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陸先生做完按摩回臥室與林說了點什麽,林出來對我說換一下衣服到外麵一起吃晚飯。
帶我去吃晚飯?換衣服?什麽樣的餐館?我穿上在賣保險時撿的料子,自作的乳白鏤空料子綠襯裏中西合璧旗袍,走出來,陸看了顯出讚美的表情,林的嫉妒眼神,質問我為什麽穿這件?我說對不起,不知是什麽餐館,該穿什麽。她譏諷地說:我是管家,不是客人。
她穿的是上千元的西裝,不是晚禮服。我心想她如此之矮,穿什麽也不會漂亮,我穿什麽都會超過她。隨即穿上浙江小裁縫做的料子極差、做工糟糕的藏青色西服。我穿得再帥也是不值錢的東西,清楚表明她是闊人,我是窮人,衣服是身份、地位的標記。
我大大方方走出來,明白時時刻刻要記住自己的地位:管家,不能拿出在中國的做派。下了電梯,我問林是否要扶她走路,她說現在不要,挽著陸的手臂單腳跳著走。我走在他們的後麵保持一定距離。誰也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我神氣地走在馬路上,欣賞我的傲氣。
中城餐館林立,陸看她腳不好,就到附近一家。我們坐定後,林突然顯得友好,對我說,你們中國人願意吃水產品,可叫這個。我很高興,點了一個混合燒烤水產品。他們兩人吃了一份牛肉,又多買了一份有肉的沙拉,是我明天的晚餐。以後他倆出來吃晚飯,給我帶回第二天的晚餐。
周六一早,林通知我,一起到外麵吃中餐早茶。我明白不能穿得好。剛要進去換那藏青色廉價西裝,她突然說這是中餐館,可穿那件旗袍。我心想她真是出爾反爾,一會不許穿,一會又讓穿,什麽意思!真不明白,她要到中餐館去顯示什麽。
中餐館也不遠,坐定之後讓我建議他們吃什麽,其實已經十一點了。我說不清楚,因為在中國沒有吃過這種廣式早茶。我還不如女主人會點。這時她才說出她在香港住過相當長的時間。她會吃早茶。又勝過我一籌。
隻見一位穿西服的中國男士來和他們打招呼,看來他們認識。她向這位中國老板介紹我是剛來工作的管家。我簡單大方地向老板點頭,中國人都明白在美國要站住腳,什麽活都得幹!不偷,不搶、不賣身,自食其力,沒什麽不光彩!我不覺丟人,老板突然用中文安慰我說:剛來的吧,幹一段就會熬出來。因為能到老外家工作的中國人,一定有文化背景的,所以他沒有瞧不起我,反而給我鼓勵,這是女主人不能理解的。
大概林女士要顯示她們雇得起有文化的中國人,也想殺我的傲氣,讓人家知道我隻能做管家工。她萬萬沒想到同胞之間的理解和鼓勵,讓我頓時感到溫暖。
我猜第一天她看我穿旗袍,很合身,很好看,很嫉妒。經過幾天,她可能了解了什麽樣的旗袍是高級的,那種綢緞麵料、上麵鑲著各種圖案,滾著邊、做工精細的是昂貴的旗袍,我的衣服沒有精致做工,沒有高領子,是很便宜的東西。和她走在一起不會壓過她,所以讓我去中餐館時穿著它。
其實這件旗袍曾吸引不少人的注意。不論在舞場、在遊輪上,很多人見了都要走過來和我先生說“你太太的衣服真漂亮”。這是讚美我先生舍得花錢,給我買這樣漂亮的衣服。
1998年我生日那天,和丈夫到曼哈頓去照相、吃大餐。我穿著這旗袍,一件大衣罩在外麵,還帶了一條極寬真絲的雙層大圍巾,顏色和旗袍完美搭配。當我到五大道一時裝店去找廁所時,值班經理迎我而來,滿麵笑容,殷勤地幫我脫大衣,我知道他想看這件衣服的牌子,當他翻開後領,不僅沒有牌子,而且見到我的大針腳,馬上失望地走了。我趕忙上去解釋,告訴他這是我自己做的,他用不相信的眼光問我,“你會設計服裝?” 我說隻會給自己做。他點點頭,剛來的那股熱情一掃而光。
這件旗袍是用衣廠扔出的料頭做的。它們是機裁時固定在機器上的那段,上麵有許多線,仔細拆線,保持料子和線完整,它們同色,正好用來縫製衣服。
料頭的大小不一,必須按其大小來設計衣服的樣式和裁剪方法。三塊同樣花色的料子,它們都很長,但沒有一塊的寬度可用於正麵。最寬的那塊勉強可裁個後身,剩下兩塊窄的拚做前身。其寬度隻能做旗袍。我不喜歡高領,最後做成上身前中開、無領、長袖,為方便跳舞,下身兩側開長叉拖到腳麵的長旗袍。是不中、不西的衣服,沒人見過。麵和裏顏色搭配和諧,穿在身上有腰身,所以很惹人注意。
上身前麵中開領處我用一粒漂亮耳環當扣子,這也很吸引人。這對漂亮耳環丟了一隻,扔了可惜,做成扣子很有新意。又花幾塊錢,買了亮片和塑料珠子,裝飾胸前,成為閃閃發光的點綴。
一堆廢物在我精心設計,細心縫製之後,成了引人注目的時裝,多有意思。如果不是窮,哪裏會花許多時間做這事。這就是窮則思變的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