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假結束後,天氣暖和起來,疫情也不再那麽嚴重。中小學把學生分成AB兩組,輪流上學,一組上課的時候,另外一組學生在家。政府部門也陸續開放,重新接待市民。小蘭和丈夫則多了一項任務:每天接送孩子。明麵上是他們擔心孩子在公交車上接觸到病源,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做父母的很依賴這兩個孩子。事實上孩子們和其他同學一起坐公交車,都戴著口罩,一路有說有笑挺歡樂的。
有一次丈夫在校門口等孩子,孩子正和幾個朋友聊得盡興,完全沒有看到他,他也沒忍心叫他們,自己駕著空車回家了。小蘭和丈夫作為第一代移民,大部分朋友都在國內。孩子既是他們的孩子,也是他們社交生活的主要源泉。
大寶很小就在乒乓球上表現出過人的天賦。一開始隻是參加本地訓練和比賽,在戰勝了當地所有選手之後,他被推到了更大的競技舞台。一周要去40公裏以外的城市訓練三次,周末也要全國各地參加比賽,小蘭的丈夫便接手了陪練接送的任務。那些年夫妻倆來往的朋友幾乎都是乒乓球俱樂部的教練或家長。
小寶一開始也去俱樂部訓練,年紀小的時候尚以哥哥為豪。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逐漸生出更強的自我意識來。那天小蘭把小寶送到俱樂部,自己坐在門口一邊看書一邊等著。大寶則由丈夫驅車去外地的俱樂部訓練。等到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小蘭把書收到包裏向訓練場地走去,她看到小寶靠牆坐在地板上,兩隻手捧著臉,額頭上一滴汗都沒有。正詫異想問為什麽,教練走到她跟前,是一個四十左右的高中體育老師,因為大寶的緣故,他們已經很熟悉了,他說:“你家小寶不想打乒乓球。他說乒乓球不是他的樂趣,想要嚐試一下別的體育項目,比如籃球,曲棍球。最近這幾次他都沒有好好練習。我覺得你們應該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
小蘭對此並不是十分驚異。唯一覺得尷尬的是孩子沒有事先和她說。她點了點頭說回去和孩子商量一下。
小蘭拽著小寶的手從球館走到停車場,一句話沒說。她有點生氣。上了車,係好安全帶,小蘭扭頭問小寶,告訴媽媽你為什麽不想去訓練了?
“我不喜歡乒乓球。隻是因為哥哥乒乓球打得棒,我就必須打乒乓球嗎?我永遠也打不過哥哥。”小寶說著說著聲音變得哽咽,幾乎要哭出來了。
晚上十點多丈夫和大寶才到家,大寶在車上已經睡得迷迷糊糊,安頓好孩子,小蘭才和丈夫說起小寶的問題,丈夫沉思片刻說:“有一個勤奮又比較有天賦,相差四歲的哥哥的確是一個陰影。”
“這的確不公平。大寶之前學過遊泳,學過舞蹈,學過吉他,學過橫笛,最後才遇到他最喜歡的乒乓球。”小蘭輕輕地收拾著洗碗機說。
“那你就帶他去試別的吧。我的意思是,大寶之前遊泳,彈吉也都很出色。即使不喜歡,也要付出努力。”
“我知道。可你不能要求兩個孩子都一樣。”
丈夫點頭。小蘭知道他工作一天,下班又送孩子訓練,此時身心疲憊,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討論下去。
第二天小蘭給小寶找了當地的籃球俱樂部,打電話約了訓練的時間,又帶他去decathlon 買了籃球和球鞋。
小寶的體育天分並不比哥哥差,在6歲以前甚至遠遠超過哥哥。大寶害怕滑梯,在高高的爬行網下也遲疑不敢攀爬。小寶則很自信。大寶更喜歡在家畫畫,小寶嬰幼兒時期, 小蘭哄他睡著了就陪大寶在動物畫冊裏塗顏色,或者捏泥人。小寶則從來不會主動拿筆,無論是寫字還是畫畫,更別說用彩筆塗色彩。他更喜歡一切電子遊戲,也喜歡玩樂器,但無論做什麽都缺乏哥哥的專注和堅韌。
小蘭想告訴小寶這個道理。不是弟弟不如哥哥優秀,隻是優秀的人更努力。道理還沒來得及講清楚,在這個夏天到臨之前,大寶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首先他把頭發留得老長,意圖遮蓋臉上的青春痘,其次他不再像以前一樣執迷練球,更多的時間呆在自己的房間,問他在幹什麽,都說是在學習。有時候也出門,但並沒有帶球。
麵對這些變化,最先沉不住氣的是小蘭的丈夫。一天下午,大寶從樓上房間下來,在過道穿鞋。
“你去哪裏?”
