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六·四過後不久我去了日本妹妹家,小妹也在,姐仨聊起小時候的事,其中談到胡同裏的各家鄰居。
那時每門每戶都有我們姐妹的同學,打打鬧鬧一起長大。我們80年代初就離開了那裏,也不知道兒時的夥伴都怎樣了。我想起隔壁高家一個大眼睛的漂亮女生後來嫁了個出租車司機;小妹說起斜對門髒兮兮的張家小姑娘後來長成了一個美人;二妹聊起她記得胡同裏最漂亮的女孩子是她班上男同學段昌隆的姐姐,還說好像段家是段祺瑞的姨太太一支。說到這裏我提出了質疑,因為很久前讀過段祺瑞的小傳,他雖然有好幾房姨太太,但是除了正房,好像都沒有留下男性子嗣;而段昌隆一家是和奶奶住的,我奶奶稱她段太太。我記憶中的段太太是個儀態端莊,不苟言笑的老人,好像中過風,一隻手臂不能動,身板也比較僵直。姐妹意見相左,我們就放狗搜了一下,沒想到搜出了一條驚人的信息:段昌隆在六·四的時候被戒嚴部隊槍殺了。
這條消息是這麽搜出來的,搜段祺瑞,結果跳出來一個文章標題:《由段琪瑞的侄孫死於六四屠殺而想到的 》,這是曾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中國持不同政見者劉曉波2004年的文章。這個題目不但回答了我們認識的段家和段祺瑞的關係,還直接涉及到二妹的同學段昌隆。
對段昌隆的死,網上是這麽說的:
段昌隆,男,清華大學化工係84級應屆畢業生。
1989年6月4日淩晨,在民族宮附近,正遇上東進的戒嚴部隊與民眾形成對峙,段昌隆上前準備勸解,被戒嚴部隊一名軍官用小口徑手槍近距離開槍,射中段左側心髒大動脈,於6月4日淩晨死於郵電醫院。其骨灰安葬於北京西郊萬安公墓。
段昌隆的母親是“天安門母親”群體最初成員之一;父親也是群體成員,現已去世。
後來我們又讀到,段昌隆的母親也去世了,現在是他的姐姐,也就是我家二妹說的當年胡同裏最漂亮的女生,代替母親,繼續和“天安門母親”小組一起,為弟弟和六·四的死難者請願。
看到這個消息,我們姐妹沉默了很久:世界原來這麽小,曆史離我們這麽近!40年前認識的一個人,30年前發生的一件事,被這個偶然的發現重新帶進了我們的生活。有些人,有些事,想忘卻,卻怎麽可以忘卻?
我們當時一起讀了劉曉波的文章,今天我又讀了這篇文章。文章是為祭六·四事件發生15年而作的。又一個15年+1過去了,諷刺的是今天再次讀來,一切都沒有變,如同劉曉波還活著,在訴說。我節選部分原文在此,因為有些話我自己不敢說。
劉曉波2004年文章--《由段琪瑞的侄孫死於六四屠殺而想到的 》(節選於網絡)
在衆多六四死難者中,我之所以單獨挑選段昌隆來爲文,絕非因爲他是名門之後,而是他的受難讓我想起中國現代史上的另一著名慘案,並通過類似事件的曆史對比來凸現當下中國的現實。
1926 年,也就是六四大屠殺的63年前,中國現代史上也發生過一次政府對學生的著名屠殺,史稱“三。一八慘案”。死於六四屠殺的段昌隆,他的叔祖父段祺瑞執政的北洋政府,曾在官邸前鎮壓徒手請願的學生,打死47人,傷200多人,死難者中有一名女學生叫劉和珍,因魯迅的沈痛悼文而名垂青史。
一個必須對屠殺負有責任的政權及其執政者,該如何麵對這罪惡,不僅檢驗著政權本身的善惡,也檢驗著執政者本身的爲政之德和人性之有無,更能突現出曆史的進步與倒退。毫無疑問,兩次屠殺皆是大罪惡,但兩個時代的兩個政府──軍閥混戰時代的北洋政府與和平建設時期的中共政權──對這罪惡的態度卻迥然不同──今天的中共政權遠不如當年北洋政府。
回到1926年,“三。一八慘案”發生後,盡管,當年的北洋政府是軍閥政權,段其瑞本人也是著名軍閥,其執政時期的獨裁和亂相頗受病垢。然而,執政段祺瑞在知道政府衛隊打死徒手請願的學生之後,隨即趕到現場,麵對死者長跪不起,之後又處罰了凶手,並從此終生食素,以示懺悔。
中國知識份子和媒體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社會良知,用同仇敵愾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
強大的民意壓力也啓動了半死的國會和司法,。。。通過了屠殺首犯“應聽候國民處分”的決議;。。。最後,執政府的國務院總辭職,執政段祺瑞頒布“撫恤令”。
