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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50年:龍芯物理設計者講述中國芯片的輝煌與曲折

(2018-05-16 06:11:39) 下一個

回望50年:龍芯物理設計者講述中國芯片的輝煌與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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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時間:2018-04-30 10:40
  • •來源: 龍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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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我被公派到美國一家公司進行合作。但怎麽也沒有料到,一生中最大的刺激迎麵而來。11月在加州拉斯維加斯有一個國際芯片的展覽會,我們在那裏參觀了一周,成千上萬的攤位我幾乎跑遍,都找不到我國的攤位。隻有我最明白,1963年我國的集成電路的研究水平與國外是同步的啊!為什麽現在差距如此?內心的痛苦使我掉下了眼淚,“琳琅滿目非國貨淚眼漣漣”。

在龍芯的辦公樓裏,很多熟悉或陌生的麵孔彼此擦肩而過,有朝氣蓬勃的年輕才俊,有睿智穩重的中年骨幹。但是,有一個人,如同一段青藤,一級石階般平凡,卻又如一塊曆經歲月洗禮的美玉,讓人不由得心生崇敬,她就是我們龍芯中科的研究員——黃令儀老師。

回望50年:龍芯物理設計者講述中國芯片的輝煌與曲折

胡老師和龍芯同事給黃老師慶祝八十壽辰(2016年攝)

黃老師生於1936年,在抗日戰爭中長大,隨新中國一起成長,遵循毛主席和周總理發展我國科學事業的指示,懷揣科技興國的理想,1958年畢業於華中工學院(今華中理工大學),隨後進入清華大學半導體專業深造。1960年學成返校,在母校創辦半導體專業和實驗室。1962年加入中科院計算所。一心投入到科研工作當中,在隨後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裏,從二極管、三極管、大規模集成電路,到中國自主研發設計的第一枚CPU芯片。黃老師見證並參與了中國微電子行業從無到有的發展曆程。2002年,66歲的黃令儀老師第一次見到胡偉武老師,共同的理想促使黃老師加入龍芯,一晃又是十五載,從1B,1C到3A,3B,再到GS464E,龍芯的每一塊芯片中都凝聚著黃老師的辛勤汗水。用黃老師自己的話說,人生取決於思維,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命運取決於選擇,成於正挑,敗於誘惑。一生取決於內心,大愛常樂,小我恒苦。一世堅持於正念,風雨無阻,雷鳴失聲。

回望50年:龍芯物理設計者講述中國芯片的輝煌與曲折

年近八十的黃老師依然精神矍鑠

時至今日,已近耄耋之年的黃老師仍然精神矍鑠的站在研發一線,在屏幕前拖動鼠標查看版圖,如此辛勤付出又何曾有一絲一毫是為己為私?是對祖國的忠誠和對事業的熱愛支持著她瘦小的身軀不斷前行。黃老師正如那一段青藤,為同伴連接被阻隔的山巒,如同一級石階,承舉著後來者一步步地向上攀登,更如一方美玉,以自己的光芒照亮前進的方向。兩鬢斑白終不悔,路途艱辛亦無懼,一腔熱血赤子心,鑄就一顆中國芯!

下文《回望50年》,是黃老師於2008所著自傳,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轉眼2016年已至,在黃老師即將迎來八十壽辰之際,讓我們共同祝願老人青山永在,綠水長流,勤耕不輟,輝煌永駐!

回望50年(2008)

黃令儀

歲月如流,1958年大學畢業至今,半個世紀已逝去,而往事卻曆曆在目,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幕又一幕……

走進微電子

1956年,毛主席、周總理為了發展我國的科學事業,采取了四項緊急措施,其中之一就是加速半導體學科的發展,清華當年即創辦了半導體專業,1957年

李誌堅教授從前蘇聯學成回國,領導教研室,1958年前蘇聯專家又來清華講學,因此母校華中工學院(今華中理工大學)即時派我到清華進修,主攻半導體器件,從此與微電子學結上了終身之緣。

