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被醫院打電話叫醒。跟我說截肢手術已經完成,病人現在還在重症留觀。
我就嚇醒了。
再也睡不著。
這是夢。傍晚時分我已經得到了醫院的消息。
這不是夢。
從8月27號到今天,9月17號。這幾個星期裏,前後經曆了三次手術,從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夥子到現在一跌不起,性命危在旦夕。命運的急轉彎來得太過倉促。
我仔細思考了一下前因後果,除了家族病遺傳的可能性,我記得有一次他去利比亞,被當地政府武裝抓進監獄,是他姐姐寄錢過去營救出來的。他說過在監獄裏因為是丟失證件的白人更遭虐待,被關在肮髒的房間裏,到處都是蚊蟲,右腿被某種奇怪的生物咬得疼癢不止,監獄裏的醫生倒是有給治療,也不知道是些什麽藥物。我很懷疑他這次的血液病源於那次牢獄之災。
不然會是什麽原因?基因錯誤?
上帝的安排?哪個上帝會給一個無不良嗜好的孩子安排這樣的命運?
我不信。
此刻我突然很害怕死亡。害怕失去愛我的和我愛的人。害怕他們遭受痛苦,害怕他們遺忘我,或者相愛的人相互忘卻。
不能入眠。為正在遭受病痛的人難過。
Alpha 不滿20。在最近的一年裏他常和我說右腿疼,因為他愛踢球我以為是拉傷,帶他看過。一次骨科醫生,醫生說沒有問題,給開了一些活血止疼膏藥。隨後我也沒放在心上。
因為我忙他見到我也很少提起來身體上的不適。在我眼裏,他體重不輕,牛高馬大,可以說是很健康。除了牙醫基本不用看醫生。
8月21號他給我打電話說右邊肚子疼。很疼。我要他叫救護車。救護車來了檢查了他的身體,又給他一些止疼藥就走了。
8月23號他再次給我打電話,我沒接到。第二天打過去,說是好了。
26號他出去照常上班買菜回家做飯。
27號臥床不起。嘔吐。右邊身體僵硬,口齒不清。救護車直接將他帶到更大的醫院。立刻手術,清理了右腿壞死血液。
9月12號離開治療醫院去療養醫院。我去看他,要他寫他自己的名字,他寫了一堆無意義的字母,手機密碼也記不起來,但他示意我幫他看管。我知道手機是他最重要的物品。我一直帶著,每次去看他都想要他嚐試解鎖,均未果。即使如此,我還是看他學會了自己一隻手拿瓶子,用嘴咬開水瓶蓋喝水,看他用半邊臉笑,陪他絕望的哭,看他坐輪椅自己學著刹車,我覺得一切會好起來,滿心期待他學會講話,重新站立起來。
9月15號再次右腿疼,發涼。立刻送進治療醫院。手術清理。壞死血液,無效。為了保命隻能截肢。
9月14日周六很晚的時候,我突然想去看他,神色匆忙來不及換衣服我就開車直奔療養院,到達的時候他正要吃晚飯,他還穿著我上次給他換上的開襟衛衣,看到我有欣喜的眼神,我舉著包說,我給你帶來了鞋子和換洗衣服。
給他穿鞋子的時候他喊疼。我摸他的腳是涼的。我想給他穿襪子,但沒有成功。一來他疼,二來那隻腳腫到巨大。我沒有辦法。護士擺手說都是正常的。我相信了。
走的時候我非要和他合影。他不肯。把我的手機奪走扔在地上。
我走的時候沒有像前幾次病房看望他那樣親吻他的額頭。走到醫院門口我很想回去親吻他的額頭給他祝福。但我沒有。我沒有。我在想是不是因為我沒有做這個慣性動作才導致這一切?還是我非要拍照導致的?
我到現在還沒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我找不出原因。我也無法預知未來。我隻感到深深的恐懼。
2018年7月底我帶他去做學徒工必做的全身檢查。診所下麵有一個體育用品商店,我說為了慶祝你進入新的學徒生涯,要他挑一雙鞋我送給他。他中意一雙adidas黑色滑板鞋,有點貴,他站在那裏一直看。我說沒關係,我買給你。
那雙鞋總看他穿。買鞋那天我怎麽也沒想到今天的人事滄桑。
他生氣的時候說我辜負了他姐姐的托付,沒有好好照顧他。如今看來,隻有這句話應驗了。
其餘的,等他有了駕照我坐車,他開車。
等他學徒工結束結婚生子,我送他妻子黃金,他請我做座上賓,都成了渺茫的事。
真可憐!
他家人呢?
去利比亞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