盡管如此,也沒有最終保住民心盡失的軍閥政權。因爲,對於一個政府來說,一旦向徒手的青年學生與平民百姓開了槍,不僅踐踏了爲政之德的最低底線,也越過了維護社會秩序的法治界限。。。所以,在屠殺發生後不到一個月,段祺瑞政府就在遍布全國上下的抗議聲中於1926年4月倒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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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政權又是如何對待六四大屠殺的呢?中國社會的自由度又是如何呢?中國的媒體和社會名流又有怎樣的表現呢?
在政府方麵,沒有高官的認錯悔罪,沒有政府的“撫恤令”、沒有國會追究責任者的決議,沒有獨立司法調查,沒有懲罰任何劊子手,更沒有內閣總辭職。。。。。六四,這一當代中國的關鍵字,在大陸境內的所有媒體上皆被“遮蔽”,。。。這種從不知罪認錯、從不道歉不懺悔的頑固態度,即便與當年的軍閥政府相比,也是巨大的曆史倒退。
在社會方麵,與“三。一八慘案”之後的媒體和知識界的表現相比,六四大屠殺後的中國,是個自由和良知雙重匱乏的社會。沒有媒體的公開呐喊,沒有知識界的義憤表達,更無法爲亡靈舉行社會性公祭,而且是整整十五年的沈默。由此,六四血案,既是中國當代史上最黑暗的一頁,也是最恥辱的一頁。這種黑暗和恥辱,不僅是獨裁政權的野蠻屠殺和死不認賬,更是媒體和知識界的萬馬齊喑,特別是有地位有影響的社會名流的普遍沈默。強權和懦弱的相互勾結不斷地加深著這黑暗這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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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六四亡靈,這種人性的貧血,不僅是政府的死不認錯,更是媒體和知識界的萬馬齊喑,是有地位有影響的社會名流的普遍沈默。恐怖的大屠殺和人人過關的大清查,拷問出中國精英們的“小”來,他們最缺少的,不是知識積累和社會名譽,也不是對醒目的常識性罪惡的判斷混亂,而是在大恐怖麵前的堅定的道義立場和良知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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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段昌隆的亡靈安葬在京郊的萬安公墓,就座落在他叔祖父段祺瑞墓的旁邊。祖孫兩代人的墓碑,銘刻著中國人所經曆的大半個世紀的苦難曆程。我想,親曆過兩次屠殺的祖孫兩代的亡靈,也決不會安眠:叔祖父的亡靈,是否會反思軍閥政治給中國帶來的災難?是否至今還在懺悔當年的屠殺?而侄孫的亡靈,在封喉的製度下,已經等待了漫長的十五年之後,一定還在頑強地控訴著暴政的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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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代人,大都熟悉魯迅的名句:“真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澹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卻陌生於魯迅在評論罪惡時的另一句話:“拖欠得愈久,就要付出更大的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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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在夜深人靜單獨麵對自己的靈魂時,還有沒有來自內心深處的疼痛和道義上的負罪感?有沒有發現自己的懦弱、自私、謊言和無恥?要是有,那麽六四大悲劇還留下了點兒什麽;要是沒有,那就什麽也沒有了。
我承認,提起六四,大多數精英都有不同於官方定性的想法,也可以稱之爲良心未泯,然而,當未泯的良心得不到勇氣的支援,也就隻能以沈默來逃避。。。