我是與清華首屆半導體專業的同學一起聽課和學習的,全部課餘時間都在初創的實驗室參加科研。我被分配到晶體管組,進行合金P-N結的研究並自製一台晶體管參數測試儀。這種理論與實踐高度結合的效果非常好,李教授剛講完能帶論、P-N結,我們馬上能在科研中看到它、測到它。這是一個充滿活力的集體,雖然學習、科研很緊張,但大家都非常愉快、融洽,它既培養了我們的刻苦鑽研精神,又培養了我們的團隊精神。

1960年學畢返校,創建了半導體專業,講授半導體器件與材料課,同時帶領一批比我更年輕的教工和學生,風風火火地創建了實驗室。什麽都自己動手幹,並研製出了半導體二極管。當時居然得到心中敬仰的科學院院長、著名詩人、作家郭沫若的視察及鼓勵,大家非常興奮。可是三年困難時期到了!糧食很緊張,國家製定了調整方針,學校對一批剛上馬的專業也調整了,半導體下馬。1962年10月按應屆畢業生分配到了中科院計算所二室101組(固體電路組)工作。一進實驗室,四壁空空,隻看見一個年青人,身穿白大褂,蹲在一個電爐旁邊,爐上有一個玻璃燒杯,裏麵有幾塊指甲蓋大小的紫藍色矽片,他說:“這是要做二極管的”。我心裏暗想,似曾相識!後來才了解到,本組是由1959年剛回國的青年科學家黃敞研究員領導,他還在北大講授半導體器件課,1952年美國哈佛大學畢業後即從事晶體三極管的創業工作,應該屬於晶體管的創始人之一。1958年就在美國電化學與半導體會議上發表過外延模型,並預言可以改善晶體管特性。當時組裏正在研究厚膜電阻譯碼器二極管矩陣(混合集成電路)以及外延技術,這在國內是領先的,與世界亦是同步的。我立即被分配負責研製平麵二極管,接著研製外延小功率開關三極管,一切都很吸引人,開始埋頭苦幹。1963年9月,我們組被命名為十一室(集成電路研究室)。

激情燃燒的日子—參加微型計算機研製

1965年8月,我們去參加了一個院裏召開的大會,黨委書記兼副院長張勁夫在台上來回走動,激動地揮動雙手說:“我提著腦袋把任務給你們要來了,你們要好好幹!”會上宣布,成立計算所二部,亦稱“156”,專門研製微型計算機。我們在台下,亦熱血沸騰!深知自己參加的工作,是國家所急需,是時代賦予的使命,心中既高興,又緊張!隨後,很快從科大、清華調來了十來個畢業生,幹部及設備也配齊了。特別是從東北光機所三天之內調來了一個室。我被任命負責研製外延中功率開關三極管,這個任務難度很大,初期做出的P-N結總是低壓擊穿,飽和壓降也下不來,於是將全組排成三班倒。大家都是隨叫隨到,正副組長則是12小時一輪換,常常一天幹13—14個小時。黃敞先生也親自指導,教我不要局限一點,要全麵考慮各種參數的全麵配合,我們又重新設計了版圖……那時全組團結得如一個人,人人盡職盡責,指到哪,打到哪,真是激情燃燒的日子!部室領導也抓得非常緊。

科研處處長馬慶魁就常站在實驗室外麵等著芯片,副主任何紹宗晚上給我們送麵條、麵包……情景十分感人。主任趙鬆岩則遙望南樓,感慨地說:“燈火輝煌156”。記得我們室有一個叫韓景春的同誌,負責封裝,既無資料更無經驗,隻有不斷地摸索才能前進,在他試驗用什麽化學藥品時,沒有高級設備去分析,隻靠舌頭去嚐,感到不對勁時,就跑到水龍頭處馬上用水衝。在這樣的條件下,他把研製出的組件硬是給封好了!1976年他重病在身,已病危了,我去看他時,他已經神誌不清了,但還陸陸續續跟我說:“毛主席還活著,他正在深圳的上空走著呢!”聽著聽著,我的淚水灑滿了麵頰。當時就是這樣一群人,為了國家的需要,無私地奉獻著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既無職稱、無榮譽,更無光環、獎金,卻默默無聞地工作了一輩子,他們什麽也不求,隻求祖國的富強!

