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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141)
三月,是二月跨界而來的豪雨,刷新東海岸的刻度,路上的江河,河中的樓宇,我和窗前的石雕重合,心胸淤塞,談思凝滯,情緒濕沉,一言一行透著黴味。
周三淩晨大雨,雨後天仍陰得滴水。假也請了,不能在家坐以待斃。要做一個聰明人很難,做個傻子容易,今天一意孤行,我便是城裏最傻的人。七點國家公園門口,頭上毛毛細雨,遠處依稀藍天,腳下雖是芳草青青,卻一腳一灘水。土壤已被雨水飽和,世界已被災情飽和。
前四公裏是雨林,雖然雨霏迷離,海天並不過分單調。
雨越下越大,是雨林莫大的福報,和前年的野火一樣,生態本無所謂災難,水火皆是生存的必需,隻是生態中有了人,方有了旦夕禍福,我試圖抱著雨林的心態,甘受命運的差遣,難,因這明明是自己意誌的抉擇。一路泥淖,又驚覺兩腳被吸螞蟥十數條,無處可停下處理,越停爬上來越多,隻有展開心臆中落葉鋪就的幹爽小徑,一意狂奔。數度失足,腿上又添血痕七八條。
到了一個拐口,林木一下稀疏,陡直數十米之下,是大海綠濤,親切油然而生。看著腳上的泥濘和螞蟥,腿上的道道血口,前方林中愈陰,心頭愈顫,這吸血鬼之路,不知還有多長,頓覺生無可戀,不如就此縱身一躍...... 哈哈,一個自我設置的心理實驗,雨林非我之愛,海岸才是知己,不搞些心理遊戲,寂寞真會成了恐懼。
一個世紀後終於逃出雨林,高地上大雨滂沱,任其洗涮雙腿,但腳上還有五六條螞蟥,怎麽都整不下來,有的被掐掉上半身,下半身還緊緊吸附醜惡扭動,幾道傷口也在滲血,周圍皮膚發燙發紅,發炎的症狀。隻有奔下山坡,底下那灣海水,才能洗掉所有的細菌和感染。
在石灘薄薄的青苔上連滑兩跤,幸虧背上的背囊,才不至頭部著地,腿上的銳痛,尾骨的鈍疼,交相刺激,硬生生在每個毛孔,擠出了荷爾蒙......
撲向大海,穿過翅膀沉重驚飛不起的海鷗,當你撲向情人時,周圍的一切都輕盈地飛舞,但此刻撲向大海,海鷗是沉重的,荷爾蒙是沉重的,天空是沉重的,海水也是沉重的,如鉛。
帶著滿身的汙垢,傷痛,病毒,細菌,感染,還有吸血鬼,撲進海水,接受她一遍遍不厭其煩的細心洗涮,這不是情人的,這是母性的。天空可是父親?那樣滿懷城府的醞釀,海隻是被天空渲染著,也被我的心態渲染。
又上了高地,帶著清潔被消了炎的身子,徑流滿地,滾下懸崖,竟是黃水。岩石被雨水泡了數周,析出了它們的鐵和硫磺。所謂三月的似水柔情,在南半球其實帶著鐵質和火焰。
回望這處多次留影的斷崖,無論陰晴,總以蒼茫向人世訴說什麽,但它的啞語,隻有風暴雷電才能加以詮釋。
不如多向流水,她們的語匯要淺顯明了得多,但這真是第一次看見她們這麽黃,黃得這麽激烈坦蕩,我一次次膽戰心驚地趟過她們,一次次想:我的創傷不是被她們的鐵質進一步撕裂,就是被她們的硫磺徹底清洗。
流水即使如雷暴般激烈,我也能大概明白在說什麽,這道雙瀑,他們曾經曆了什麽我不清楚,但知道他們在一股道上走了很久,難分你我,到了這當口,忽然分成了兩股,各自,卻肩並肩,投身入海,然後被徹底洗清身份,從根本意義上不分你我。
一路走來十七公裏,沒有碰到另一個人影,隻在這雙瀑另側的崖上,遙遙見到坐著一對男女。此刻忽然有種想被抱一下的衝動,今天一意孤行,吃盡苦頭,也看到了美景,該回家了,前麵還有十五公裏地要趕,可以匆匆跳過。
擺渡回城的小渡輪也是空蕩蕩的,盡管天已基本放晴。那些驕傲的遊艇,也都循規蹈矩趴在窩裏不做一聲,我確實是全城最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