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LG獨自一人回偏僻的老家探親。回來之後,偶爾聊起他家鄉的情況,LG突然問我:“那個像橘子汁的飲料,是叫高cheng,還是高deng?”我很吃驚他居然問這種問題。當然是高橙啦,怎麽會是高登?!
LG說他回到老家,村裏的親朋好友請客吃飯,酒席上不僅有酒更有一種橘黃色的飲料,當大家口口聲聲叫它”高deng“的時候,LG聲稱那個飲料叫高“cheng”。所有的鄉親都樂了:飲料瓶上明明白白寫著"高橙",沒看見?看見沒?那叫"deng"!應該是“高登“!人家供銷社的人說這是"高登",人家可是見識的多了。大家笑話LG,虧你還念過書呢,連個“高登”都不知道。
無語,酒過幾尋之後,在鄉親們"高登,高登"的呼叫中,LG自己都開始懷疑那個飲料到底是高橙還是高登了。
母親和我講起文革中的親曆:有一次車間開會,書記念報紙,當他念到”我們要摘掉搞資本主義複辟的XXX的烏紗帽“時,他是這樣念的"我們要摘掉搞資本主義複辟的XXX的巧妙帽"。
書記是東北人,無產階級,沒文化,文革中靠打砸搶爬上書記的位置,同是東北人的母親跟我解釋,書記把"烏"字看成"鳥"字了。
東北人把鳥叫”家雀“,雀在東北人的發音叫”qiao”(巧),所以”烏“字在書記的口中就成了”巧“,至於為什麽”紗“字在他口中成了”妙“,母親冷笑著說,他居然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妙“字的存在!
於是乎,烏紗帽就成了巧妙帽。
我上初中時,有個姓曲的老師把他的女兒從南方大城市接來安插到我們班上學,對於從大城市來的新同學,我們這些小地方的孩子自然覺得新鮮和好奇,她作業本子上的名字寫著”曲瓊“二字,課間時,同學們就一口一個”曲京“地叫著,邀她和大家一起玩兒。
那時候還沒有瓊瑤的言情小說,更沒聽說”瓊漿玉液“之類的東西。但我是知道”瓊“的發音是“qiong”而不是”京“的,因為我們家裏有一本小人書叫《瓊虎》,爸爸告訴我那叫”qiong”虎。
我告訴同學們她叫曲qiong,不叫曲京。因為這個字,同學們和我爭吵起來,無果,我們隻好問她本人叫什麽名字,她一聲不吭。於是幾個同學跑到教師辦公室問他父親,曲老師說,當然叫曲瓊”qiong”了!
從教師辦公室出來,領頭帶大家玩兒的同學突然生氣了,她的遊戲不讓我參加了。她和另外幾個同學嘀咕了一會兒,便笑著指著曲瓊喊”曲瓊,曲瓊,窮,窮,窮!” 曲瓊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轉身走了,再不和我說話。。。
我問過母親,烏紗帽成了巧妙帽,大家聽了就不笑嗎?為什麽沒人糾正書記的錯誤呢?母親說:”還敢笑?我的老天爺,還敢說書記的錯?那是找死啊!“ 母親茫然地看著遠方,自語道:“那個時候,哪敢啊!會被整死的。” 我感受到,母親對已經結束多年的文革,隻要提起仍然是不寒而栗的。
對於母親在文革中的經曆,我是悲憫的。在那個年代,因為一個小小的失誤或一句不得當的話語,人被揪鬥甚至被打死是時有發生的。更何況那是”一人犯罪,株連九族”的時代。
如果沒有父母當年的明哲保身,自然不會有我今天在這裏的誇誇其談。
至於我自己,當年作為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在指出同學的錯誤後反被孤立,那種滋味是難受的。成年後經曆了更多,逐漸變得謹言慎行,也因此常被親朋好友和同事讚賞認同,說我處事為人周到體諒。
但我內心對於自己偶爾的圓滑,是內疚和羞愧的。
如此,似乎我LG的”高登”事件結局最完美。親人老友多年不見,相聚一場不易,對於那個拿水,香精,色素兌出來的玩意兒,高橙還是高登,又何苦較真,讓大家難堪下不來台呢?親戚朋友在一起,歡歡笑笑,有酒喝,有肉吃,多好!
當我們指責別人不能潔身自好,堅守真理的時候,其實仔細想想,在很多時候,即使沒有麵臨生死考驗,僅僅就日常處事,往往是我們自己,對於別人的錯誤甚至惡行,都不願,不敢或者不能去直麵。
我們的大多數,雖然不同流合汙,但也是隨波逐流的。
是非對錯,黑白曲直,真理謬論,把它們混肴或顛倒,比我們以為的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