不知道經過了多少不眠之夜,中功率管終於質量和數量全達標了,而且還幫助兄弟組做了引導二極管。整體微型機研製進展也非常快,到了1966年8月即研製成功了,還會唱東方紅!在2007年的一天,我逐個在一樓大廳仔細看了所曆史長廊的畫卷,突然一幅圖片在我麵前出現,令我驚呆了!這就是“156”組件計算機!從來沒有看到過啊!這就是我們曾經用青春和熱血灌溉過的156!這就是在浩瀚的夜空中追逐星空尋找的“156”!心情頓時激動了起來。旁邊的注釋是:156組件(集成電路)計算機是1966年8月研製出的我國第一台自行研製的空間計算機,1966年國慶,向國家報喜,得到周總理的表揚。此時,我已不禁熱淚盈眶。

創業路、路漫漫

1969年12月由於156遷內地,1970年計算所又籌建集成電路研究室,1971年1月1號我被調回計算所,同時成立了十一室(集成電路研究室)由沈世剛與我負責,1973年7月啟動了013大型通用計算機的研製,是我國計算技術創始人之一的王正負責。他親切地對我說:“013機的咽喉是半導體通導存儲器,由你們室負責研製”。麵對著更年輕的隊伍,我心中既興奮又有點害怕,好在156精神依然在我們的血液中流動。雖然國外封鎖厲害,很難找到資料,但我們靠頑強的拚搏,一點一點地摸索,終於完成了任務,研製成功的存儲器性能穩定。013機1976年也通過了鑒定,投入了使用,獲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重大成果獎,1977年所裏將電路預研組調入我室,其組長是所知名的電路設計專家沈亞城同誌,而且任命吳幾康研究員為室主任。他是1953年回國的專家,156時,是十三室主任,專門研究集成電路計算機(1979—1983年提升為計算所副所長)。任命沈世剛、我、沈亞城、許新武為副主任,沈世剛協助吳幾康抓總,我負責集成電路、器件及工藝、研製芯片,沈亞城負責巨型機所用的電路設計,許新武為行政兼改造約1500M2的芯片研製淨化小樓。室已初具規模了,1977年12月,所裏承擔了千萬次大型機757任務,王正仍是負責人。他說:“一定要給十一室一個項目”。因此我們分析當時各種不同電路的特性:ECL雖然快,但功耗太大,CMOS雖然集成度高,功耗小,但因為Latch-up效應尚未徹底解決,造成了成品率低,隻剩下I2L電路了,其規模可大,功耗亦小,而速度太低,我們從器件原理、工藝原理的分析中,發明了P+-N-P+型高速I2L新結構,並研製成功了256ROM,與六室外設合作,成功用於757外設的打印機中,為757工程增加了獨立自主研製成功的新集成電路。1983年11月757千萬次機通過了國家級鑒定,獲得國家科學進步一等獎,我們以“集成電路和工藝P+-N-P+型高速I2L新結構”的項目獲得1980年院科技成果二等獎,沈亞城負責的電路預研組的“高速低功耗ECL電路係統”的項目亦獲1980年院科技成果二等獎。

1983年6月,所裏將十一室命名為大規模集成電路室,當時已有6個組,約七八十人,而且已入住改造成功,位居南樓與北樓中的芯片研製淨化小樓,正準備甩開手大幹一番。當時北師大有一個“淺結離子注入”項目,我們參加了,研究多晶矽摻雜發射極晶體管及全離子注入晶體管,已有很大的進展。準備提供更高速度的電路(該項目後獲北京市科技成果二等獎),但在1984年末,科技處周潔來問我:計算所要不要研究大規模集成電路?令我大吃一驚!立即斬釘截鐵的回答:計算所若不進行芯片研究,今後做計算機設計的人隻知道用芯片,裏麵是什麽都不知道了,怎麽能設計一台好的計算機呢?然而不久,所領導正式把我們召去說:“所裏經費太緊張,拿不出錢支持大規模集成電路的研究……”我知道他的意思了,一走出北樓門口,忍不住失聲痛哭了,難道我們嘔心瀝血十幾年創建的研究室就這樣結束?計算所今後設計計算機的人真的隻能看到黑匣子,而裏麵是什麽都不懂了?難道計算所今後真的走向了“無芯”的未來?在萬般無奈中,我把最後一個同事安排好工作崗位後,毅然到微電子中心報到了,此時已是1986年年底。1987年3月6號,計算所正式撤消了大規模集成電路研究室,結束了這段無法忘懷的曆史。

