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奶奶在抗癌六年後於冬日病危,ICU搶救8日,轉入普遍病房兩日即發現腸穿孔, 醫生說也許還有一周的時間。果斷買次日機票,打點簡單行裝,匆匆帶孩子輾轉約28 小時抵蘭州。孩爸已陪母就醫數周,親眼目睹母親虛弱昏迷,內心無助,唯有床前服侍,連續幾日徹夜陪伴,體重降至近十年史低。奶奶見孫女越洋趕來自是歡喜,嘴角掛起微笑。言語雖不清楚,還能成句,看到孩子便說穿的太少, 然後加上一句,自己現在身體很弱。忙撫慰她:“慢慢休養一定會好,您的手比我還暖和呢”, 說完心中卻黯然。看到她雙腿雙腳浮腫,除了手腳還能動動,其它均需幫忙。窗外華燈映照下繁華的金城夜幕裏,食肆遍地,車流如織,絲毫不知奶奶此時最大的快樂也許隻是能翻個身,抬抬腿。
孩爸已連續數日在醫院陪夜,因我們回來終在家睡了個整覺。次日孩子們在奶奶床前唱歌舞蹈,奶奶嘴角含笑,還能說出: “越來越漂亮了”。病床邊的心跳,脈搏,血壓血氧監測儀數字閃躍,血糖兩小時一測。因腸穿孔已禁水食,隻能靠葡萄糖和生理鹽水維持生命體征,並輸胰島素控製血糖,地佐辛止痛,抗生素消炎。奶奶的電解質紊亂,鈉鉀值均高 (由於穿孔不能再輸水),糖尿病嚴重,但又需要輸鉀鈉和葡萄糖維持,麵對現實,大家都無力無奈,能做的唯有讓她舒服一點。白天清醒時奶奶會想隔一會就翻個身,需要兩個人合作 幫她,她的腿因有血栓生成,總是要求把腿抬高。 大部分時間她處於昏睡狀態,清醒時也並沒有力氣說話,隻是握著孩子的手,看照片視頻有時微笑一下。
回到家鄉的孩爸,知道很可能要和母親永別,心中酸楚自不必說,吃食上幸好還有牛肉麵能撫慰他的胃和心靈。隨他去的幾個牛肉麵館裏都是人頭攢動,食客大部分都用微信支付,可不管外界多少變化,拉麵師傅手裏的麵卻還是如幾十年前一樣飛舞跳躍,白的蘿卜紅的辣油勁道的麵, 一成未變。
奶奶的病房下麵是醫院的急救中心,救護車的警報聲總是會響起。有幾次我注意到奶奶聽到救護車聲音後會搖動床欄杆,有一次她邊搖邊使勁說出:“這不是給我的吧?”我忙說不是,她才安靜下來。和親友說起,大家唏噓不已。求生欲望終是本能,可以想象奶奶在ICU裏是多麽孤獨無助,當時允許親人探望的時間隻有每天一小時。
醫院旁邊即是蘭州的西關清真寺,四角高大的立柱上是彎彎的新月標誌,夜幕裏被打著一種神秘而奇異的藍綠光芒,不知有何淵源。黎明來臨時,古寺靜靜的伴著旁邊已是公車川流不息的公交總站,迎接第一縷陽光。奶奶有時會在這時醒來,我們會幫她用溫水洗臉,擦手,把床稍微搖起來一點可以讓她看向窗外。她的脖子已經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腦袋,會像嬰兒一樣耷拉著又想立起來,卻不得不又耷拉到另一邊。也許所有人的歸途都回到最初,回到那個孤勇的嬰兒,可這中間各種光鮮沉淪,每個人都要經曆。
公婆近幾年在離城區有一段距離的雁灘買了套大一點的房子,裏邊陳設可見奶奶的用心。 翻到不少老照片,發現孩童時的孩爸和女兒的表情幾乎如出一轍。聽孩爸說這雁灘以前就是大片農田,如今已是小區林立,二十年裏桑田已經變了鋼鐵森林。
我們回來後奶奶已經連續四天沒有發燒,醫生說也許穿孔很小,自己修複也是有可能的。下午帶她去做CT, 這次的結果很重要,我們都盼望著也許穿孔自行修複,她就可以慢慢進食了。奇跡發生的概率總是很低,醫生看結果後說腹腔的情況沒有改善,膿腫和氣體反而更多了。而且她的白蛋白下降的非常厲害,其它血相結果也都大大超過正常值。隔日夜裏,奶奶的左腿開始明顯發腫,幾乎是右腿的兩倍。幫她翻身時她開始大聲呻吟喊疼,止疼藥需要24小時不間斷泵入。
幾天裏都有親友來看望,攀談中聽到不少各家的故事:奶奶好友的女兒女婿,竟然在去西藏旅遊途中住民宿一氧化碳中毒,雖保全了生命,但可能會留有終身的後遺症,隻歎無常是常。其它還有做傳銷常年在外躲債者,亦有拿房子做抵押借高利貸房子被收回者,當然也有孩子聰明刻苦考上名校的好消息。。。 細細思量,每個家庭都是社會劇變這本書裏的一個段落。
奶奶清醒時我會給她讀讀毛澤東詩詞,開始的幾天裏能感覺到她有興趣聽,到第八天的時候,她開始顯出厭煩的搖搖頭。之後她的腳開始變黑了。我們離開的那天晚上,她在止疼藥的作用下一直在昏睡,孩子對她說了很多: “奶奶,我愛你”,但是她沒有醒來。回美後的第二天,奶奶就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並沒有再說什麽,走的時候很安詳。二人哭泣之餘,回憶種種,徹夜未眠。。。
記得奶奶的中學好友來看望她時說起文革時奶奶曾經全國各地跑了不少地方,後來工作關係,旅遊或是來美國小住,足跡也踏遍澳洲,歐洲和北美。想起趙雷的那首歌
我們的時光 是無憂的時光
精彩的年月不會被什麽改寫
放縱的笑語時常回蕩在我們耳旁
那些路上的腳印永遠不會被掩藏
願奶奶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