為什麽?原來陳胖大學裏交了個女朋友,準備畢業後準備一起分回上海的,本來陳胖已經幫女朋友聯係好519廠的,結果讓519廠的一位頭頭給攔住了,硬是沒有讓他女朋友分配進來.桂魄奇怪地問為什麽?難道那人跟陳胖有仇麽?陳胖說那頭頭非要讓陳胖娶她的女兒,桂魄大吃一驚,天下居然還有這種事,這不是逼婚的節奏麽?桂魄問陳胖那女兒自己認識麽?陳胖說就是新分進來郵電中專的嚴偉.嗯,是的就是跟桂魄分在同一研究所的嚴偉.
剛開始上班,桂魄就買了公交月票,一條89路公交車從海潮路連到田林新村.桂魄從大興街下可以去外婆家,從黃陂南路下可以去阿娘家.桂魄兩邊都有個窩.除了一個月一次的盤貨,爸爸很少住黃陂南路,阿三哥哥跟桂魄關係還不錯,都說上一輩之間的矛盾並不影響下一輩之間的友情.阿三哥哥在廠裏做廚師,燒得一手好菜,特別是紅燒肉.有時看見桂魄下班,阿三哥哥經常招呼桂魄一起吃飯.小嬸嬸搬去香港以後,阿三哥哥就結婚了,新嫂子很快生了個女兒.這是王家下一輩裏第一個曾孫女.不過桂魄發現小夫妻倆關係並不好,經常吵架,有時候晚上阿三哥哥一個人在喝悶酒,就會拉桂魄一起來喝.阿娘前幾年已經癱瘓在床,阿娘有嚴重的糖尿病,中風過好幾次,大伯爸爸叔叔他們請了個保姆住家,全天候地照顧阿娘,阿娘雖然中風,頭腦卻相當清醒,每次聽到桂魄的腳步聲,就知道阿悅回來了.阿娘家比外婆家先裝煤氣灶,煤氣灶就放在過道上,和亭子間的煤氣灶並排著.桂魄還不太會做飯,隻會燉個蛋,或者炒個西紅柿雞蛋什麽的,唐家三姐妹有時候在亭子間和前客堂穿來穿去,也是一道風景. 她們的父母跟阿娘,叔叔阿三他們都有矛盾,因為公共用地吵過架.所以桂魄總是酷酷的,從來沒有和人家講過話.偶爾在灶間會提醒一下她們水開了,或者湯沸騰了.
沒有多久,阿三哥哥就跟新嫂子離婚了,新嫂子很快搬了出去,小侄女判給女方,偶爾阿三哥哥星期三休息會帶她回家玩,小孩子常嘟著嘴非常可愛,桂魄第一次做叔叔了.阿三哥哥離婚後,一個人喝悶酒的日子更多了,弄堂裏有個叫阿七的,是阿三的發小,經常三個人一起喝酒聊天,阿七經常聊一些國家大事,聽得桂魄興致很高.不過桂魄總是聽得多,說得少.
桂魄分進519廠後,整天開會讀報根本沒有足夠的活讓桂魄幹,桂魄還兼著廠裏的團委宣傳委員.研究所裏負責行政的一個焦師傅,一個朱師傅都是女的,據說是研究所黨支部書記.一個楊工,據說廠裏就一個總工程師,也是快退休的年紀,桂魄還是第一次聽說研究所領頭的是叫師傅的.下麵幾個60年代的大學生,有的也快到了退休的年紀.桂魄隻有跟幾個新進來的大學生,中專生走得近些.南郵畢業的沈小青跟桂魄一樣也在南市區,住在南車站路.沈小青也是個苦孩子,母親早逝,有兩個哥哥,男同事給她起綽號叫猴子.桂魄覺得給女生起這種綽號不太雅氣.桂魄幹脆叫她大聖.外婆時常關心桂魄工作怎麽樣啦?桂魄覺得太輕鬆,幾乎整天沒事幹.那天大舅舅也在,問起桂魄的同事,大舅舅鼓勵桂魄要開始找女朋友啦,因為學理科的找對象難,許多人三十好幾了都一個人單著,大舅舅覺得單位裏的女大學生就很好,知根知底的,要桂魄勇敢地去追求.桂魄倒是覺得郵電中專的許芳芳更漂亮一些,許芳芳也跟桂魄同坐89路車回家,她家住在盧灣區打浦橋路.她爸爸是個出租車司機,下麵有一個妹妹.許芳芳有時戴一付墨鏡,第一次看見她坐在公交車裏,像一個電影明星,後來才知道她是自己同事.單位裏的會計馮師傅看見桂魄就要給他介紹對象,桂魄不是個喜歡惹是非的人,就把麗麗的照片掛在自己鑰匙圈上,這樣一來整個廠裏都知道桂魄已經有女朋友了,再也沒有人給桂魄介紹對象了,有時候馮師傅嘴快,問桂魄什麽時候結婚,桂魄心裏就會苦得發酸.推說自己還小,人家還沒有畢業呢.麗麗給自己起了個英文名叫Lily.Lily開始寫信寄到黃陂南路了,雖然最後一年實習時間很緊,桂魄還是每星期會收到一封信.
桂魄自己在黃陂南路開夥倉了,有時候從戶口簿裏會領一些肉票和蛋票,上班前會去菜市場買一些菜然後去廠裏上班.一群新同事全是跟父母住在一起的,覺得非常新鮮有趣,常常拿桂魄開玩笑.桂魄在黃陂南路的家也成了大家的據點,有時侯同事就來桂魄家裏一起打麻將.隔幾天桂魄還是會去外婆家裏蹭飯的,外婆燒了什麽好吃的也會打電話來讓桂魄過去,桂魄最喜歡外婆燒的醃篤鮮,桂魄會挑裏麵嫰的竹筍吃.小舅舅,舅媽,靈靈幾天沒見到桂魄,也很想他.舅媽在豐華圓珠筆廠工作,家裏父母開了個小作坊,也開始做圓珠筆生意.舅舅,舅媽蠻新潮的,社會上流行買賣國庫劵,一些二三線城市國庫劵牌價低,舅媽就會去下麵收些國庫劵上來回上海賣掉,賺一些差價,因為本錢少,賺得並不多.舅媽有個哥哥在比利時留學,聽說還可以,舅舅建議桂魄可以去試試.桂魄隻知道那個國家有個安德萊赫特足球隊的,別的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桂魄私底下查了些資料,發現比利時人講法語,於是就買了幾本法語入門,開始自己看書學起法語來.好在廠裏沒什麽活可幹,桂魄就整天捧著本法語入門,學語法,背單詞.桂魄認定想做的事,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許多年以後,很多中國人還有外國人問起桂魄為什麽選擇比利時作為自己的第二故鄉時,桂魄都會被問蒙了,現在好了,說來話長,有空讓他們念念桂魄自傳吧,已經十九章開外了.
