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定成右派後,媽媽教研室要求媽媽下放到豐台農村勞動鍛煉。走前校領導要求大家安心勞動,做出定居的決心。
從不做體力勞動的媽媽勇敢地接受這個大的挑戰,首先需坐四趟不同的長途汽車,市內公交車,下車走1小時的農村小路,一次需4個多小時。每四周回城過一個周末。
媽媽到了農村白天和農村老年婦女一起幹活,搓棒子粒。還擔任食堂會計,一幹就到深夜,人家都睡了她還在打算盤算賬,數糧票,數飯票,每天累的要死。有時也盡力幫助農民提高文化水平,教他們識字,讀報。幫他們出板報,寫稿子。利用回城機會,自己掏錢買生產隊需要的科技雜誌、書報。由於她的努力和為人,農民喜歡和她接近,村幹部也很關心她。
她發現爸爸真正病倒了,請假回來陪爸爸看病,然後又回生產隊。直到下放人員全部返回她才回來。這一年的下放對於一直嬌生慣養住大城市的她實在太不容易了。
爸爸去世後,媽媽繼續在人大教中文,沒有職稱,工資是最低的副教授級。因為抗日勝利後她一直沒在大學工作,這是根據學曆、作品,給她定的工資。媽媽努力備課,經常因為一點有爭論的地方給不同專家打電話討教,她購買、收藏了國內外名著、詩詞、史料、詞典、名人注解,經常翻閱、參考,使課講得生動活潑。
由於長期躺著身體極虛,上45分鍾的課全身衣服濕透,課間趕快換掉,然後繼續講課。兩堂課後又濕透了,有時懶得換,趕快回家去換,結果路上招風受涼而經常病倒。1961年底到處精簡、下放。她的領導認為媽媽經濟條件不成問題就讓她退休,這時還不到55歲。那時大學教師退休年齡是55歲。這就是說迫使她提前退,幫助國家解決困難。
1963年妹妹北大畢業留校,和媽媽一起住在人大。從困難時期開始,那時糧食、油、糖、肉、黃豆、棉花、布等全定量、發各種票,媽媽的糧食定量太低,經常餓昏。過去的大家閨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一切由保姆買菜做飯。這時沒吃食,隻要有不限量的土豆、白薯、大白菜等,媽媽見到也和大家一起排長隊等幾個小時,然後慢慢扛回家。這漫長的困難時期媽媽浮腫的要命。周末為了我們回來改善生活隻好去黑市買昂貴的魚肉青菜等,就這樣慢慢熬了過來。
姐姐婚後仍在北醫工作,但定居在五棵鬆姐夫的工作單位,小孩身體極弱,放在城裏較好的托兒所,離姐姐、姐夫都遠,從沒自己帶過如此之小幼兒的媽媽,這時挑起接送幼兒去托兒所的重任,北京公共汽車是擠得有名的,她推著兒童車,需別人幫忙才上得去,很多次沒人幫不說,還把她扒拉開,有時把她推倒。低工資製的那個時代我們是雇不起保姆的。媽媽想盡力多幫助,讓我們好好工作,一直堅持下來。
突然文化大革命來臨,已經退休五年的媽媽被保姆趙老太帶著紅衛兵抄了三次家。把所有家具,錢財,皮子,毛線箱子等,甚至我們的東西、我們結婚的禮物都抄走。我放在家裏的琴書也全被抄走,連姐姐孩子的玩具也抄走,幾乎是寸草不留。把她的唯一生活來源退休金也斷掉了,多次挨批鬥。
更有甚者他們在一塊空地上,搭了大蓬子,把媽媽的東西全擺在裏麵,門上寫“老妖奢侈生活展”,我去看了這個展覽,真是歪曲、添油加醋、嘩眾取寵。也真慶幸媽媽賣了鋼琴,否則放在這大蓬裏都弄壞了。也想如果爸爸活著,把右派問題加上,比媽媽要受更多的罪。
他們來鬥媽媽,說什麽司徒雷登的徒子徒女,幹兒子幹女兒。還要把已去世的爸爸再數落一遍,全算在媽媽頭上。
媽媽連基本生活費也沒了,幸虧我們都工作,可以幫助,特別是妹妹幫助最多。
最後退文革的抄家物資時 ,媽媽的 許多東西都不見了。最有意思的媽媽最喜歡的飯廳四聯玻璃櫃隻找到立著放的一聯,其它都沒影子。抄走的東西是一片混亂,沒有登記,所以任何東西也不會寫去向,等於創造機會讓人偷走。幸虧在銀行的錢是被凍結的,不許人拿走,這就保證媽媽後來的生活。
文革時一天,媽媽對我說,他們抄走東西,又使勁批鬥,遭受謾罵、侮辱,展覽,幾次想自殺,但一想這是“老子英雄,兒好漢”的年代,爸爸是右派,已讓我們成份很糟,如果她再自殺,弄個“畏罪自殺”的“美名“ 加在我們頭上這壓力該是多大,這成份該多糟。她說寧可自已頂著這壓力,也不能讓我們的成份變得更壞。媽媽就這樣堅持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