“出去走走。”
“你有多久沒訓練了?”
“現在lock down 沒有訓練。也沒有比賽。”大寶站起來,已經差不多有他爸爸那麽高了。語氣裏滿是不高興。
“別人都在家自己訓練,等到比賽的時候就能看出差別。”丈夫提高了聲音。
“我不想打乒乓球了。”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自己可以決定!你們不能強迫我。”
大寶話音未落,丈夫已經一拳拍在了牆上。
小蘭趕緊過去,輕輕拍了拍丈夫的肩膀,拉著大兒子的手上了樓。
大寶緊張的時候會笑。是那種很不自然的那種笑。一雙大眼睛在在長睫毛後麵閃爍著。
“這孩子心硬。他就不想父母這麽多年來風雨無阻起早貪黑陪他訓練,說放棄就放棄。”丈夫失望的站在樓底下對著樓上喊。
大寶想回去和父親理論,被小蘭拉進了房間。他氣乎乎的坐在自己的小床上,說他不是那麽喜歡打球了。因為打球,他都沒有時間交朋友。
“俱樂部也有和你一起長大的朋友啊。這不是理由。”
“不。我想要我學校裏,我們班上的朋友。”大寶好像突然想到了傷心事,開始擦眼淚。
小蘭過去抱了抱大寶。他已經是個半大小子,在小蘭眼裏依然是個孩子。她之前聽俱樂部一個家長說他的侄子小時候打曲棍球很厲害,父母也是全力培養,以為有一天孩子能參加奧運會,結果到了青春期孩子性情大變,將球杆束之高閣,從此不再觸摸。
小蘭以為那個土耳其家長隻是嫉妒自己兒子打球好才給她講這個故事。沒想到這麽恐怖的事情真的在自己家裏應驗了。她對自己說,即使孩子不打球,不能給她帶來榮譽,也依然是自己的孩子。但她想到這些年的努力,想到孩子以後在乒乓球競技上有可能達到的高度,還是覺得很可惜,一時很難接受這個改變。
她對大寶說爸爸最近壓力大,要他不要頂嘴,事事要去占著理,大寶扭過頭不再出聲,小蘭隻好起身,讓大寶自己好好考慮一下。出門的時候她發現孩子桌子上攤開放著她從中國帶來的語文教材。
“你在學中文?”
“是的。我以後想回中國。”
小蘭又坐下,這轉變如同放棄打籃球一樣讓她措手不及。
“媽媽可以教你學中文。你怎麽突然想學中文?”
“我在網上認識一個上海女孩子,我想以後去中國。中國太酷了。你看抖音,中國太酷了。”
說著孩子打開抖音,裏麵全是漂亮的少男少女在霓虹燈照亮的街頭舞蹈,還有許多搞笑視頻。
“原來你每天在屋子裏玩手機。看抖音。”
“我在學中文!”
小蘭剛下樓,丈夫就跟過來各種打聽,大寶說什麽了?他為什麽不去打球?他怎麽打算的?
聽完小蘭的話,丈夫沉默半天,起身憤憤地說,這個疫情封鎖真是坑人!