大舅舅分了新房子,在寧波安頓下來了.大舅舅請外婆和家裏親戚一起去寧波玩.桂魄廠裏上班,Lily還在實習,兩個人都沒有時間去,外公在家裏守著老宅.外婆回來說舅舅的新房子好大,是上海的住房沒法比的,外婆還說了一件事,直誇弟弟機靈.弟弟考進永久自行車廠技校,正好有空就陪外婆一起去寧波.原來舅舅家有張椅子壞了,外婆正好坐在上麵吃飯,突然椅子坐塌了,眼看外婆要往下摔,說時遲那時快,坐在外婆旁邊的弟弟眼明手快,一把扶定外婆,外婆居然沒有跌倒,一家人都在誇弟弟,桂魄臉上也有光彩.
上了班以後,桂魄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翹課去蘇州了,兩人見麵的機會少了.Lily告訴桂魄電台裏開了公共法語課,每天半小時,桂魄去南京路的外文書店買了教材,桂魄每天可以跟著電台學口語和對話了.歹人周濤,桃子文桃和孫健經常去桂魄家裏打麻將,三個人都是煙槍,桂魄平時不抽煙,可經不起他們熏,所以一準備打麻將,桂魄就去對麵煙雜店隨便弄包煙來抽.等麻將打完了,煙沒抽完也就給同事順走了,都說桂魄平時不抽煙麽.阿三他們也有他們自己一幫人打麻將,他們玩得大,平時看不起桂魄他們玩的衛生麻將.兩間閣樓上有時霹裏啪啦開上兩桌麻將也是蠻熱鬧的.
桂魄平時早晨買塊糍飯糕,或者三兩生煎就去上班了.89路真是擠呀,而且天天擠.桂魄身體好呀,一般總擠得上.那天桂魄手裏擎著三兩生煎上車了,手吊在空中,腳居然被擠著離了地.一會兒打浦橋路芳芳上來了,芳芳擠到桂魄身邊兩人開始聊天.芳芳老喜歡開桂魄女朋友的玩笑,桂魄王顧左右而言他,常常岔開話題,說起昨天打麻將又輸了,現在隻好少吃一兩生煎了.'有沒有那麽誇張?你還會輸?'芳芳不信.過了徐家匯,車裏人更擠了.桂魄忽然覺得下麵有隻手在摸桂魄.桂魄有些慌亂,手吊在空中,還拿著生煎,根本騰不出手來拍掉那隻鹹濕爪.桂魄當時看不見芳芳的手,反正她的手沒有拉著吊欄.下麵的手居然沒有停的意思.摸得桂魄慢慢起了反應.桂魄滿臉通紅,問芳芳要不要幫自己吃掉那幾隻生煎,芳芳客氣地說不要,自己已經吃過早飯了.桂魄覺得現在的女生太能裝了,桂魄趕緊把生煎塞進自己嘴裏,正準備擦手,車到了萬體館,人開始下了,車裏有點鬆,桂魄赫然發現芳芳的雙手正拉著旁邊座位的扶手上.下麵的手也停了,後麵一個老頭正看著桂魄猥褻地笑著.桂魄頓時一陣惡心,嘴裏的生煎差點沒吐出來.桂魄那個惱羞成怒呀,正準備追打那人,沒想到那人趁著關門一瞬間下了車.桂魄追趕不及,脫口罵了一聲,芳芳忙問怎麽啦?這讓桂魄怎麽解釋呢?哎,打落牙隻好自己往肚裏咽.
二十.桂魄春潮夜夜深
周歡聯係申請到美國的大學讀研究生馬上要成行了,臨行前周歡曾經苦苦追求的上外女同學也宣告牽手成功,周歡辦好結婚證約同學在原來的複旦餐廳小聚.周歡可能是桂魄班裏最早結婚的.對一群單身狗來說那是相當的轟動,再說馬上就要出國了,那是雙喜臨門呀.周歡跟桂魄最要好,席間問起桂魄加州理工大學聯係得怎麽樣了,要不要幫忙時,桂魄不置可否.桂魄看見好朋友已經結婚出國,想想自己,心情有些沉重,自顧自地多灌了自己幾杯.桂魄覺得別人的路越走越寬,而自己的路卻越走越窄,最後越來越像是在走獨木橋了,按當下的說法,留給桂魄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Lily實習結束回到醫學院,準備考研究生或者等待分配.舅舅的意思是如果能如願分回上海,那就最好工作,萬一分配不好就考研究生.Lily問桂魄什麽意思,桂魄覺得舅舅的意見挺好.Lily說起上次在圖書館,有個高年級的研究生在追求她,一邊看桂魄反應.桂魄沒什麽反應,隻是覺得女醫生在實習時要檢查一些男患者,心理上很過不去.Lily跟桂魄說起了許多醫院值班時的趣事,像查房的時候,千萬別倒過去看你之前查過的病人,不然就走不了了,像絕對千萬務必切記一定不能說'今天沒什麽事','今天可以睡個好覺了','最近沒收病人','最近好像沒怎麽死人','這台手術最多三個小時'之類的.桂魄想不到醫生自己原來也這麽迷信,自己沒事千萬不要把命交給他們.Lily問起桂魄最近廠裏是不是認識了新的漂亮女同事,桂魄忙說沒有,桂魄給Lily看鑰匙圈,說是一直掛著她的照片,沒有人敢來找桂魄說話.聊著聊著,Lily自己說漏了嘴,她說許多年以前,外婆把桂魄的第一封情書拿著給Lily,讓Lily幫著打開看一下裏麵是什麽東西.不過,Lily說當時也就開了看了一兩封,後麵的沒有再看過.哎,桂魄也沒有啥好說的,反正隱私和自尊在Lily麵前也沒有什麽可保留和不好意思的.
廠裏決定搞聯合攻關了,非要啃下程控交換機這塊硬骨頭.單位領導請來了南京郵電學院的學術專家,長駐519廠.沈小青她們專業對口,很快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用電腦操作畫起了電路板.桂魄也利用畢業前自學的計算機知識,編起了程控程序.不過南郵來的那幫專家從來都是自顧自的討論研究,沒有邀請過桂魄參加,也從來沒有驗收過桂魄編的程序.桂魄自己有股子傲氣也沒有跟領導提起過這事,主要的是桂魄根本沒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沒有人管那正好.桂魄自己學了小一年法語,居然可以自己用法語直接寫信了.當時有個上海市因私出入境服務中心,是1988年經上海市政府批準成立的.是上海最早成立的首批獲得國家教育部、公安部資格認定的自費出國留學中介和因私出入境中介服務機構.從那裏,桂魄打聽到了布魯塞爾自由大學（Université Libre de Bruxelles）的準確地址和聯絡方式.桂魄以自薦的形式簡短的寫了一封法語信,並表示想報考布魯塞爾自由大學讀統計係研究生.桂魄隻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發的信,當時並沒有抱多大的希望.隻告訴了Lily一個人.