微電子中心成立於1986年年底,又是一個初創的研究所,由三部分組成:半導體所及部分計算所做集成電路的人以及109廠。一天科技處的人通知我去電子部開一個項目研究會,主持人問我:你是哪個單位的?我如實回答,豈料他說:“你們科學院另有經費,不必在這裏掛了”,令人失望啊!後來我找到他的上級說:“我們不要經費,隻要一個項目,到時按時交帳,如何?”大概他被我的精神感動了,不僅給了項目還給了三萬元經費。自此,我就和我的合作者陳曉東同誌投入了CAD的研究,但此時我已50歲了,閱讀門陣列的描述語言,像讀天書,一句一句啃,一咬牙,下決心:從零開始,甘於寂寞,樂於清貧,從此潛心識規律,風華正茂更如前;三十年啊三十年,彈指一揮笑作別。

幸運的是:正好一家與日本人合資的廠家生產洗衣機,他們登門求教,希望幫助研製控製洗衣機的芯片,因為日本人什麽都給,唯獨洗衣機的芯片設計不給,隻賣芯片,奇貴無比。我大膽地接下了這任務,開始全身心的用CAD方法設計了這塊芯片,日日夜夜解決難題,有時晚上甚至跳鐵門的牆回家,終於研製成功。單位生產處已計劃一年生產幾十萬片。但日本人卻降價到四塊錢一片,若生產,要賠錢。我不禁感歎,難道我們工作的價值就是逼別人降價?

碰巧有一天,遇到院秘書長侯自強與院基金會主席徐正春,徐對我說:“夏培肅研究員(後升院士)申請了一項“等時間差”研究課題的項目,交到香港某公司生產一年沒有做出來,現在交帳限期快到了,能否幫忙用三個月去解決一下”?因為這塊芯片的物理設計是我們做的,便滿口答應,隻提了一個條件,為二人在港生活費提供5000元港幣。雙方當即拍板成交,誰知等到簽證手續辦完,即將離京時,正式合同才拿到,其中有一條:若三個月做不出芯片,退回5000元生活費。天啊!賣了我也找不回這5000元啊!硬著頭皮,背水一戰,隻好向前衝!到了香港,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天用,別人上班,我們上班;別人下班,我們還在上班。總算在大限之日拿到了合格芯片,免了一劫!

1989年我被公派到美國一家公司進行合作。但怎麽也沒有料到,一生中最大的刺激迎麵而來。11月在加州拉斯維加斯有一個國際芯片的展覽會,我們在那裏參觀了一周,成千上萬的攤位我幾乎跑遍,都找不到我國的攤位。

好不容易在擁擠的人群中看到了幾個國人手中拿著長城公司的塑料袋,我立馬迎上去,親切地問:“你們是來參展的吧?”,“不,是來參觀的”心中猛然一震,沒有希望找到了。隻有我最明白,1963年我國的集成電路的研究水平與國外是同步的啊!為什麽現在差距如此?內心的痛苦使我掉下了眼淚,“琳琅滿目非國貨淚眼漣漣”。我暗自下決心,一定要設計一塊高水平的芯片來參展,洗刷恥辱。

