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薪者說

中文裏有句乍一聽讓人熱血沸騰的話： 為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社媒上但凡看見這句話，便知又有某個弱勢群體遭受不公或欺壓，同時心裏也一激淩，又一個抱薪者行將凍斃。譬如某工地農民工被欠薪，某具有高貴氣質的工友主動出來為大家呐喊，與資方或官方交涉。可以期待的結果有兩個，抱薪者與眾人一起凍斃，眾人凍僵抱薪者凍斃。

最具代表性的抱薪者要數那些維權律師了，當他們被冠上這一中國獨有的稱號時，往往不是已身在獄中，就是在路上逃避追殺。一句中國式的高貴話，總有一個中國式的悲劇作為句點。

我不願意聽到這句話，一來是上麵的原因，二來是這句話的高貴會讓自己感到渺小 - 我不可能成為那個抱薪者，既沒那份勇氣也沒那個機會，在我居住的國度，不去尋找中文，哪會見著缺薪。

於是便見著了缺薪者，在一處頹廢的公園裏，有幾個人圍著一塊朽木，抖抖索索，試圖將它點著取暖，邊忙乎邊議論著：這塊木可是祖宗傳下來現世已絕跡的沉香木，據我理解，它可是最高品位的石油和煤炭的先祖。

見他們凍得可憐，木卻怎麽也點不起來，我上去說，各位不是對麵那座大樓的居民嗎，那裏暖氣放得旺旺的，為何在這裏挨凍呢？

他們胡亂給了些理論，大致說他們精神上無法擁有那份暖氣，除非樓裏業主承認 - 產暖氣的電是沉香木變的煤炭和石油發的。

但那樓和樓裏的暖氣，你們是名正言順的擁有者之一啊！何苦自作自受呢。

不管，大家不承認沉香木的地位，我們就不回樓裏去。

晚上氣溫越來越低，木還是點不起來，最後這幾位不得不圍木抱成一團相互取暖，昏昏沉沉中還嘟噥：好溫暖的火焰啊。

我腦海裏不僅出現一位小女孩寒夜點亮最後一根火柴的畫麵，心裏說，不，這絕不能在今天發生，太荒唐了。

大家快來啊！

一個路人上來說：你太惡心了，他們自絕於暖氣，你還要他們棄守心中的餘燼。

忽然，那句高貴的話變了味地在腦中不斷閃現：

抱團取暖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但變了味的高貴就是荒唐，而荒唐故事一定有它的現實翻版，現實版比方是這樣的，在一座叫文學小城的自助茶餐廳裏， 人們在煤電或太陽能產生的暖氣裏品茗閑聊，那幾位“抱薪者”正襟危坐一小桌，台麵放著那塊沉香木，他們郎聲向茶客們發布，爾等得以享受暖氣其樂融融，全賴我祖幾千年前的沉香木，我已考證完畢，膽敢妄議者，開除球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