Lily順利地分配回了上海,在上海市第二人民醫院工作.一家人都很高興,上海人的子弟,經過自己的努力20年後繞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祖籍,故土,無論如何都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外公外婆年紀都大了,現在有個孫女在醫院裏做,貼身照顧,那絕對是個好事.桂魄回外婆家又勤了,有時Lily值夜班,桂魄會去送夜宵.
廠裏發了電影票,馮師傅特別留了兩張位置好的票給桂魄,非要桂魄帶女朋友來讓大家認識一下.因為是夜場,Lily說爸爸這幾天在家,怕太晚回家不好,桂魄說沒關係又不是第一次看電影了.桂魄故意在電影院門口多耽擱了些時間,等屏幕暗了才進去.電影放的是最新的美國影片,《人鬼情未了》.看著看著,桂魄眼睛就濕了,Lily遞上來一塊手絹,桂魄有點不好意思.主題歌是三十年前The Righteous Brothers 的一首老歌 unchained melody.主旋律中一聲聲的呼喚，是超越任何人間界限的對愛人的呼喚.片尾處,桂魄觸景生情,再一次止不住熱淚.
Oh my love my darling
I've hungered for your touch
A long lonely time
And time goes by so slowly
And time can do so much
Are you still mine
I need your love
I need your love
God speed your love to me
Lonely rivers flow to the sea
To the sea
To the open arms of the sea
Lonely rivers sigh
"Wait for me, wait for me!"
"I'll be coming home wait for me
Oh my love my darling
I've hungered
Hungered for your touch
A long lonely time
And time goes by so slowly
And time can do so much
Are you still mine
I need your love
I need your love
God speed your love to me
To me
回到家,已經過了十一點.舅舅正在那裏發脾氣,聲音很大,整座樓都可以聽見.反反複複重複著一句話'千萬不要把好事弄成了壞事'.桂魄電影的內容還沒有消化,碰到舅舅的氣話,桂魄更覺得一肚子的委屈.就獨自一人跑到陽台上.桂魄想起小時候媽媽生病時,自己一個人獨自看月亮的情景,望著皓月當空,桂魄隱隱約約聞到絲絲桂花的淡香.夢醒了,也許一切就可以雲淡風清的過去.
如夢令 望月
更深細語如煙,
離人夢悲愁絕.
繽紛又幾度,
醉臥誰家少年.
望月 ,望月.
弱水一飲魂牽.
第二天,桂魄發現枕邊有張紙條,也是一闕如夢令.
如夢令 蓮苦
清風明月十五,
倚樓望斷塵路.
盛極眾人泯,
欣然芳心難顧.
蓮苦,蓮苦,
今夜相思誰賦?
爸爸托了姨婆(就是阿娘的妹妹)幫桂魄找了個對象,讓桂魄挑好自己最喜歡的照片去相親.桂魄看著一堆和Lily的合影,心裏苦笑.桂魄和爸爸到了介紹人家裏,那婆婆拿出一冊影集讓桂魄看,原來那女生是那婆婆的外甥女,從小在法國長大,父母在法國定居開餐館.然後那介紹人又說外甥女還小在讀大學,不適合談戀愛.桂魄覺得爸爸在開玩笑還是彼此沒有溝通好.人家還小不願意談戀愛,還讓桂魄過去丟什麽醜,桂魄又不是鴨子,爸爸本來還想留下張照片,被桂魄拒絕了.桂魄回來跟Lily匯報,Lily不置可否.許多年以後,桂魄才知道,法國跟比利時雖然都講法語,卻彼此不對付.就像那個大偵探波洛說的一樣,他們之間以法國佬和比利時小人(鄉巴佬)互稱.
那天回家,桂魄驚喜地發現黃陂南路的樓梯上放著厚厚的一封國外來信.沒錯,那是布魯塞爾自由大學寄來的入學申請表格.桂魄整個精神為之一震,就像一個快要窒息的人突然抓到了氧氣麵具.桂魄以最快的速度去學校開出大學時的成績單另外張學友也幫桂魄聯係了專業翻譯,翻好了成績單的英語版本,並在因私出入境中介服務中心辦好了公證.桂魄還聯係到在香港的叔叔並做好了經濟擔保.桂魄興奮地第一時間告訴了Lily,Lily雖然也很高興,卻遠遠沒有桂魄表現得那麽興奮.眉宇間有一絲抹不去的淡淡的憂傷,隻是桂魄一點也沒有察覺.
元旦過後,天氣有點陰冷,那天桂魄正在外婆家吃晚飯,爸爸打來電話說阿娘去世了,桂魄有幾天沒有回黃陂南路了,一周前看阿娘精神還不錯,怎麽說走就走了.叔叔直接坐飛機從香港回來奔喪了,阿三哥哥更是扶著擔架不讓走,號啕大哭.桂魄眼睛有點濕,大伯伯沒有給桂魄麵子,當麵批評桂魄沒有哭出聲來,是大不孝,說這個大學生書算是白讀了.桂魄發現喊得最響的眼睛裏並沒有眼淚.
照顧阿娘的阿姨要走了,桂魄正在樓下洗衣服.阿姨過來跟桂魄打招呼,這個阿姨照顧了阿娘5年,一直沒有換過.阿姨跟桂魄抱怨說經常給阿三洗衣服,也沒有多加一點工錢.桂魄停下手來靜靜地聽,沒有說話.桂魄想阿姨盡心盡力地照顧了阿娘5年多,比家裏所有人包括桂魄都要有孝心,桂魄擦了擦手,從錢包裏抽出30塊錢來塞給阿姨.如果換作現在桂魄可能會說上一大堆感激的話,不過當時桂魄沒有.阿姨本來可能隻想抱怨抱怨,看到桂魄的舉動,明顯有些激動,非要幫桂魄洗衣服不可.桂魄死活不讓,自己有手有腳,還沒有到了讓別人伺候的時候.
阿三哥哥搬到樓下阿娘住的房間,兩個閣樓連通,都讓桂魄住了.嬸嬸移民香港後,叔叔留下一些家具說是要留給桂魄.阿三哥哥說十八寸的大彩電是叔叔留給他,就換給了桂魄自己那架12寸小的.桂魄表示無所謂,隻要有電視看就可以了,主要是桂魄覺得自己在這屋子裏也呆不長,懶得去跟別人爭.爸爸顯然也比較吃驚於桂魄的大度.