1990年回國後,就潛心鑽研各種集成電路的設計方法,從建立版圖庫,時序庫開始,到寄生參數對性能的影響,時鍾樹的生成,全局規劃,時序驅動布線等等,全定製,標準單元,宏單元的設計方法都研究過,用戶包括華為的程序控製芯片,計算所的模糊控製芯片等等。批準了兩個發明專利,有關單位在2000年推薦我參加了一個在德國紐綸堡召開的國際發明專利博覽會。該會1949年創立,第一次邀請我國參加。大約全國去了32人,別人攤位是一個公司,我們則是一個國,攤位小而擁擠,但畢竟突破了“零”。歸國的大巴走了約一半車程,被通知我送的專利被評為銀獎,高興之餘,寫了幾句歪句:

神州之尊重泰山, 赤子榮辱輕鴻毛;

靈台無計四十載, 不覺青絲已成雪。

紐綸堡夜星光燦, 啟明銀座落中華;

十年恥痛今宵去, 芳草天涯迷人還。

但是興奮之餘,定下心來,仔細一想:真正用上的芯片在哪裏?雖然在設計時,就像一個老邁之年的人,用戰戰兢兢的雙腿爬上了一個山峰,仰頭一看,又一座更高的山峰堵住了前進的路,然後一咬牙,又頑強的一步一步的爬上那更高的山峰,可是令人痛心的是:芯片做出來了,沒有用,鎖在抽屜中,得了獎,又怎樣?它隻是一張紙。因此,當江綿恒副院長視察微電子所時,召開了座談會,在會上我說:“一個科技工作者最大的痛苦,就是他用心血灌溉的珍貴芯片做出來了,沒有用!”好心人對我說:“你隻會幹活,不會說話”,可是,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激情再次燃燒的日子—參加龍芯物理設計

2001年12月左右,夏培肅院士的博士研究生林琦給我電話:他與李國傑所長要找我,希望我能幫助計算所的CPU做物理設計,當時我有要事沒有去,第二天由他帶我去找了唐誌敏老師。一群年青人坐在一個大會議室中,唐介紹了情況,讓我參觀了他們研製成功的用FPGA燒成的CPU芯片,並提出了要求。我說,請讓我考慮三天。會下,我問韓承德老師:你們有多少經費,回答是全室200萬,但要留100萬培養研究生,頂多隻能拿100萬做CPU。我心中一震,軟件費、投片費、人工費、返工費。這個經費要差一個數量級啊!因此,不敢接,隻怕半途而廢,不了了之。然而,我內心深處,對計算所有著深厚的感情,曾經苦苦掙紮,想為計算所的計算機出力,而環境卻使我不得不離開,

如今……

到了2002年1月21日,我敲開了唐誌敏老師辦公室的門,開口就說:“我來和你們幹CPU物理設計”。

他說:“熱烈歡迎”!於是1月22日,我就在微電子所實驗室說:新項目還在申請,我準備抽這段時間到計算所參加CPU物理設計,誰願意去?當時楊旭、陳守順、蔣見花、左紅軍馬上響應。在23號一大早,我們五人就進了龍芯實驗室,開始上機熟悉環境了。第一次和胡偉武老師見麵。他說:“我要讓全中國人都會設計CPU”!我心一震,深深地被感動了!為中國人民服務,這是一生的追求!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們共同的理想一下子融在一起了。開始了我們之間長達六年之久的真誠合作。係統設計與物理設計無縫地結合了。真正的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

