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家人回北京,想去北大轉轉,卻發現進不去了。外人必須通過網絡係統與校內人預約,校門保安在係統裏驗證預約和身份證才會放人。本校職工和學生都要“刷臉”,自動門才會打開。保安解釋說,北大雖然不屬於軍工保密單位,但是個敏感的地方,不出事則已,一出事就是大事,所以必須嚴格把關。
在北大留下了自己童年和青年時代的許多記憶。小時候北大附小就在北大校園內,就是現在北大圖書館所在地,每天上學都要進出北大。後來學校搬到校園外,每逢兒童節、少先隊過隊日,常回到北大校園慶祝。
記得一個同學的父親去世,為了安慰這個同學,老師放了我們幾個“班幹部”半天假,陪她去北大散散心。十一二歲的孩子,懂什麽安慰,說了幾句老師教的話,跑去未名湖畔、博雅塔下玩耍了半天。
北大的東操場是看露天電影的地方,五分錢一張門票,去晚了銀幕前人太多,就在銀幕後麵看。扛著板凳,路過同學家,在門口叫一聲,“看電影去囉”,幾個小夥伴一起奔東操場。
有一年,一個同學帶來一張紙,紙上是密密麻麻的蠶子,把紙撕成小塊分給大家。那年養蠶成了風氣,放了學大家就都去摘桑葉。學校附近的幾棵小桑樹被摘禿了,就跑到北大校內找,哪兒有桑樹成了每個人的秘密。據說北大西門有一顆老桑樹,有上百年了。
初中上北大附中,老師都在北大教職員工編製內,除此之外,跟北大沒有什麽直接的關聯。上初三,班裏一個同學在北大留學生宿舍偷東西,被公安局抓了起來,送到工讀學校,成了我們班和北大的一段不光彩的曆史。
文革開始,北大到處文攻武衛,批鬥牛鬼蛇神。後來學生們都走了,老師們都下放了,北大空空蕩蕩的,成了逍遙的好地方。遊泳池雖然關了,可是還有水,翻牆進去遊泳。冬天的未名湖,更是滑冰的好地方。北大風景如畫,除了湖光塔影外,朗潤園、鏡春園、蔚秀園、暢春園等處都曾是皇家花園,保持了當年的古建築和神韻,逛北大就像逛公園一樣。常約同學去照相,跟曾曉東同學在北大西門的華表前留影。不料他後來去插隊,遊泳淹死了,那張照片竟成了永別的紀念。
一年冬天,在未名湖上滑冰。一名兒童落水,一個年輕人跳進冰窟窿,把小孩托出水麵。我正好滑到不遠的地方,見到小孩趴在冰上,就衝過去,把小孩抱起來,滑到岸邊,穿著冰鞋跑到旁邊的體育館辦公室。過兩天再去滑冰,看見體育館大牆上貼著一份大字報,感謝搶救落水兒童的雷鋒式青年。我想,應該感謝那位跳進冰窟窿的年輕人,可是大字報上描寫的人正是本人,讓我心中有愧。
1972年,大學恢複招生,第一批工農兵學員進校,北大校園裏恢複了朗朗讀書聲。當時我在陝北插隊已經快四年了,72年底大批招工剛剛結束,自己沒被招上。以後的招工又凍結了,全公社隻剩下十幾個知青,村子裏隻剩我一個人,前景暗淡,十分頹喪失落。第二年春節回北京探親,閑餘時來到未名湖畔,照了一張相,在後麵寫了一首打油詩,抒發自己想上大學的夙願:
春色不同校園外,
湖光塔影有人愛,
昔日才子多不見,
今年誰來?
(今年我來!)
蒼天有眼,1973年我也成了一名工農兵學員,回到北京上大學。雖然不是北大,但我無限感恩,離開了那片貧瘠的黃土地,開始了大學生活,還相信是湖光塔影給我帶來的好運。
未名湖見證了自己的豪情壯誌,也見證了自己的羅曼提克史,可是沒有帶來好運。和女友在未名湖畔約會、照相,在一張照片後麵寫了些溫馨的話送給她。可惜我們後來分手了,她把那張照片還給了我。看著那張照片,觸目傷懷,回到未名湖畔,含淚把照片丟進湖裏。
2012年回北京,第一次和小學同學聚會,自然也是在北大。在未名湖畔的德齋暢談,在暢春園餐廳聚餐,在博雅塔前留影。2012年也是我最後一次回北京,到現在有十幾年沒回去了。北京除了北大,已經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北大進不去了,更沒有理由回北京了。多少次,漫遊北大,醒來卻是一場夢。多少莘莘學子考不上北大,也都夢想著去北大看看,現在也看不成了。一所大學,以安全為名,搞得如此森嚴壁壘,實在是中國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