又到清明了,桂魄一個人默默地去衛家角給媽媽掃墓,整整十年了,桂魄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長大成人了,開始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抱負.也有了自己的心思.每次去媽媽墓前祈求什麽,回來都是靈驗的,桂魄靜靜地磕著頭,想讓媽媽再幫幫自己.
二十一.桂魄仗劍行千裏
不要太神奇,回到家,桂魄發現入學通知書就靜靜地躺在信箱裏.桂魄覺得胸口有頭小鹿要撞了出來.興奮歸興奮,桂魄知道接下來有許多事情要做.要申請因私出入境護照,桂魄首先要獲得單位領導的批準.桂魄沒想到平時笑迷迷的焦師傅說什麽也不讓桂魄走,說是廠裏好不容易進來個大學生,正準備大展身手的好時光,怎麽可以說走就走,一點也沒有責任心呢.桂魄說我倒也想報效祖國呀,可你們也不用我呀,南郵來的那幫專家幹脆就把自己摒棄在攻堅組外.說到僵處,焦師傅就是不用你也不讓你走,拖死你.
桂魄大學讀了4年,應該是為國家服務5年,(國家教育培養費一共是1萬).現在桂魄已經工作快2年,結果桂魄去教育局賠償國家教育培養費共6千餘元.桂魄在教育局偶爾碰到以前上中的數學老師翁太極,寒喧之後發現翁老師也準備去比利時留學,兩人互通了聯係地址,要互相隨時保持聯絡.
廠裏拖了幾個星期,桂魄一愁莫展.舅舅對桂魄說隻要你手續齊全,按照政策廠裏應該攔不住你的.於是桂魄辦好了退團手續,僑眷證明,經濟擔保證書,入學通知書的中文翻譯和公證並打好留職停薪報告,直接找到了廠長.廠長看著一堆齊全的紙張隻好無奈地表示同意,還說了一大堆挽留的話.桂魄馬上掏出3000元賠償了廠裏的違約費,才最後獲得了那寶貴的一印章. 3000元,桂魄兩年的工資也沒有超過三千,也就是說桂魄賠上了兩年的青春,最後還要低三下四地求他們放人.桂魄心裏狠狠地說,就算我出不了國,我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
有了單位的批準,桂魄很快上公安局領取了護照.那天桂魄正在準備東西去北京比利時駐華大使館申請簽證,家裏突然來了兩個訪客.一老一少,穿著十分普通,走在大街上絕沒有人能認出來的那種.老的五十多歲,禿頂戴一付黑框眼鏡,少的稍微比桂魄大一點,一付學生模樣.兩人並沒有向桂魄亮明身份,隻是含糊地說是政府工作人員.桂魄疑惑地看著他們不知道他們要幹嗎?那年紀大的就開始關心桂魄,說起了一大堆旁人可能根本不知道的事,從桂魄媽媽早逝,到初中開始拿助學金,一直講到桂魄在廠裏做團委宣傳委員.桂魄腦子急轉彎了好幾圈想他們倒底是什麽人?從騙子,中學領導,大學領導,教育局領導,猜到單位工廠領導,最後都自己一一否定了.然後那年紀大的自己終結3了一下,桂魄是個不錯的人才,無論對家裏,還是對國家,都是有用的,但還是要繼續努力,最好是出了國以後要融入當地環境,隨鄉入俗,爭取留下來.桂魄聽著聽著覺得怎麽變了味了,怎麽沒有說讓桂魄學成後回來報效祖國呀.桂魄開始裝糊塗,推說自己簽證還沒有辦呢,還不定能出得了國呢?就打發了他們兩人走,臨走前,他們說以後他們還會再來的.
桂魄收拾停當就踏上了北去的火車,因為是夏天,桂魄的行李並不大.桂魄想交了簽證申請書應該馬上就可以回來了,外婆讓桂魄多帶了幾件衣服,Lily讓桂魄多帶了些錢,說是窮家富路.Lily特地給桂魄買了個新錢包,桂魄給Lily買了根時尚腰帶,Lily醫院裏有了新的追求者,桂魄希望能拴住她.桂魄已經不是第一次出遠門了,不過的確是第一次去北京.
下了火車,桂魄朝大使館方向走.東交民巷這是一個對許多留學生來說都不陌生的名字.桂魄在附近隨便找了個招待所,5塊錢一個晚上.那是一個地下室,一溜通鋪在地上,還沒有床.地下室很涼快,不過也非常潮濕.桂魄決定先住一個晚上第二天再說.桂魄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到東交民巷比利時大使館,門前居然已經擠滿了人,桂魄連號也沒有領到.桂魄一陣失望,就四處打聽.發現自己的未刑公證還缺外交部認證.桂魄怪自己馬虎,門口有幾個領到號排隊的人也退了出來,原來他們也缺外交部認證,是呀,你不走到這一步,誰會來事先告訴你呢?桂魄問好地址直奔外交部.還好桂魄起得早呀,終於在外交部中午休息前把材料遞了進去,許多機關都是下午關門的.還有個不好的消息,認證要等十五天才能拿.如果要加快的話,要多交100多塊錢,也要等一星期.既來之則安之,桂魄決定不化這個冤枉錢.等吧.桂魄給Lily醫院打了個電話,居然是個陌生人接的,原來是個護士.桂魄這才想起來Lily曾經提過院裏有個同姓同音名的護士.讓總機重新轉內科醫生Lily這才接通.桂魄說還要留兩星期,讓外婆放心.交代完家事,桂魄想找個正經的落腳點.桂魄出來帶了本大學通信錄,大學同學高玉分配在北京計算所,桂魄決定去投奔他.到了北京計算所,桂魄發現門口居然有解放軍戰士在站崗,比較吃驚.桂魄通報了門衛然後就靜靜地站在門口等.好不容易等到高玉下班,桂魄才算是找到了親人.兩年不見,高玉還是老樣子.高玉不是北京人,所以一直住在計算所宿舍裏.高玉拉著桂魄到了宿舍,說是有同事出差,寢室裏正好空出來一張床,就讓桂魄放心住下.同時還兌給桂魄一些飯票,說桂魄可以在他們食堂裏用餐.桂魄非常感謝高玉的幫忙.高玉同時說非常抱歉自己正在準備托福考試,沒時間陪桂魄玩了.桂魄說不好意思,已經很好了,不應該也不能夠再麻煩高玉了.