回望50年:龍芯物理設計者講述中國芯片的輝煌與曲折

2004年黃令儀老師(右一)與胡偉武老師(右三)及龍芯課題組成員,在龍芯2C芯片設計運行成功後到天安門看升旗

對於從未做過0.18μ工藝規範的人來說,設計時間這樣短,要看的資料這樣多,信號完整性又是全新的概念,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那時,每一周,我都要召開會議,要每一個人匯報自己做過的工作,而且請胡老師到會指導。(大約2—3月份,胡老師又派了範寶峽、鍾石強參加了進來,後來還有趙繼業、李文等)。由於用Cadence信號完整性的仿真軟件仿真後的結果指出:幾乎一半以上的線網均有問題。我不敢告訴大家,怕影響信心。迫於無奈,找到了Cadence負責亞洲區的外國專家谘詢,他說:Cadence工具對信號完整性的分析太悲觀,不能用,要用CeltIC。天呀!為什麽不早說?害得我們好苦。此關一過,不僅掌握了方法,而且還獨立找到了質量又好,耗時又短的修複信號完整性方法,獲得了一項批準的發明專利。在這一段合作的時間中,龍芯課題組的全體年輕人,尤其是胡老師那種對崇高理想的執著追求深深地感染著我,這裏沒有無聊的紛爭,而是一顆顆炙熱的心,要把龍芯做出來,我感覺到一個激情燃燒的156時期又來到了。因此下決心一定要把CPU的物理設計做成功。也就在這個時候,胡老師做了一個果斷的布置,要我在前麵搭橋鋪路,大家緊緊跟上,而且決定我們自己設計的物理設計要投片。全體後端設計人員立刻緊張了。我回想起做757千萬次計算機時,每一個元器件都有備份,以防萬一。於是和胡老師商量,要做兩個芯片,1B為確保的,以打通全部流程為目標,時序與麵積不太苛求;另一個1C為力爭的,對時序要嚴,麵積要小,1B由我帶,1C由胡老師帶,並計劃先加工1C,再加工1B,但臨近流片時,一天一個衝擊波,若有心髒病者,肯定要趴下,尤其當1C在tapeout的前一天,測試同誌發現,掃描鏈沒有接出來,胡老師迅速決策:人工修改。兩人一組,一個人操作,一個人旁邊檢查是否改錯,並調整先流1B,再流1C。同時胡老師莊嚴而凝重地說:“這是一個曆史時刻……”後,在場的人一個個疲勞得麵色蒼白,隻有眼睛充滿血絲,嘴唇還有一點點紅色的情況下,依然抖擻精神開始戰鬥,我心中立刻有一種悲壯感。這不就是沒有硝煙的戰場嗎?這與當年奮戰156的情景何其相似!就在我陷於沉思時,左紅軍神色慌張地找我:“黃老師,1B有一塊SRAM的電源地也沒有聯出來”,胡老師立刻下達命令:“你馬上去處理,這兒我管”!我跑過去一看,情況屬實,大量布線占滿了一塊SRAM的電源地線上麵,怎麽辦?急中生智,我把屏幕盡量做大,在布線中露出了縫隙,可以容納局部的Via孔通過,一點一點把電源地補齊了,1B順利地交出了。

在經曆千難萬險的修正後,1C終於在第二天淩晨3點左右結束設計了,在胡老師的房間,我說:就這樣了,已盡力了!但此時此刻已錯過了TSMC最後上交的tapeout的時間,要怎樣才能爭取1C與1B同步加工?突然想到過去我曾在TSMC流過兩個芯片,都是通過上海賴作琪先生聯係的,何不找他再幫忙?胡老師馬上拍板,要我乘7點的飛機飛往上海,9點在大雨中找到賴先生,他為我們的精神所感動,竭力去爭取,從電話中傳來對方聲音:“我們這裏人仰馬翻了”!

眼看無希望了,通過閱讀賴作琪先生的文檔又發現1C一個錯誤:PLLCUTCELL中少加了一個金屬條,會造成ESD的問題,在通知所裏改錯時,突然又傳來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有一個用戶因時間問題未能完成設計,空出了一個MPW的位置,於是1C進線了,真是天道酬勤,上天不負有心人!

隨後的日子,我與胡老師一樣,老做噩夢,這有錯,那有錯,醒來上機一查又沒有錯,心驚肉跳的度日,兩塊芯片都加工,是我堅持的,心中沉甸甸的。如果做不出來,十萬美元啊!如何向計算所交代?接著脖子不能動了,大夫說,今後不要再用電腦了,躺在床上整整一個多月,1C回來時,不敢去看,胡老師一個電話打到家:“成功了!”我頓時心花怒放,不知怎的,脖子也不疼了,我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緊接著1B也成功了。