沒有瘟疫就不會有封鎖,不封鎖,比賽訓練就不會中斷,比賽不中斷,孩子就沒有時間在家刷手機,不刷手機也就不會有放棄打乒乓球的想法。
小蘭對此表示懷疑,即使沒有瘟疫,青春期還是會如期而至。男孩子會有認識女孩子的願望,總會在某一天認識一個他喜歡的小姑娘,不同的隻是他也許會認識另外一個女孩子,想要學阿拉伯語,或者意大利語,甚至俄語。
環境會改變,種子會發芽,孩子要長大。
夫妻倆正坐在飯桌前犯愁,小寶從門口探出來半個腦袋,一隻手玩弄著球拍上的乒乓球說;“哥哥怎麽老半天也不見人啊?他不打球了嗎?我剛自己打了一會兒乒乓球。”
過了幾天,大寶悄悄對小蘭說:“弟弟太壞了。那天他是故意那麽大聲說那些話的。他就是想氣我!”
“你的中文學得怎麽樣?要媽媽幫你嗎?”小蘭想起來家裏還有幾本漢語字典,帶著大寶去書櫃前找。
大寶問:“媽媽,我們以後還能回中國嗎?我是說在那裏生活。”
“你會說中國話,當然就可以。”
“那太好了!我覺得我和他們不一樣。”
“和誰不一樣?”
“我的同學呀。Kai已經長了滿臉胡子。他們的鼻子都好高,眼睛是那樣的。”
猶豫片刻,又說:“他們都和我不一樣。我覺得我很醜。”
“誰說你醜?我們亞洲人就是這個樣子。媽媽醜嗎?爸爸醜嗎?弟弟醜嗎?”小蘭幾乎要笑出來。但她忍著,她覺得有必要嚴肅對待孩子的焦慮。
“你們不醜。我沒有你們好看。大寶捏著自己的鼻子說。”
“胡說。外表是什麽樣子很重要嗎?Kai已經滿臉大胡子了,他也和你們不一樣,但你看他還是很快樂。”
“我知道我不能隻看人的表麵。但我就是很介意。”
“你要學會不去介意,要接納自己。你以前打乒乓球的時候就很自信。你還記得每次比賽後大家都來和你說話嗎?”
“那不一樣。媽媽!”大寶有點著急,覺得小蘭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晚上小蘭又和丈夫說起來和大寶的對話。丈夫把這個轉變歸咎於“不去打乒乓球”,熱愛體育運動人誰會在乎自己的長相?
小蘭覺得這是青春期的正常反應。但也不知道該如何幫助孩子度過這些困惑。
這些問題一直僵持到暑假前也沒有得到解決。發成績單那天,大寶以往全優的成績一落千丈,丈夫看了後,撂了一句:太差了!放下成績冊就出去抽煙去了。
此時小蘭也隱約覺得不去訓練在孩子的成長道路上似乎產生了一係列的不良影響。
在丈夫和小蘭的軟硬兼施下,大寶終於答應暑假結束後仍舊按時去俱樂部參加訓練。
假期開始後,疫情也得到了全麵的緩解,被困了大半年的人們開始變本加利的享受自由和陽光。
小蘭盤算著今年丈夫沒有收入,再加上瘟疫,不打算出去度假了。
丈夫明確表示不同意。他解釋說他和同事成的私人公司,在填寫了一大堆的表格之後,成功申請到了政府半年的創業補貼,再說還有一筆前公司的補助,他再三強調自己並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失業。
就這樣他們還是決定在德國境內度假一周。小蘭提前在辦公室遞交了度假申請,經過一番對疫情數據的研究,他們選定的度假地點為布蘭登堡州的一處小村莊。
兩個孩子一點都不覺得興奮。現在讓他們興奮的度假區僅僅是亞洲。小蘭和丈夫也很想回國看望父母,因為疫情發展無法預料,這個全家人共同的願望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實現。
哎呀,好慚愧。 偶爾在鋼琴上亂彈一下,沒有記錄下來,啥時弄一首曲子 :)
學中文挺好的。可以看書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