桂魄安頓好自己,買了張北京地圖,準備花兩個星期時間把北京玩個底朝天.桂魄先去了故宮博物院,除了那些奇珍異寶,桂魄發現故宮房間的窗戶上塵積得厲害.那不是一般的薄塵,而是厚厚的似乎有幾十年的曆史.桂魄覺得奇怪,故宮每天有不菲的門票收入,難道就不能打掃得幹淨一點麽?難道是真的想增添曆史厚重感,和些許的神秘感?還是往事必須要塵封起來.桂魄不懂,桂魄也不是檢查衛生的.聽說故宮晚上鬧鬼,桂魄很想留下來看看.宮殿門前有幾個碩大的缸,據說是平時蓄水用來緊急救火的.桂魄觀察了一遍發現也藏不住人.突然桂魄想起來黃山上裝鬼嚇他的那個女生,算了算了,桂魄打消了這個荒唐的念頭,有時候桂魄覺得自己是葉公好龍,真的鬼來了,桂魄可能會把自己嚇死,也許是虧心事做多了,桂魄自己暗笑.清宮的禦花園嬌小別致,但桂魄覺得太精於工斧,不如江南園林的自然和大氣,就像勞力士手表上鑲了太多的鑽石.太多的修飾容易讓人忽視自己本身的價值.
從故宮出來,桂魄想去景山看看,去看看明朝末代皇帝崇禎吊死的地方.有時侯桂魄覺得自己也是個怪人,好好的景點不看,常去看那些妖妮角落.那是一棵樹,一棵歪脖子槐樹,上麵掛一牌子——“崇禎吊死煤山處”.崇禎就是在那裏逼死後妃,劍砍長公主的.桂魄在樹旁靜靜地坐下,心想自己要是崇禎,是怎麽樣的的絕望才會讓自己自殺呢?或許是以後出國窮途潦倒不得不去地鐵要飯,或許是心失所愛,生無可戀,又或者是疾病纏身,生不如死.桂魄在心裏轉了無數個念頭,都無法想象自己把脖子往繩索裏套的情景,桂魄覺得自己不過是個會苟活的小人,與其窩囊地去死,不如忍辱負重地活著,隻要有口氣在,終於會有翻身的機會.
半個月來,桂魄去了
頤和園看蘇州街,知春亭內品香茗,
十裏長廊觀山水,昆明湖畔泛輕舟.
玉帶橋邊戀餘霞,排雲殿上望夕陽,
聽鸝館內識鳥語,萬壽山前唱晚歌.
桂魄去了
雍和宮看進香客,地壇公園玩廟會,
孔廟殿前拜先師,祈年殿上觀天象.
天壇天心石祈雨,皇穹宇裏聽回音,
北海公園觀白塔,團城殿內看佛光.
桂魄去了
八達嶺上看長城,烽火台前留靚影,
十三陵中察風水,長陵方城俯明樓.
定陵出土龍鳳冠,昭陵神功聖德碑.
圓明園裏看蓮花;廢墟堆中尋古跡.
桂魄去了
香山頂上望青蔥,靜宜園內二八景,
瓊鬆塔影九龍柏,碧雲寺前金剛座.
見心齋裏小江南,琉璃塔邊踏雲亭,
知鬆園中勤政殿,香山寺外雙清泉.
桂魄去了
天安門前看日出,金水橋邊望君歸.
王府井街逛百貨,秀水市場探山寨.
琉璃廠街淘古玩,八大胡同打茶圍,
玉淵潭中留春園,公主墳外訪香妃.
等桂魄終於拿到未刑公證的外交部認證,整個北京也被桂魄玩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桂魄起了個大早,終於順利地排隊領了號,後麵排的是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叫苗沁,說起比利時,小姑娘講得頭頭是道,好像比利時的事沒有她不知道的,桂魄想自己要是早認識她就好了,也不至於走了那麽多的彎路.小姑娘言必稱先生,一口一個她先生怎麽怎麽地,桂魄一開始以為她崇拜自己的老師才言必稱先生,後來慢慢發現她居然已經結婚了.她先生在比利時留學,她是來辦陪讀的.桂魄潛意識裏覺得走江湖的小女生真是太厲害了.桂魄跟她聊天也是陪著一萬個的小心.輪到桂魄了,桂魄要進去時苗沁特別囑咐他,要他先出來後一定要站在原地等她出來.桂魄材料齊全,遞交的時候很順利,原來桂魄準備好的幾段英語和蹩腳的法語居然沒有機會說,桂魄被告知簽證申請材料會寄到比利時國等待簽證,時間大約是三個月.桂魄被告知沒有消息就不用打電話或寫信來催,反正一有結果他們就會來信通知的.短短幾分鍾,桂魄就被打發了出來.桂魄出來後等了很久,才等到苗沁出來.苗沁出來後眼睛有點紅,桂魄忙問怎麽了,苗沁說他們問了她許多問題,包括她先生的一些細節,苗沁問桂魄怎麽樣?桂魄說自己5分鍾不到就出來了,他們也沒有問什麽問題呀.苗沁更擔心了,桂魄忙安慰她說,可能她辦的是陪讀,手續和過程都不一樣的,讓她不要太擔心.苗沁心情才稍微好些.小姑娘比桂魄小兩歲,大專剛畢業.苗沁問桂魄訂了回程票沒有,桂魄說沒有.苗沁讓桂魄不要擔心,她來解決.估計第二天就可以走,讓桂魄回去準備行李.
桂魄回來後跟高玉道別,高玉問桂魄簽證還順利麽?桂魄說還行,第二天就回上海了,高玉說怎麽走得這麽急,桂魄說已經出來半個多月了,怕家裏擔心,高玉想想也對.
隔天桂魄來到火車站,在跟苗沁在約好的地方等.不一會兒,苗沁手裏拿著兩張票過來了,桂魄一看是臥鋪,忙要把錢還給苗沁,苗沁說不急,等上了火車再說.一路上苗沁話很多,桂魄則有些心事,自己回去要不要去原單位?還是另外找工作?萬一到時候簽證不下來怎麽辦?就算簽證下來,Lily願意跟自己一起出國麽?苗沁見桂魄話不多就問他有什麽心事,桂魄忙說沒什麽.苗沁又開心地說她的先生,眼睛裏滿是幸福.桂魄被她的幸福感染著,於是就靜靜地聽她講.桂魄覺得自己能夠麵對麵地欣賞一個美人,聽她快樂地講故事,自己也是幸福的.
二十二.桂魄有約應西風
從北京回來後桂魄就去廠裏探探風聲,研究所領導明確表示要桂魄交還護照才可以考慮讓他來繼續上班,當然桂魄沒有答應.桂魄在報紙上看到兩個招聘廣告,就寫信去應聘.馬上其中一個上海耀輝通信有限公司讓桂魄去麵試.耀輝通信有限公司是剛成立的一個三資企業,是郵電部下屬520廠跟香港耀輝集團合作搞的一個合資公司.因為同是郵電部的,大家知根知底,桂魄也不瞞公司,自己已經辦好出國留學護照,現在在等簽證,隨時都準備走的,希望公司不要以合同壓他.如果出國簽證不順利,桂魄則願意留下來安心工作.公司經理是個開明的人,雙方草簽了一份三個月的合同.這是個十來人的小公司,7,8個新聘的大學生.香港耀輝集團以出貨一千箱無繩電話的形式來合資,每箱8隻無繩電話,按150元每台算,香港耀輝集團出資1百20萬人民幣.桂魄和那些新進來的大學生就負責推銷那1000箱無繩電話,桂魄底薪並不多,但每推銷出一台無繩電話,桂魄可以拿8塊錢的提成.桂魄領到公司發的名片和一隻傳呼機(俗名叫BB機),推上久已不用的自行車,來往於市內各大百貨商店,做起了跑街先生.跑街先生這個名字是外公給起的,外公說以前舊社會的掮客,就是這樣,拿著皮包做生意的.有時候正吃著飯呢,傳呼機就響了,桂魄忙著說要去回個電話,搞得一付自己很忙碌的樣子.