2003年3月,微電子所與計算所正式簽了合同後,由微電子所承擔龍芯的宏單元庫全定製模塊設計,我招了一批研究生開始3w6r寄存器堆的設計,但,無情的非典來了,而大家的熱情依然高漲,認真學習,努力工作,每天晚上十點,我都要趕人離開實驗室,居然還有兩個人,楊獻與陳為竟通宵達旦地幹,我對他們說:若你們得了非典,我如何向你們的父母交代?就在這樣的非常時期,我們也按時完成了任務,龍芯2B成功了。

2004年9月,在圓滿的完成了龍芯2C中所用的2塊寄存器,6種I/O PAD,14種電源地PAD後,我向微電子所領導交代了全部工作及文檔總結後,請求退休,因身心太疲勞,已67歲了。回到了桂林老家,胡老師聞訊後,給我寫了一封非常感人的信,要我繼續為龍芯的理想而奮鬥,並派了他愛人晉紅、龍芯骨幹楊旭、鍾石強在桂林找到了我,此時此刻,我沒有理由拒絕,跟他們回到了計算所,堅持在2D、2E、2F、2F2中完成了我所承擔的工作。

感想

參加156及龍芯的工作,是我一生中最緊張、最艱苦的工作,然而也是心情最舒暢和感到最幸福的工作,因為它是如此的相似,一樣的激情滿懷,一樣的時代使命感,一樣的拚搏,一樣的為國家的需要,一樣的進展很快,關於這一點,除了精神因素以外,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兩者組織結構合理、科學,係統設計無縫的與物理設計結合在一起,一個領導,統一指揮,沒有兩層皮,這是一個不可逾越的客觀規律,正好像在社會主義中,要進行商品經濟一樣。另外,也使我聯想到:如果計算所1986年沒有徹底地解散大規模集成電路室,留下幾個種子,或許龍芯不至於15年後如此艱辛的從零開始做物理設計,進展也許會更快。偉大的毛主席在陝甘寧邊區經濟極端困難的時刻,不是壓縮部隊,而是把部隊開到南泥灣,生產自救,極大地推動了革命的進程。

在我這一生中的直接領導和合作者中,最佩服的是胡老師,他不僅有一顆熱愛祖國、獻身民族複興的靈魂,而且能把這一理念去感染和傳遞給他領導的團隊,有學識,有膽量,有魄力,是一個有理想的人。他承受的壓力與挑戰太多了,有時也會流淚。有一次,我以為他受不了了,而第二天見他依然樂觀開朗的指揮工作,在一種很高的境界中過關了。是的,當一個人為了崇高的理想,甚至不惜冒生命的危險時,對他就隻有愛惜和幫助的份了。我也很羨慕龍芯團隊的年輕人,一參加工作就有了這樣好的項目去發揮自己的才能,如張福新,在產業化最艱苦的日子裏,臨危受命,為了讓龍芯能真正的用起來,殺出了一條血路。高翔、張戈,年紀輕輕,已挑大梁。

趙繼業、楊旭、範寶峽、鍾石強在物理設計中已做出了很大的貢獻等等。

在這個優秀的團隊中,人才迅速成長,在我們這一代人中是夢寐以求的啊!我們的童年是在抗日戰爭敵機的掃射中度過的,我就躲過防空洞,親眼目睹過敵機炸死了兩個在洞口抽煙的無辜同胞。國破山河碎的痛苦,四處逃難的恐懼,已深深地印在了我們年幼的心靈中。我們的少年時期,是在新中國欣欣向榮的景象中,沐浴著溫暖的陽光中成長。記得初中畢業後,因家貧,上不起學了,想了種種辦法都落空了。無望之際,找了團委書記梁匯全同誌,他親切的對我說:國家百廢待興,急需建設人才,你應該繼續學習!事後不僅派人到家說服母親,還在居委會開出了免學費及助學金的證明。當我拿到這證明時,眼淚奪眶而出。因此,在我心中最大的願望是為祖國的強大而出力。今天,龍芯的理想,就是增強中國國力,加強信息安全,為千萬老百姓能用上龍芯而努力。願以生命的餘輝與龍芯人一起,共同奮鬥!

南樓、北樓今何在?

隻是魂不改。

問君能有幾多情?

恰似滾滾長江向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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