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被打成“現行反革命”,我真不知道具體發生在哪一年,因為鄉下人時間觀念不是特別強。隻聽我嬸說,當時她已經同我叔訂婚。公社召開群眾大會時,有人指著台上被掛牌批鬥的父親,告訴她說:“中間那個掛牌的,就是你哥哥(在當時的鄉下,關係確定後,即使未結婚,稱呼也改了)”。既然嬸嬸是1968年下半年結婚,那就說明,父親被打成現行反革命是1968年或更早。
父親因為什麽被打成現行反革命?聽說是父親毀了一張主席像。最開始,我家的堂屋左邊,有一神龕,主要用來放祖宗牌位。後來,紅衛兵來破“四舊”,把神龕毀了,以一張主席像取而代之。再後來,父親生病了,有人告訴父親,生病是因為我們家的神龕沒了,必須恢複神龕,父親的病才有好轉的可能。由於主席像是用土製漿糊貼在木牆壁上,暴性子的父親就用他木工的刨子,把主席像刨掉了,恢複以前的祖宗神龕。按理說,這事也是外人不知道的。但恰恰又是父親秉直的性格,在生產隊做工時,責罵當時貼主席像的那個紅衛兵,做事偷奸耍滑。這下好了,此紅衛兵立馬向公社報告父親的所為,父親當即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小會鬥,大會批。那個紅衛兵也因此立功,被招進縣藥材公司當了幹部。
具體經過,我也不知道,母親也沒有告訴我。母親不關心政治,也不想我們關心政治,重蹈父親的覆轍。但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我同母親去給父親送飯,隻見父親被五花大綁地綁在學校的大柱子上,這一幕深深地印在我幼小的心靈裏,一輩子也揮之不去。後來的情況也記不清了。奶奶告訴我,這個打擊對父親,不僅是肉體上的,更多是精神和心靈上的,自此,原來和父親要好的那些大隊幹部,全都同父親劃清界線。父親被徹底孤立了。在身體的病痛和精神的雙重打擊下,作為錚錚硬漢的父親,最後選擇了投河自盡。
父親走了,也把那頂“現行反革命”的帽子帶走了。我上學時,除了被當成孤兒,也沒人把我當狗崽子,家庭成分那欄,我還是填“中農”。1983年,我考上大學時,以前的大隊支部書記,在路上遇見我哥,很擔心地問“你們家會不會報仇?”。這是那個瘋狂的年代所造成的痛苦,與個人恩怨無關。上大學後,正好當時以主導平反冤假錯案聞名的胡耀邦總書記,號召全國人民要徹底地否定“文化大革命”,清除“四種人”。我本想借此東風,給父親的案子平反。我找到當時的鄉黨委,可父親的案子,根本無案可查。是啊,“文革”十年,不,從57年“反右”,或者更早,從“三反”、“五反”開始,全國上下又有多少冤假錯案。即使父親的案子平反,也不能還我父親,更何況他又不是拿工資的幹部,也得不到任何補償。因此,我就作罷了。現在想來,我當時真是年少不懂事,經濟補償是另外一回事,隻有平反案子,恢複名譽,才能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
1984年,當時的村幹部到我家,以反對個人崇拜的名義,建議我們取下掛在堂屋中央的“偉大領袖毛主席”和“英明領袖華國鋒主席”像時,叔叔堅決地予以回擊說“十多年前,我哥哥因為去掉了主席像,那可是丟了命的。現在,你們說是反個人崇拜,那我哥當年是反什麽,是反革命!”
今天,當讀到網友的《副教授因批評人大修憲被清算》博文時,我震驚了!我覺得“文革”的幽靈,似乎仍然在神州大地徘徊。但願曆史不會重演,但願現在流行的“中國夢”,不是夢回“文革”,而是真正讓人民過上安康、和諧、幸福的生活。
浪蕩清華府,淡居茅草屋;往來無淺客,談笑盡鴻儒(版權所有,違者必究!)
但是到了加拿大,我的這一能力逐漸喪失了。嗬嗬。主要是和人接觸的少了。
這事我本來也沒想到要寫,是讀了網友Portfilio寫的《副教授因批評人大修憲被清算〉〉,太有感觸,而寫下我父親的這段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