桂魄的生意做得很順利,舅媽父母辦的私營圓珠筆廠已經要了兩台.這架無繩電話設計得還挺漂亮,乍一看還被人家錯認為是大哥大.當時上海市各大百貨商店的鋪麵已經開始出租或者被承包了.很少有商店願意收貨結錢的.一般是讓桂魄拿一二箱貨來試銷,草簽一份合同,賣掉一箱結一次貨款.桂魄知道有的同事私底下做個陰陽合同,超過150元的公司出貨價,餘款可以私入囊中.桂魄不想也不願意這麽作,他可不想在出國前惹出任何是非來.桂魄自己跑的百貨商店一般加價20到30元作為櫥窗價,桂魄看到過158元的良心價,一般地標價168元或178元.有的商店離譜地標到238元一台,桂魄估計其中一定有同事的水份.但是薄利多銷呀,桂魄知道做人不能太貪心,桂魄出貨的速度是同事中最快的.桂魄第一個月的工資就已經是在廠裏的三倍,三百多塊了.
周歡出國以後,大學同學好久沒有再聚會了,張學友和小人上了研究生,劍宗和金峰都進了各自分配的單位.大家一通電話,就約好在黃陂南路桂魄家裏吃涮羊肉.許多同學畢業後都跟父母住在一起,桂魄家在市中心,一個人住,常常被選做活動中心和據點.金峰也在籌辦出國事宜,不過金峰化30元買了一張股票搖獎號,居然中了尾號.桂魄也聽說過股票搖獎劵的事,後來300元一套的搖獎劵象斷線風箏般地被炒到了一萬元.桂魄一心想出國,居然對這類事情麻木了起來,嗅覺也不似從前般地那麽敏銳了.
入秋了,天氣變涼,有一天外婆突然覺得肚子痛,等Lily晚上回來量了量體溫,居然有些發燒.大家趕緊送外婆到醫院去檢查,結果是急性闌尾炎,還好送醫及時沒有穿孔,但還是馬上要住院開刀.一大家子人突然沒有外婆做飯,吃都成了問題,好在桂魄工作輕鬆,不用像以前廠裏一樣需要每天坐班打卡,所以桂魄就自告奮勇地承擔起一大家子人的買汰燒的問題.一大早,桂魄起來買好菜,洗好弄好,就去上班點個卯,然後就出去各個百貨商店看銷貨情況,看是不是有的要結賬,是不是有的要備貨.中午回家,簡單弄兩個菜,靈靈放學回家和外公需要吃午飯.隨便吃一點,桂魄下午又出去轉一圈,4,5點就又回來做飯了,等晚上小舅舅舅媽和Lily下班回家,大家就可以一起吃上熱騰騰的飯了.桂魄做菜的手藝開始還不行,慢慢地可以整出一些花樣來.活魚也會殺了,內髒也會去了,除了清蒸,紅燒的居然味道也不錯,等外婆一星期後回來,桂魄可以像模像樣地整上一桌子菜了.大家吃著飯,都覺得桂魄出國前也自學會了一門手藝,出門在外應該不會餓肚子了.外公還讓桂魄有空可以學學宗教,歐洲許多國家都是天主教國家,學一點宗教也許以後說不定可能會有貴人相助呢.桂魄跟Lily商量,如果簽證下來,自己願意去寧波跟舅舅直接談一談,Lily說還是等簽證下來再說吧.
第二個月,桂魄的工資已經超過5百了,大部分百貨商店都已經進了桂魄公司的無繩電話,所以桂魄基本上每天看傳呼,有呼的就去結結賬或者去送送貨就可以了.經理私底下問桂魄,願不願意放下目前的銷售,轉行搞軟件,公司可能會開發一些程控交換機.經理沒有講具體細節,桂魄答應願意考慮考慮.答應雖然是答應了,桂魄開始有些焦急起來,簽證還沒有下來,倒底要讓人等多久呢?也就這樣等到第三天,桂魄真的收到了北京寄來的簽證通知信.桂魄覺得這就像是跳遠時自己踏的起跳板,踏得可真準呀.一會兒接到苗沁的電話,原來她也幾乎同時收到了簽證通知信,關於車票的事,苗沁說不用擔心,跟著她走就行了.桂魄騎著自行車馬上去公司辦理離職手續,經理覺得挺遺憾的,一再跟桂魄強調,如果回國,公司一定會熱烈歡迎的.桂魄退了BB機,領了半個多月的工資已經超過800了,如果做滿足月,應該有1000多了.桂魄挺可惜那些已經散在各大百貨商店的無繩電話的,如果能及時結賬,應該還有不少收入.算了有所得必有所失麽.
跟苗沁第二次去北京桂魄心情就好了許多,後邊公司也辭了,應該是義無反顧了.苗沁聯係的部隊招待所,是16個人一間的統鋪,男女分開,幹淨亮敞.苗沁領到部隊招待所的就餐券,還可以上他們食堂吃飯.苗沁上麵有個哥哥,哥哥和嫂子都在比利時留學.桂魄心想他們一家人都在比利時,難怪她這麽了解那個國家呢.隔天大使館開門,桂魄和苗沁順利拿到了簽證.另外在大使館門口,他們還碰上了兩個來領簽證的上海人,一個是蘇先生,考入比利時皇家美術學院,另一個是傅先生,申請到了比利時魯汶大學,傅先生是學金融的,他現在的股票生意正搞得風生水起,所以他決定就去比
利時看看,開開眼界,他並不想真的留下來留學.趁著高興一行四人找了家飯館吃飯,表示到了比利時以後一定互相照應.