然而,就算至今仍然良心未泯,但如此觀望的沈默何時是盡頭?莫非要沈默到地老天荒,讓良心在壓抑中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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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什麽精英,充其量是個良心未泯的沈默者。所有我做的隻是每年的這一天,寫一篇博文作為紀念,為的是自己的良心,也為這又一個不能忘卻的紀念。
2020年6月4日,我紀念我們曾經的鄰居,二妹的小學同學-段昌隆,這個男孩31年前無辜死於1989年六·四天安門廣場事件的槍擊,那年他24歲。
(此圖為段昌隆的姐姐和段昌隆的遺照,來源於網上)
如果真的發生平反,人們應該覺得很諷刺了。平反,都是覺得為什麽有人覺得他們有權利給人扣帽、平反?給人上綁、鬆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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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節選部分原文在此,因為有些話我自己不敢說。】
即使出了國,說話還要小心。。。這才是讓人出離憤怒的,簡直是被強奸的感覺。。。
其實對我來講,如果正經打架,戰場上犧牲,都不一定那麽憤怒。
而有人試圖控製別人,才是世間最可惡的惡魔。據說試圖控製別人的人,會造下極大的惡業。
【呐喊】
——映霞
種子沒有在大地上開花
卻判給了故鄉的逃亡者
悲傷的死者在墓地裏呐喊
高舉著盤根錯節的手指
一年又一年
哭泣和沉默後——
你們的同輩正羞恥運用著權力
把靈魂交給了深淵
但終有那無法忘懷的母親
和屬於光明的孩子
會向你們敬禮——
一代又一代
在晨曦升起的黎明中……
告訴我,27軍那些戰士好像吃了什麽藥一樣發狂,
進京途中一路掃射,打中了在陽台觀看的人。
一個被發配到新疆靠近前蘇聯的阿勒泰的
大學生告訴,6.4 晚上他和許多人被當兵的扣留,
第二天審問,有沒有打解放軍,他死活不承認給放了。
其他招供的當時就拉出去斃了。
願我們在異國的天空下不會失憶。
寫作是治愈失憶症的一種。 剛來文學城博客分享我的回憶錄:路上書(8)詩人之死。
那年夏天在北大, 青春, 詩,死亡,和我們為什麽逃離......
回複 '紅米2019' 的評論 : 段昌隆是88年應屆畢業生,走出校門了可能不算在內?
當時清華是五年製。
和室友一個浙江青年一直焦急等待著天安門的消息。
我們當時的認識是毛澤東的話:鎮壓學生運動沒有好下場,
我們善良的想著,應該不會開搶。第二天5點多鍾,
幾個逃難者疲憊的從市區方向走來,安陽市環保局的一個人
隻穿著一隻鞋,告知開搶了,子彈打在地上的火花一閃一閃的。
好像下了一場雨,洗刷了地麵。
從三月份到六月十號我在北京搞課題,目睹了好多次
學生們的大遊行,有幾次上百萬人參加,北京市民
們大力支持,據說小偷都停止工作表示支持。
聽到北京市民說,學生沒負擔,敢於抗爭。
6月十號在烏魯木齊出發的長途客車中途停車
休息時,看到一個滿臉通紅好像喝醉酒的中年漢子,
傻呆呆的站在車旁毒辣的太陽底下,有人告知,
他的女兒在讀北大曆史係二年級,6.4時被打死了。
以此回憶悼念6.4死難者。
我可能沒說清楚。
有些事情我比較清楚,比如確實佩服劉曉波能為信念舍身堅持,也佩服你的發聲。再如現在香港的抗爭,我也能理解他們對送中的恐懼。
六四學生為理想,和天安門母親們的心,我絕對理解。還有站在街頭宣傳自由民主的一些工人,當時就很感動。那時我也跟著汽車在學生堆裏到處跑,去郊區看坦克,有一些擔心,不過沒有太多恐懼,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恐懼,隻有真的開槍了,才麵臨了真實的恐懼。(當時我也在正巧有事在北京,順便就呆到五月下旬)
不過我對六四的過程一直有一個問題沒看清楚。因為不了解內情,一直覺得鄧是改革的一派,所以看到反官倒的突然矛頭指向鄧,把他變成對立麵了,心裏吃了驚。(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其中各種人物的心理過程,這是我一直不太明白的)。
但我絕對佩服劉曉波超越生死,以及後來天安門母親們的勇氣和堅持。
...