蘇先生和傅先生第二天就回上海了.苗沁想在出國前再好好玩玩北京,桂魄願意陪陪她.兩人去了頤和園,這是桂魄第一次單獨和女生一起旅遊,桂魄覺得有些拘謹,處處陪著小心,苗沁話很多,桂魄盡量讓她說話.苗沁問桂魄有沒有女朋友啦,要不要自己幫著介紹,桂魄不好意思地說已經有了.桂魄問苗沁這麽早結婚有沒有後悔呀,苗沁笑著說桂魄不會是她的菜.說起她先生,苗沁簡直到的崇拜的地步,嗯,桂魄想想自己在Lily心中可能遠沒有那麽高大,也許小時候有,現在長大了絕對沒有.上次去香山沒有看到紅葉,桂魄一直覺得蠻遺憾的,於是問苗沁是不是願意一起去香山看看.初冬時節,天已經相當冷了,樹葉已經快掉光了,還沒掉的也結了薄薄的一層霜,桂魄有些失望,苗沁說不如我們爬山吧,於是兩個人興衝衝地開始爬起山來,爬到山腰,下雪了,那應該是入冬的第一場雪吧.飄飄灑灑的真好看,雖然沒有看到紅葉,但是桂魄看見紅豆了,不是說紅豆生南國麽?桂魄不懂了.苗沁說爬不動了,算了第二天要回上海了,不如回去吧.桂魄說好吧.
采桑子
歲末,今夜有雪,苦寒,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誰弄霓裳羽衣曲,
雪也縹緲.
心也縹緲,
歲末苦寒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
醒也無聊.
醉也無聊.
魂牽夢繞路迢迢.
拿好簽證回到上海的第二天,那個莫名其妙的老頭又來了.這次他換了個搭檔,是一個穿著時髦的年輕人,三十出頭戴著大戒子.反正兩個人走在一起,桂魄覺得有點怪.老頭介紹說那年輕人是他們的頭,桂魄更覺得怪了.那年輕人怎麽看不像個政府工作人員,乍一看倒像個做生意的或者是跑碼頭的江湖人.桂魄剛回來,家裏也沒有什麽可以招待的,年輕人四周看了看,說是我們出去喝咖啡吧.他們攔了輛出租車,一直開到國際飯店.桂魄好像是第一次坐出租車,有點別扭.下了車,他們就往飯店咖啡廳裏走,桂魄慢慢地跟在他們後麵.一行坐定,年輕人問桂魄喝什麽?桂魄從來沒有來過
國際飯店,看見富麗堂皇的大廳,桂魄有點蒙了.'隨便吧',桂魄說.'好'年輕人點了三杯咖啡,然後就不說話了. 桂魄發現三杯咖啡居然要72元人民幣,不禁咋了咋舌.
那個老頭又開始巴拉巴拉地跟桂魄講往事,桂魄靜靜地聽,然後老頭說這次你去比利時一定要融入當地社會呀,以圖有更好的發展.桂魄心想我這剛拿到簽證,你們消息夠靈通的呀,居然是掐著點來的.桂魄想耍賴和裝傻都是沒有用的,不如靜靜地聽他們想怎麽樣吧.老頭頓了頓,說桂魄幼年失母,有現在這份成績十分的不容易,再說留學一定讓家裏付出了不少錢,他們願意資助桂魄一部分錢,桂魄忙說雖然自己自小沒有媽媽,但家裏一直沒有讓自己缺衣少食,再說留學的錢已經湊夠了,不用費心.老頭還在旁邊勸導桂魄,那年輕人就直接從西裝裏層口袋掏出一個信封來,放在桌上,推給桂魄.桂魄一度以為他們是紅十字會,或者什麽扶貧資助機構呢.信封裏靜靜地躺著5張美元百元大鈔.好奇害死貓,既然看了信封,桂魄就不容易推辭了,於是桂魄就問自己倒底要做什麽?老頭說什麽也不用做,這錢純粹是為了資助桂魄的.老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封信來,遞給桂魄說是在比利時的一位朋友,如果有事可以去找他.信沒有封口,老頭非要桂魄抽出來念一下,桂魄隻好硬著頭皮打開來看.信就兩頁紙,除了寒喧就沒有別的,桂魄把它裝好遞還給老頭.老頭封好口,把桌上的信封一並交給桂魄,讓桂魄收下. 老頭留了個地址讓桂魄去了比利時以後保持聯係,同時拿出一張小白紙讓桂魄打個收條,於是桂魄就寫上,今桂魄收500美金於國際飯店.
桂魄沒敢跟任何人提這件事,準備把它爛在肚子裏.桂魄去北京的同時,Lily也去了寧波,很快就回來了.桂魄問Lily怎麽樣?舅舅說了些什麽?Lily說舅舅隻是聽,沒有說什麽.不過Lily自己去蘇州醫學院辦了成績單和學位證書的翻譯件,讓桂魄去做公證.桂魄覺得有些奇怪,也不好再說什麽.爸爸交給桂魄的兩萬元錢作出國留學費用,賠的賠,罰的罰,加上兩次去北京的費用,用得也差不多了,大姨媽給了桂魄500美金,非要桂魄收下.幾個阿姨湊了些錢,小舅舅那裏借了幾千,讓阿三哥哥從黒市上以8.8比1兌換了一千美金,這樣一來,桂魄總共籌了兩千美金整,桂魄心裏慢慢有了些底氣.因為入學通知書是92的學期年,由於簽證的關係,桂魄已經遲到了半個學期,桂魄想盡快訂好飛機票,準備在新年前就出發,Lily死活不肯,說桂魄這麽急著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桂魄答應說不急,說好過了元旦再走,於是就訂了1月20日的飛機.那天正好是小年夜,桂魄說我走了你們可以安心過年了,Lily說今年春節家裏沒有人做蛋餃了.
桂魄想臨走前再拜拜媽媽,老法說心想事成是需要去還願的.還有這一出國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回來.桂魄問Lily願不願意一起去,Lily說好的.兩人一起去了衛家角,因為是個普通日子,那裏幾乎沒有什麽人,十分的冷清.桂魄和Lily都磕了頭,桂魄希望媽媽能幫自己把Lily也辦出國去,Lily說記得小時候要回四川了,姑姑在火車站買好手絹塞進Lily的兜裏.那手絹自己現在仍保存著.說起媽媽剛過世那陣,舅舅一直在哭,Lily說本來舅舅想把桂魄接到四川來一起撫養的,後來覺得不太現實就慢慢地擱置了.下雨了,冬天的雨聽起來就冷,淋在身上,衣服都濕了,濕衣服貼在身上感覺冰冷.桂魄問Lily願不願意去黃陂南路坐一會兒,Lily說好的,到了家稍微暖和一點,Lily還是第一次到黃陂南路來玩,桂魄衝了個熱水袋給Lily.桌上,地上都堆放著一大堆行李.Lily隨手在桌子上翻看,發現全是以前自己寫過的信,相當地吃驚,問桂魄怎麽都保留著,桂魄說6年來一共有386封信.桂魄問Lily自己以前寫的信呢?Lily說每學期結束後都燒了.桂魄想起以前也曾燒過勞東的照片,也許燒了是最安全的.Lily問桂魄準備拿這些信幹麽?桂魄說準備帶去比利時,寂寞時看看.Lily說你瘋了,這麽重背它幹麽?桂魄說可能冬天付不起暖氣費,也可以燒了取暖,兩人都笑了.
Lily陪桂魄去買衣服,看中一件白色風衣,桂魄看了覺得價錢太貴,說算了.不過Lily執意要買,拗不過她,Lily就化了半個月工資買下了這件188元的風衣.姨媽和眾表弟妹們拉著穿著新風衣的桂魄去外灘拍照留念,桂魄像電影明星般地被簇擁著,覺得幸福極了,也許這是自己在國內能享受的最後榮光了,桂魄心裏這麽想著.
舅媽的哥哥嫂嫂去比利時留學已多年,舅媽已安排好嫂嫂去機場接機,這樣一來外婆就更放心了些.侯家外婆知道桂魄第一次出遠門要帶的東西多,並沒有讓桂魄多帶什麽,隻是說歐洲電池貴,帶多幾節充電電池和一個電池充電器.爸爸就反複交代桂魄千萬不能像以前勤工儉學時那樣掉鏈子,不要弄不好沒幾個星期,受不了苦就逃回來了.正好舅媽哥哥的一個同學從比利時回上海探親過春節,外婆就讓舅媽領著桂魄去人家家裏拜碼頭.那個小李是交通大學畢業的,他說在比利時要申請獎學金很難,除了少數幾個公派的,幾乎很少有人能拿到獎學金.他自己就是在餐館裏打工做跑堂掙學費.桂魄覺得路是自己選的,再苦再難也要在那裏生存下去.
離別的那一天終於還是到了,一家人組成了浩浩蕩蕩的送別團送桂魄去虹橋機場.從外婆家出發,路過老西門的時候,有個外國人攔住桂魄問去文廟的路怎麽走,桂魄用英語回答了,大姨媽說這麽一大堆人,為什麽那外國人偏偏隻攔住桂魄問路呢?桂魄覺得可能是自己的白色風衣穿得比較拉風吧.
領登機牌和托運行李還算比較順利,原來可以托運25公斤的行李,桂魄的兩個箱子共28,6公斤稍微有些超重,不過還是讓過了.等檢查手提行李時桂魄就遇到了麻煩,桂魄的背包怎麽看都顯得有些大,一個值勤的武警戰士非要讓桂魄稱背包,一稱有18公斤,那武警戰士說什麽也不讓桂魄過,桂魄好說歹說都不行,隔著玻璃門的送客看著也有些焦急,他們不知道桂魄出了什麽事,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桂魄還在那裏耽擱,那武警還要檢查桂魄的護照,桂魄隻好把隨身帶的兩張百元大鈔夾在護照裏遞給他.那武警戰士翻看著護照,停留在夾錢的那一頁,停頓了足足兩分鍾,兩人對視了一下,那武警把護照還給了桂魄,終於放桂魄走了.桂魄鬆了口氣,朝玻璃門方向揮了揮手.
情千縷,酒一杯
離笛聲聲催.
問君此去幾時來
來時莫徘徊
韶光逝，留無計
今日卻分袂
驪歌一曲送別離
相顧卻依依
桂魄是第一次坐飛機,真的在飛機上坐定的那一刻,桂魄輕輕地閉上眼,心裏問自己,'這一些難道真的是自己想要的麽?當自己再次睜開眼,會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完全不認識的人說著完全不是自己的語言.'桂魄問自己怕麽?那不是許多年以前自己離家出走時夢寐以求的事麽?那不是每年清明在媽媽墓前默默祈禱的事麽?那不是自己曾經山盟海誓努力苦苦追求的事麽?真的到了這個時刻,桂魄心裏還是有些許淡淡的失落感,可能是得到的有些許容易,也可能是對未來世界的一無所知,桂魄暫時失去了心中的目標.
也許是自己刻意追求那絕處的風景,而錯過了一路上太多的春光;也許是心中的目標太過遙遠,有心殺敵而無力回天;也許是會不會覺得到手的東西並沒有自己原先想象的那般美好而心生悔意;也許是前途過於曲折而因此誤入歧途;又也許是前方誘惑太多,而自己把持不住等不到會當淩絕頂的那一刻.
桂魄已經好久沒有做夢了,小姨每次做夢,夢見媽媽都會跟桂魄說的.桂魄覺得奇怪,媽媽這麽想桂魄怎麽會沒有托夢給桂魄呢?
桂魄想起媽媽在病房裏關心桂魄寫作業時的情景;想起了外婆每次去上中給桂魄送菜後離去的背影;想起了外公提到的將來會出現的那個貴人;想起了小時候爸爸來外婆家接桂魄,自己躲進爸爸自行車的雨披裏;想起了弟弟尚不懂事時遞給自己的那碗餛飩;想起了大姨媽每次周末往桂魄書包裏塞的餅幹;想起了大舅舅高考前給桂魄留下的那堆試題;想起了四姨媽在桂魄離家出走後勸導的苦口婆心;想起了五姨媽親手為自己結的毛衣;小舅舅小時候教桂魄的那些順口溜和小姨搖擺著頭跟桂魄歎息時的委屈.
桂魄忘不了大伯伯批評自己的嚴厲,小叔叔親手裁剪縫製的襯衣,阿三哥哥盛邀自己喝下的那杯熱酒和阿娘逝去時那頭白發和蒼涼身影.
桂魄忘不了答老師對輕浮和輕佻的解說,胡老師教唱的嶽飛滿江紅和俞老師對自己的救命之恩;桂魄忘不了勞東的羊角辮,常茜的上中校園三笑和汪悅送的生日禮物天鵝湖;
桂魄忘不了軟都督的迷妹子,阿貴的浦東話,陳大不對的兔子眼和團支書的諄諄教導;桂魄忘不了張學友的睿智,劍宗的沉穩和周歡的熱情開朗.
桂魄腦子裏把身邊的人都想了一遍,準備把上半輩子的親情都化作自己下半輩子的相思.桂魄沒有想一個人,隻是不用想,閉起眼,腦子裏全是她的影子,一嗔,一笑,一言,一行.
桂魄憶起自己從十二歲開始,每隔6年都會幾乎同時發生兩件足以影響自己人生的大事.一件對自己而言是好事,一件對自己而言是壞事,似乎上天為桂魄關上一戶門的同時,又為桂魄開啟了一扇窗.十二歲那年,媽媽去世,然後考入上中,6年後,桂魄被刺一刀,差點死去,結果考進複旦,現在順利出國,等待自己的又會是另一件怎麽樣的事呢?桂魄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安,睜開眼,機艙外一片漆黑,桂魄靜靜地準備等待另一隻靴子的落地.一旦讓我開始,我就無法停止.(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