麵對六四的事情,我最想搞清楚、試圖理解的是當事人和周圍人的心理過程,就是為什麽鄧和趙,按說是兩個最近的人,又都基本認同要改革的人,最後反目成仇,而把那個過程斷送了。
...
不過,我佩服你的行義,這毫無疑問。
時間過的很快,31年了,往事還曆曆在目:我當年在南京讀研(畢業年份),曾參加南京大遊行,抗議天安門大屠殺,我走在大遊行的最前麵,高舉我們研究院大旗!
這是我為什麽寫文的原因,如果捐錢能幫到這些人也是好事。
到了後來,信仰唯物主義,根本不講良心、人心了。因為那會兒人們已經不知道良心是什麽了,在那個信仰體係裏,沒有“良心”的位置。
。。。
錯誤的信仰可以像迷魂藥一樣把人領入迷魂陣。
毋忘六四。
永遠不忘那些用生命爭取自由的年青人!
三十一年了。 我以前給“天安門母親”捐過款。 要不我們再發起捐款吧?
沒有大智慧與魅力,沒有心係人民的感情,握有權力也難成大事,敗絮其中已昭然若揭。
懷念胡耀邦,懷念六四前那段中國社會少有的自由與民主的政治空氣。
。。。
唯物主義者為了獲取永恒的曆史名聲,一定不會認錯,因為他們內心的恐懼認為,一旦認錯,自己就什麽都不是了。他們腦袋裏有一個迷幻的想法,我必須是永遠正確的,否則就抓不住任何東西,沒有東西可以依靠,就萬劫不複了。
他們口口聲聲說“離開國家你們什麽都不是”,其實他們恐懼的是“害怕自己什麽都不是”,都是因為沒有信仰,而產生的恐懼和執取。杯弓蛇影,半夜起來都要看看床邊有沒有睡個赫魯曉夫。
生命沒有信仰,所以就集體自我雙規,一定要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做到某個事情,今天嘀咕一萬年太久,明天就跑到地裏拔苗助長,大躍進。把苗拔死了,還怕人說,就殺人滅口。
。。。
不過就六四來講,我覺得兩邊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都並不是很正確的,有些人雖然說是站在學生一邊,也並非就說明他們的人生觀很健康。更多的人也是心中都有個小毛澤東,小魔鬼在折騰。
。。。
所以我覺得中國要進入健康社會,必須有人生信仰、心理底層上的更新,有經過理性探討的信仰才行,否則迷信(特別是“唯物主義+共產主義”的迷信)還會帶來災難。不是換個地方就能解決的。
設想一下,哪怕現在Musk的火箭都做好了,把全中國人民一塊發射到火星上,隻要人的思維不變,到那裏組成的社會,還是現在這個樣子,不會突然就變成美國了。
http://www.tiananmenmother.org/index_files/Page480.htm 天安門母親網址。
死難者名單段昌隆是016號, 我朋友的弟弟羅緯是102號。
當年我像北京以外大多數普通人一樣,並不確切知道64 到底有沒有死人,死了多少人。。。
到了美國多年後,直到結識了我現在的一位朋友,才第一次遇見64死難者家人。前兩年,我朋友的母親過世了,我朋友悲痛地說她母親老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心痛欲絕。我原來從沒聽她提過,問之,朋友才告訴我她弟弟的事。。去年的這個時候,讀到文城網友有關64紀念文章,終於找到了天安門母親的網站,見到了我朋友弟弟年輕英俊的遺像和讀到了朋友母親悼念愛兒,令人心碎的血淚文章。朋友的母親沒有在人間等到為兒子昭雪的一天,但願她在天堂與她生前,日夜思念的愛兒終於團聚
+N
人人愛和平,但是這些死難者的家人等了31年的答案,他們如何能平。要接受曆史教訓,總要麵對的。早安!
冥冥之中難道真有天道循環因果報應?
無法想象段家父母胞姐的身心傷痛